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鬼斷

字數:8172   加入書籤

A+A-




    參天的大樹,綠瑩的草地,蒼翠欲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這樣一片綠園竟就如此坐落於鬼門王殿之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側臥在一張由古木雕碎的橫椅之上,椅座之下鋪著一張黑亮的熊皮。男人懷中臥有一嬰,他正陪著繈褓中的男娃看著手中書冊。



    書,並不是什麽玄妙的兵法又或者絕倫的武學,那隻是一本記載著清詩雅文的詩集。而這樣一本在市集之中隨處可見的閑書,竟能讓這個名為秦攝淵的男人,麵露舒閑,悠悠而閱。



    “主公。”一個女子的話聲從男人身後傳來,秦攝淵回頭望去便見到一個長衫女子。女子手握羽扇,身掛青蓮長衫,長衫一側繡著一個淡灰色的鬼字,伴著花瓣頓時少了幾分戾氣,她眉宇清秀而幹練,一對薄唇長得似有詭辯之相。



    “何事?”秦攝淵側首望得女子,便又看回手中書冊,平和而問。



    “前日深夜,江湖各大小門派,共計十餘之戶。其派中管事,掌門皆遭人行刺。”女子化以趨禮行,至鬼王身前,單膝半跪於地,並將羽扇置於左肩一側,輕聲而道。



    “哦。”秦攝淵依然看著手中的詩集,輕歎回應。



    “所有遇襲的門派,皆有目擊門徒。而他們口中所道,刺客之來曆均出自我鬼門。”葉天心仍舊跪著,隻是此時她的雙眸正內含惋惜的看著膝下的綠草,靜道口中言語。



    “起來說話。”鬼王翻閱著手中詩集,似乎他並不在意如今江湖上的動蕩,見葉天心起身,秦攝淵便著人將長椅上的嬰孩抱走,這才慢慢放下書冊,正視而望。



    “又是他?”



    “是。”



    秦攝淵淺歎一氣,目視座下綠瑩萌草,將手中的詩集隨手甩到一邊,開口道。



    “有那些門派。”



    “仙舞閣—秋掌門、勝天門—張副門主、天道閣—紫緣道長”葉天心停頓片刻,將手中羽扇靜靜擋在口鼻之前,接著說道。



    “花穀藥王,施聖德。”



    秦攝淵聞後大驚起身,一對厲鬼雙眸狠直的瞪著座前天心,鬼王此大驚隻為一人,藥王—施聖德。



    “報!!”



    秦攝淵驚訝之際,隻聽一個信卒以小碎的急步踏入園中,行禮報道。



    “鬼酒營,鬼酒少,歐陽清風在園外等候!!”



    “讓他來。”鬼王依然瞪著身前的葉天心,開口道。



    信卒低頭起身,行禮而退。過不多久,一個身著灰藍布衣,肩係炎紅披褂的男子,向著園中行來,那腰間的黑紫色葫蘆隨著腳步來回輕晃,發出陣陣晃蕩聲響,顯得好不悠閑。



    “歐陽清風,見過主公!”這個身著布衣的男子,留著少許胡渣,散亂的頭發上綁著發髻,他一路行至葉天心的身旁,單膝跪地與鬼王行禮而道。



    “何事?”



    “清風方才得知江湖上十餘位高人被殺,花穀施聖德也在其中,而刺客乃我鬼門之人。故鬥膽來此,求問主公。”歐陽清風十六歲起便擔任鬼將,他是鬼門創派以來最為年輕的鬼將。此人並非天賦異稟,更不是什麽武學奇才。他身上所有的,是一顆願平天下,助民安樂的心,而其所背負的則是恩師臨終前的托付“你的拳頭,要為天下黎民,而揮。”



    “主公,沒有下達刺殺任何人的軍旨。”葉天心一邊用羽扇遮擋著自己的半臉,輕輕而道。



    “哎喲我的天心姐誒!我可不是問這個!!”歐陽清風慢慢站起身子,單肩一聳,開口道“此事之後,必有人陷害,我想請命,當做鬼門使者,去花穀將此事說個清楚。不知道主公是否願意?”



