第一百零四章:何由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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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淵喜愛她,從前世到今生,這是毓秀心知肚明的事兒。

    她從來都知道,魏淵將她看的極重,愛慕她至深,但她卻從沒想過,魏淵對她的喜愛,會深重到願意放棄皇子地位,放棄有可能得到的遼皇位的地步!!

    這等深情,讓她如何能承受,又如何能回報?

    毓秀站在床塌前,垂著眸子認認真真的看著半臥著魏淵。其實,就楚人而言,魏淵並不算是英俊之人,他高眉深目,蜂腰猿背,並不符合楚人眉清目秀,身姿挺俊的審美,從來都是眾人口中的蠻人野輩,可如今,不知怎地,背地裏聽了魏淵那一番隻為她開懷的言語,竟讓毓秀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終於,哪怕她兩世重生,滿腔仇恨,也終歸不是鐵打銅鑄,對家人,對好友,毓秀心中依然還是留著一絲柔軟之處,更別說魏淵這等對她真心真意,全副真心隻為她的人了!!

    這樣真摯的愛慕,毓秀怎麽可能不感動?

    “魏淵……”她抿著唇,一雙眸子盈滿複雜之感,一瞬不瞬的盯著魏淵,她難掩激動,“何必呢?值的嗎?”

    何必為她這般辛苦呢?值的為她付出有可能得到的皇位嗎?

    “姑娘,江山和心愛之人該如何選擇……我不知旁人是怎麽想的,反正,在魏淵心中,永遠沒有什麽值不值得一說。”魏淵斜靠在床欄上,手捂著胸膛上還染血的繃帶,輕聲低啞卻滿是認真,“姑娘……不,毓秀,你是最重要的,比什麽遼國,什麽皇子位,甚至是我的性命,都還要重要。”

    “魏淵,你……”毓秀微怔,心中百味沉雜,無需多想,她便知道,魏淵所言俱都是實話,他怎樣說的,心中就是怎樣想的。

    魏淵是真的把她看的比什麽重要,為了她的一句話,他甚至願意霍出性命,獨自硬闖昭王府,亦為了她,他願意放棄自己的身世來源,甘心情願在楚國做個人人鄙視的混血雜種,亦不願意回遼國去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子。

    毓秀心知肚明,魏淵雖然在楚國長大,可真心論起來,他對楚國其實並無太多感情。自幼孤兒寡女長在桃花村,他又長了個遼人模樣,算是盡了不少苦楚,尤其是在李侍病逝後,魏淵獨自生長,又差點被祭了天……

    雖然後來,他被毓秀所救,養在鍾府,可是毓秀亦知,他那遼人長相,在鍾府亦不少受歡迎,魏淵本性又有些孤傲,並不善長處理人際關係,這麽多年來,他也沒交到什麽朋友,就算跟鍾贏表麵關係不錯,可實際上,卻也依然仿佛隔著層什麽。

    而楚人,包括鍾府中人,對魏淵亦不算全然接受,哪怕是鍾老爺子這等心胸開闊之人,在魏淵做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之後,也曾特意覲見過太子,向其進言,萬不可命魏淵帶將領兵。

    甚至,就連毓秀身邊的丫鬟,像晚翠之流,下意識的,都會對魏淵有幾分忌憚之情。

    隻因為他是遼楚混血,他長了個遼人相貌。

    魏淵之所以會如此心甘情願留在楚國,無怨無悔,俱都是因為她。這一點,毓秀心中明白,原本,她不知魏淵身世,隻當他是孤兒,在世上無依無靠,舉目無親,心中雖有內疚,卻還勉強能緩解過來。可這一回兒……

    魏淵是堂堂遼國皇子,毓秀雖不知他為何會流落到楚國,會孤身長大,但是,遼國使臣魏侍親身證明,他是皇子,他理應和楚昭,甚至是太子楚暉一般,高高在上,眾人圍捧,享人間富貴,坐萬世龍庭……

    他不是個孤兒,他不是無處可去,他也不是沒有親人,沒有故鄉,他是堂堂皇子,卻隻因她之故,便要委屈自己做個旁人眼中的孤魂野鬼,做那個眾人口中的混血野種……

    隻要一想到這些,想到方才魏侍對她別有深意的眼神,毓秀便覺得,她的心幾乎是扭著勁兒的疼。

    她值得魏淵這麽付出嗎?她憑什麽讓魏淵這麽付出?

    “你,你回去吧!”她咬著唇,臉色蒼白的幾乎完全沒有血色,眼睛不自主的避開魏淵的目光,她聲音低的幾乎不可耳聞,“你回遼國去吧,你不該在大楚過這樣的日子,我……”不值得!!沒有任何人值得你這樣做。

    “你讓我回去?”魏淵猛的抬頭,眼中的神色滿滿都是不敢置信,“你怎麽能這麽說?我的心意,你哪怕不能接受,卻難道沒有一丁點兒的觸動嗎?”他頗為激動的直起身子,青筋暴出的手緊緊握著床櫃,指甲捏的泛白。

    “我,我……”怎麽可能沒觸動!毓秀咬著牙,眼眶泛紅,鼻子一個勁兒的發酸,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前世今生,她所有的親人,包括母親大周氏在內,都沒有一個人,如此魏淵這般,愛到護她到如此地步,甚至,她心中也明白,莫說她重生一世,就是她重生百世,也不可能在遇到另一個魏淵。

    她不會在遇到比魏淵對她更好的人,所以,她就應該接受魏淵嗎?在大楚風雨搖擺,太子安危不明,鍾家許是頃刻就會覆滅的時候,去接受魏淵,讓他跟她一起,去承受那些本來不應該由他來承受的一切嗎?

