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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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位於淮安花穀以南之地,騎行三日便可到達。此城緊靠天海一日之隔,占地雖不大,但也可容十萬軍而有餘,城周農耕數千,良田不計,收成更是斛數不盡。這裏民風富饒,城中常有昂貴珍品之貨,許多聞名東城的戲班則也是經常排著隊等著進城尋得一條好的財路。“豐韻雅軒”洛城中唯一的一座戲院,其出入者更是國廷貴族亦或富豪門第。
“切,來這裏做什麽,直接去天海明日便到了。到這裏遛個彎,我們原本四天的路程,現在成了五天了。”花穀的郎中在洛城是極為罕見的,因為洛城的住民大多顯貴,他們都有自己的私醫。隻有遇到了什麽要命的難症,才會驅車前往那四日之隔的花穀,求醫救命。
鐵千魂一邊抱怨,一邊麵帶稀奇的走在洛城的市街上,他正在四處觀望那洛城的繁華,聽著街邊的鑼鼓聲,叫賣聲。其中也不乏那些初來洛城的戲班,他們無緣進得那“風韻雅軒”,也隻能暫時占於街邊,小唱幽曲,偶爾也能賺得幾個賞錢。
“今日天色已晚,太陽都快下山了。我們已經趕了三天的路,若不在此做好一番修整,到了鬼門,定無力行事。就當是散散心吧。”歐正陽一臉嚴肅,說話的樣子似有醫聖“王進常”的模樣,他同樣是一邊行走,一邊左右顧盼。
蝶雨喚心好奇的看著市街兩側賣藝之所,或是戲法變換,或是絕技顯弄。他從未見過這些市井之風,甚至連城中四處可見的豪宅,他都是第一次看到。隻是此刻,蝶雨喚心依然麵無表情,但很快他便因周圍的行人而感到疑惑。
洛城的市街上,三個花穀的郎中如常人一般逛著長街看著熱鬧。而過往的行人卻是紛紛看向三個郎中,應該說他們真正所望的,是那麵若玉偶,神似仙子的郎中,蝶雨喚心。
“師兄,他們為何這般看我?”蝶雨喚心此時心中甚是不解,想來自己隻是一個凡人,為何來往的行人,都是麵色怪異,或魅或饞。便心生煩意,開口問道。
“那還用問,自然是你好看唄。”鐵千魂隨口一道,依然四處張望,雖然他口中所言,不想在此繁城逗留,但心裏卻也是高興的緊。
“喚心莫要理會,我們自持便可。”歐正陽麵帶微笑,看著這個曾在草廬受著“萬眾”寵愛於一身的小師弟,輕輕一道,似有恩師生前之氣。
“來!來!來!今夜本院有好戲上演,各位官人莫要錯過嘞!!”一座豪院的門前,一個衣著得體,料作甚好的男子,一邊敲起手中的響鑼,一邊喝道“今夜所唱乃是五十年前,東城抗西之戰裏,各路江湖豪傑共滅淮安,公上迦羅的英勇事跡,橋段精彩!其中,更是由城主之長子,劉西迎主演公上瑾一角!精彩絕倫,不容錯過啊!還空有九位雅座,先到先得嘍!!”
“公上迦羅?”歐正陽聽到男子的喊聲,便向著鑼聲所響之處,慢慢行去。因為,不論是歐正陽還是魂與心,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恩師—施聖德,年輕時候的事跡。而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五十年前,施聖德聯合江湖各大門派與公上瑾,一同對抗淮安城的逆賊—公上迦羅的偉事。
“哎喲!看這衣著,三位可是淮安花穀的神醫啊?”敲鑼的男子,見到歐正陽三人,殷勤一道,好似看到了財神。
“正是。”正陽淺行一禮,聲音沉穩,好生客氣。
“三位裏邊請!請問是包座呀,還是占位”男子上下打量著,花穀一行三人,雖然這天下人都知道,那花穀的郎中雖都不算窮困,但也絕不富貴。而在“風韻雅軒”中聽曲隻有兩個規矩,一個是“包座”,一個則是“占位”。“包座”則是一人一座,一旦包下便可從開場聽至尾聲。“占位”顧名思義,便是僅僅占著位子,若是中途有人“包座”,那麽他便要即刻離開,此時哪怕這“占位”之人,願意再加千兩城銀也決不可留。
“我們隻想聽戲,此座不包,亦不占。”歐正陽行禮過後,一臉善相,彬彬而道。
“沒錢?你聽什麽戲啊!!這不搗亂嗎?!你是花穀的,你就了不起啊!!”男子聽聞這三個郎中身上沒錢,便一改嬉笑臉色,破口怒斥道。
突然,一道暗光閃過,隻見一把鐮刀已經架在了那男子的脖子上。男子瞬間驚出一身冷汗,冒在額頭,汗珠顆顆,亮而可見。
“就是了不起。怎麽了?”鐵千魂此時半睜著一雙邪目,一道冷光直射男子心門,嚇的男子竟將手中響鑼“哐”的一聲丟在地上。
男子看了看鐵千魂的臉,又看了看那握著鐮刀置於麵前的手,這才注意到鐵千魂那緋紅的護臂,如同一條蜈蚣,手背上的蟲首,竟時不時的一睜一閉,甚是駭人。見到此景,男子便猛的跪在地上,哭喊道。“小的!無意冒犯!小的向來是仰慕花穀的神醫,少俠莫要急躁!我們還還有掩座!!”