    “歐陽清風,本王若是沒有記錯,十年前你與草廬藥王座下的兩個弟子曾有相交,是否?”秦攝淵的臉上露出少有的淡情詢問之色,鬆眉問道。



    “嗯嗯,沒錯,沒錯!”清風聞得鬼王之聲,便是連連點頭,快口應道。細細想來,十年之前,清風花穀一別,與那草廬一眾,也已是十年未見,心中也是稍有想念。



    “清風,你可知此行之險?”葉天心轉身望向身旁那曾經的“少年”,開口道“此陷害我鬼門之人目的有三。其一,惹得天下門派對我鬼門群起而攻。其二,逼著我鬼門派出使者,去各大派一一解釋此事。而派出使者也必定是這八將之屬,若不然便顯缺了誠意。如此一來我鬼門殿中便無守將。在加上主公晚年得子,如今秦聶公子剛才滿月,此時更是需要保護。”



    “其三呢?”歐陽清風聽聞一二,卻並未發現葉天心口中所說的“此行之險”,便抬眉之間,一手挑起腰間的葫蘆,掂量之餘,稍顯幾分痞氣,開口問道。



    “其三,那幕後之人,也有可能想乘著八將分離各去東西之際,逐個”葉天心目露一道冷豔凶色,開口沉道。



    “逐個擊殺。”



    “天心姐,難不成我們是要坐以待斃麽?這十餘門派群攻我鬼門,雖然勝負未定,但我派必定大傷。反正遲早要有一戰,不如將我八將派去各派,哪怕是要與那幕後黑手一戰,難不成他們的勢力還大過那江湖門派十餘戶,不成?”清風此時心生不服,辨道之間又是淡笑一道“再者他們哪能隨隨便便就將我擊擊殺?殺雞還差不多呢,那些刺客。”



    “嗬嗬,風弟有所不知。鬼門構造為金字高塔,每層各設有兩座鬼營,其目的正是為了抵禦外敵。當時構建之初便已算盡,如此的地勢可令我派禦得數倍之敵。若我鬼門駐軍一萬,便可在此禦得三五萬的敵兵。”



    葉天心看著清風,雖然這“酒少”現在也是滿腹的不甘,但天心依然好似看著弟弟一般,目中含著女子特有的關切,又開口道“若八將分離於鬼門之外,那就另當別論了。屆時敵暗我明,莫說是少了那地勢之優。單憑那些刺客,可以斬殺江湖十餘位高人,便已是決不可小覷。”



    “我鬼將何時怕了那暗算?!若我巴進不能安然往返,就算我輸!!”突然一個話聲從綠園門外傳來,眾人望去,卻見一個赤膊的大漢,留著滿麵的胡須,額頭綁著一根黑色的麻帶,扛著巨刀,一邊推搡著攔路的士卒,一邊大步跨入園中。



    “巴進!你又不經人通報,擅闖主公之地?!”葉天心看著大漢,皺眉斥道,麵色之間似有無奈。



    “誒!繁文縟節,無聊透頂!”



    鬼仆刀—巴進,是鬼刀營的統領,生性豪放不拘小節,其招式狂囂力猛,素有一刀之下下,萬山破盡的美譽。隻是這個人行事作風魯莽驍勇,經常惹下禍端遭人伏擊,但不論巴進闖下怎樣的禍事,遇到如何的埋伏。他都能憑著手中的巨刀劈開險境,殺出一條,沾滿鮮血的道路,絕處逢生。