    毓秀低頭瞧著魏淵身上那些,依然還沾染著鮮血的繃帶,和蒼白到幾乎毫無血色的臉……隻要魏淵還選擇跟在她身邊,那麽,這些傷,這些痛,他便不知道還要經曆多少回……

    甚至,到最後,他可能會連性命都一塊兒賠上。

    “你是遼國皇子,你有你的遠大未來,你不該陪著我,不該和我一塊兒,承受這樣的命運,那不是你該承受的。”毓秀喃喃,拚命的搖著頭,眼眶中的淚,隨著她的動作緩緩墜下。

    晶瑩的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滴在檀木腳塌上,發出叭的一聲,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聲響。

    那一滴淚,滴在了腳塌上,亦仿佛滴在了魏淵的心裏。

    “毓秀!!”魏淵咬著牙,心中耳裏除了毓秀的淚之外,便是她聲聲句句趕他離開的話,哪怕心中多少有些明白,毓秀是為了他好,是為了他的未來,可是……這對視毓秀如命的魏淵來說,隻要離開毓秀,那麽,無論多麽美好的未來,對魏淵都沒有半點吸引力了。

    魏侍勸他離開,無論他怎樣威迫利誘,魏淵沒有點動搖,可是,毓秀這輕輕一句,聽在他耳中,卻仿佛炸雷一般,讓他整個人的神誌都恍惚了。

    “你怎麽能……”他猛的起身,根本不顧身上的傷勢,鮮血從繃帶上染出,透過縫隙點點滴落,屋中,微微血腥味兒散開,魏淵虎目圓瞪,眼眶仿佛都快裂開了般。

    “魏淵,你這是做甚?咱們不是要好好商量嗎?你,你快,快別動了,你的傷口都裂開了!”毓秀聲音都帶著哽咽的意思,在顧不得幹什麽,三步並做兩步的上前,半跪在腳塌上,她緊緊的抱著魏淵的胳膊,急的聲音都變了。

    “來人,快來人,魏侍……大夫呢!”毓秀淚水盈盈,焦急的大聲喊著。

    “怎麽了!顏大夫,快,快些……”外麵,魏侍的聲音傳來,門咣的一塊響,他帶著個留花白長髯的老大夫衝了進來。

    “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動什麽,不要命了嗎?”那被做顏大夫的老人一眼瞧見魏淵,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就皺起眉頭,厲聲喝了一句,隨後以完全不符合年紀的靈敏動作,上前按住魏淵的身子,翻手從藥箱中掏出些黑呼呼的,不知是什麽的東西……

    “別動!!老實點兒!”顏大夫按著魏淵,手腳極為麻利的,兩三下就把他身上的繃帶給解了,隨後,那黑呼呼的藥,就招呼到了魏淵的傷口上……

    “這,這是什麽?真的沒事兒嗎?”毓秀被顏大夫擠到了角落,顫抖著唇看著魏淵拚命掙紮,耳邊聽著他好似痛苦到極至的慘叫,心裏那個感覺……

    當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

    側過頭,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魏侍,她抬手指向魏淵的方向,指尖捏的泛白,“他,他沒事兒?這個大夫,怎麽會把魏淵……”

    “鍾姑娘放心,顏大夫是我大遼的禦醫,醫術高超,有神醫之名。此次特意奉我遼帝之命,隨使臣隊伍出發,由他醫治殿下,絕對沒有任何問題。”魏侍眼皮都未抬一下,平淡的說著。

    隻是,在說殿下二字時,聲音壓低了許多。

    “哦!既,既然你說如此,那我也就……”毓秀抿了抿唇,上前幾步,站在魏淵身側,緊張的瞧著他的神色,盯著顏大夫的動作。

    不過,魏侍所言,似乎確實不假,顏大夫的確醫術不凡,雖然魏淵叫的挺慘,但肉眼可見的,他原本血肉模糊,幾乎橫慣胸膛的傷口,的確止住了血,就連臉色,也慢慢變的好了起來。

    原來,傷勢過重,情緒又太過激動的魏淵,臉色都已經是青灰色了,可經顏大夫的醫治,那個黑呼呼不知明成份的藥物,他的神色,雖未恢複紅潤,但也的確多少有些血色了。

    “你們且在這候著,我去給他熬些藥,莫在讓他隨意亂動,要不然,大羅神仙都難救了。”整治好魏淵,將他放平,顏大夫拍了拍手,無事一身輕般的拎著藥箱,施施然的邁步向外走去,甚至,在離開前,他還回頭似吩咐似叮囑的說了一句,“有什麽事兒,不能好好說,就算小兩口兒想吵架,也等他傷好了在說,急什麽,又不礙的什麽。”

    “這,這個大夫,我們不是……”毓秀一怔,喃喃的想要解釋,可是顏大夫腳步飛快,幾乎瞬間就消失在門口,打了毓秀個措手不及,而床上,魏淵的shēn yín聲,又瞬間吸引了她的注意,三步並做兩步,她來到床前,半跪在地上,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魏淵,口中焦急的問著,“魏淵,你覺得怎麽樣了?可有好一些?”

    “你,你不用擔心,我,我無事!”魏淵仰躺在床上,本來閃爍著精光的眼神變的黯淡,就連說話聲音都有氣無力,可卻依然還緊緊盯著毓秀,口中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我不會離開,無論你怎樣勸,怎樣趕,我都不會離開!”

    “魏淵……”毓秀站在那兒,低頭瞧著魏淵,心裏仿佛打翻了五味**般,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