    “巴老哥,也是覺得我們應該出麵,向各派解釋清楚?”歐陽清風此時,好似見到了久未謀麵的老友,露出了一口白牙,坦然而笑道。



    “巴進!此乃敵之奸計,你不可胡來!”葉天心將手中羽扇猛的一揮,好似要用這把扇子,將巴進那碎地移山的猛勁吹去一般。



    “哼!在絕對的武力之下!奸計?有何用?!若是我巴進,對付不了那偷雞摸狗的小人,就算我輸!!”巴進一邊說著一邊將肩上巨刀“嘭”的一聲撐於地上,一臉得意,隨然笑道。



    “夠了?”秦攝淵慢慢轉過頭,側目瞪了巴進一眼,這一眼使得這握刀的狂徒頓時一驚,背脊滲出一層冷汗,低頭淺行一禮不敢再作放肆之言。



    “秦信何在?”鬼王看著天心,淡淡說道。



    “不知啊,數日前好像就不在鬼門了。”隻在頃刻之間,巴進好似已經忘記了鬼王那射虎的目光,豪放之間開口答道。



    “天心,你可有所想?”鬼王並沒有理會巴進那粗狂的話聲,他依然看著身前的白衫女子,淡淡一道。



    “如果刺殺施聖德是秦信所為,那麽他現在也的確不應該在鬼門之內。”葉天心若有所思道。



    “秦信!又是他?”歐陽清風瞪著蛇目,麵目猙獰的看著秦攝淵,他並不想對著鬼王如此失禮,隻是清風的恩師也正是被這名中帶“信”之人所害,應該說是被他活活逼死在了歐陽清風的眼前。



    “天心,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無需避諱,說來便是。”秦攝淵此刻透著斥天一般的豪氣,雙目之中好似看見了尋覓已久的獵物,他的話語成歎聲,但卻殺意劇濃。



    “若殺死施聖德的正是公上信,那麽此刻他也應該是與那公上瑾見過一麵。隻是這施聖德乃是公上一族的大恩人,公上信若是真的斬殺了藥王。恐怕在公上瑾的大義之下,這個兒子也是會有性命之憂。如果,公上信的fù chóu之心已是入了魔境,那麽也同樣是有性命之憂,隻是這個危在旦夕的人就不再是那公上信,反而會是他的父親公上瑾。天心猜想,這迦羅所在,此刻已在信之耳中。隻需將其擊破,公上信自會帶我們尋得公上迦羅。”葉天心話語之間,手中羽扇似如何種蜻蜓,一點一畫,似有把握。



    “公上信?!”清風瞪目而問,這個名字他曾經在師傅臨死之前聽到過,然而這十年以來,清風也曾不斷詢問葉天心多次,關於這“公上信”之名,隻是遲遲都未能得到答複。



    “公上信?什麽東西?公上家不是沒了嗎?”巴進聞後也同樣疑惑,他來回轉著麵孔,看著天心、鬼王二人,遲疑而道。



    “公上家,表麵是東城國內,遠近聞名的大善之家。實則,是為西都派於我東城的奸細,五十年前抗西之戰中,公上家的太祖公上迦羅,便是在那淮安城內起兵謀反,欲與敵軍裏應外合,攻取東城。戰事平息後,兩國簽訂不戰條約,迦羅就囚禁於我東城某處,隻是國廷不可將其斬殺,若不然西都便會再犯。”葉天心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鬼王。隻要秦攝淵神色一動,她立刻言停即止。



    “二十年前,本王殺盡公上一族,隻因那公上瑾不願道出迦羅所在。兩國停戰之約,曾說國廷不可斬殺迦羅,那我江湖中人,可斬否?此人不除,我東城便是後患無窮。怎料那公上瑾寧死不言,我與天心商量之下,便隻好故作將其滅門之相。”



    鬼王娓娓道來,眼前的這兩個男人,一個吊兒郎當,一個粗枝大葉。但也正是這樣兩個人,如今卻已經成了秦攝淵最為信任的鬼將。此時此刻,鬼王認為是時候將所有的事情,交代給眼前的兩名部下,已被日後之用。



    “公上一族滅門之後,公上瑾未死,帶著其次子公上譽躲藏花穀之中,我本想將公上信養大,再安排他們父子相見,如此一來公上瑾便一定會將迦羅的所在,傳於信的耳中。而我鬼門便可從中尋得迦羅之處。”鬼王此時語氣沉惡,聽起來好像恨不得現在就能找到那迦羅,斬其首,削其骨。



    “公上譽?”歐陽清風此時心中若有所思,他猛然抬頭開口道“藥王的末徒,蝶雨喚心?”



    “是。”



    “所以秦信就是公上信?”清風驚問道。



    “是。”



    “所以!!他逼死我師父,迷惑我師兄,將我鬼酒營弄得支離破碎!是為了報仇?!”清風此時麵目嚴肅。對於十年前的事他從未放下,而如今比起憎恨,他更關心自己的對手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是。”



    “所以!!!主公當年是欲擒故縱,任由他放肆妄為,逼死我的師傅?!”歐陽清風並非是要尋鬼王算賬,隻是他迫切的想將當年的事情,各種糾葛到底如何。借著今日這樣的機會,清風也是打算,就此問個清楚。



    “清風,適可而止。”葉天心見清風心緒不定,便開口斷道。



    “好”歐陽清風此時神情沮喪,他慢慢閉上眼睛,他知道師傅的死,在此所有人中,無一想要看到。隻是,為了除掉“公上伽羅”這顆埋在東城之中的後患,浦求仁的死或許也是在所難免。想到這裏,清風咬牙切齒又開口道“那麽現在,我們可否反擊了?!”



    “隻可禦敵,不可致死。”葉天心輕搖羽扇道。



    “還擊!還擊!破不了他,算我輸!!”巴進拿起巨刃輕輕擺弄道。



    “等一下,如此算來,這公上迦羅現在還活著?這要多少歲?”清風問道。



    “東城有九位不死老人,你們可知?公上迦羅乃是排名第七的老人,武學之強,恐怕在座無人能敵。”葉天心聞後搖扇而道。



    “主公呢?”巴進聞後問道。



    “不敵。”葉天心雖然不想將這兩個字說出口來,但是他必須要讓這兩個對“公上一族”毫無了解的同僚,知道此事之間,各中的利害。



    “不敵又如何?是否可敵,與是否可殺,是兩件事。”歐陽清風從來不會在乎他的敵人有多麽強大,因為對於他而言,生死之鬥並不在技而在謀。回想十年之前,清風所戰之人,皆強於自己,但最終還是在那周旋之中,倒在了自己的雙拳之下。



    眾人之間,議事激烈,卻因清風一言,瞬而安靜了片刻。



    “既然,公上信想要讓江湖各派群攻我鬼門。那麽天心以為,不如就敞開大門迎他們進來。”葉天心輕搖羽扇道停頓片刻。



    巴進聽言,頓時猙獰一笑,神情之間,似有有大開殺戒之意。清風則不同,對於葉天心的說法,他可謂一臉疑惑,表現的即吃驚又不解。



    “繼續。”鬼王知道天心所言定有玄機,便輕推二字,坐回長椅,端坐欲聞。



    “公子秦聶於上月初七降世,再過三月便是百日。現在就算我鬼門不邀,群派也要shàng mén來討,不如我等主動廣發宴貼,邀請那些慘遭毒手的門派。如此一來,他們即使群起鬼門,殺氣也不會那麽重,氣勢也不會那麽凶。他們更不會舉著刀槍闖進我派,最多也就是一臉晦氣的坐在大殿之上,聽我鬼門解釋此事。”



    “要是真有不管禮數,揮刀而攻的人呢?”清風聞至此處,不禁插言道。



    “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我鬼門本就是被嫁禍,遭冤受害的一方。怎容的他們錯把好人當惡徒,胡亂鬧事。屆時,我等就是斬了舉兵鬧事之人,也是斬的理直氣壯。”天心說完,便深行一禮又開口道“主公,天心之意已明,望主公定奪。”



    “這就按照你說的辦。通知信部,廣發書函,邀請各門派,三月之後來我鬼門赴宴。其中,不論是否關係此事,東城江湖上所有的門派全部邀請。”隻見秦攝淵虎軀一震,擴聲言道。



    “你們三人各自退下,做好準備!三月之後,本王要將公上信逼入絕境!”



    “領命!”



    “領命!”



    “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