“千魂!將dāo jù收起來,莫要無禮!若是驚了此地的衙役,非但鬼門去不得。更是要勞煩王師叔,來這洛城的衙部將我們保出來。豈不是,成了笑話?”歐正陽將一隻手輕輕的搭在鐵千魂的肩膀上,平淡的話聲,卻也似有力道。
隻見千魂依然目露冷芒,他慢慢放下手中鐮刃,看著男子,斜嘴言道“我們沒錢。但你!要帶我們進去!”
“好好!”男子一臉委屈,輕輕的做了一個請姿,便將三人帶入戲院之中,口中還不禁喃而自語“倒黴,這要是被主子知道了,我這飯碗格老子的!!”
“風韻雅軒”並非是沒有看場的護衛,隻是現在大戲將近,若不將剩餘的座位售罄,這可憐的院從定是要受到“主子”的責罰,因此無奈隻好先安置了這三個郎中,才能繼續到那門口吆喝。
戲堂共計三層,其中各式雅座排列整齊、歐正陽一行被男子帶到了三層的一處角落,此處無座而陰暗,就連堂中的戲台也隻是勉強可以看到半分。
“就是這裏?”鐵千魂瞪著那院從,厭惡的問道。
“是是”
“你玩兒我們呢?!”千魂大怒舉起拳頭便又要動武。
歐正陽見狀,急忙一個快手便將師弟的拳勁擋下。
“有勞這位兄弟了!這裏很好!謝謝!”正陽淺淺行禮,轉而又瞪了一眼,身旁的千魂,眼神如炬,甚是迫感非常。
三人看著院從倉皇離去,就這樣站在這陰暗角落之中,好像三個刺客,苦苦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大戲將至,三人靜靜而望。唯有鐵千魂心不在焉的四處探視,他好像一隻壁虎,時而伏於牆上,時而偷偷的爬到了別人的頭頂,雖然他已年至二六,但已然還是一副玩心未泯的樣子。
“開始了。”
歐正陽看著半遮的舞台,隻見堂間此時座無虛席,看客們紛紛嗑著瓜子,喝著座前的梅子茶,茶水混色而清澈,水中一顆梅子烏黑透亮,好似還印寫怪異的字體,讓人一時新奇不已。
此時,舞台上站著一人,此人看似年長,身著禮服,作輯而道,滿口謝語之後,便退至後台。緊隨其離去的身影,隻聽一陣鏘打、鑼聲大作,舞台頃刻熱鬧非凡,一眾戲班人馬,舞刀弄槍,碎步行至台中,便又是一陣戲打。他們舞棍弄槍,身法之快如同江湖之上的諸多高手一般,每一個踢踏,每一個淩空翻滾都是那樣勁而有律。
“太祖!你為何要叛國!”說話之人便是洛城之主的長子,劉西迎。他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紅衣長袍,畫著紅臉以示其就是當年的“公上瑾”,劉西迎話聲渾厚,氣息沉定的吐著戲腔,開口道。
“哼!吾本就是西都之人,何來叛國之名?!”相比“公上瑾”的扮相,現在這個人,雖然身材中弱,但卻身著金甲,畫著一臉白妝,他尖聲尖氣,一臉的奸相,同樣吐著腔,舉指回道。
“怎麽那公上迦羅,是這樣一個身材瘦弱,語氣怪異,毫無將風之人嗎?”歐正陽一邊看著一邊自語道。
“想必是,因為反角的關係。所以才特地將這人,化得如此不堪吧。”蝶雨喚心看著舞台,眼神平淡,麵容無情,冷冷一道,如若一個初次下凡的天人,絲毫不懂人間情趣。
突然,舞台上一陣飛花飄零,一個身著白袍,一頭黑發,同樣畫著白妝的男子,從後台飛至舞台二人之間,探出一指蘭花,開口道。
“公上賢弟,讓吾來助你!”
“師傅?!”歐正陽見那白袍戲子,頓時驚訝。比起“公上迦羅”的語氣,這台上的“施聖德”更是說話怪異,與其說那是戲腔,倒更像是一個斷袖之人口中的魅腔,令人汗毛一豎,渾身發冷。
“他媽的!老家夥那裏是這樣!!!”鐵千魂見到如此的“施聖德”,不禁口中大罵,若不是歐正陽,此刻正在身邊,這嗜血人性的郎中,恐怕已經抽起兵刃,上台要了那人的性命。
隻見台上“瑾”、“羅”二人一臉錯愕,遲疑許久,如同兩具彩雕,頓然久不作聲,直到台下觀客紛紛碎語,這才將這戲接著演了下去。
‘不對!人錯了!這不是原本演繹師傅的人!’
蝶雨喚心看著台上二人,錯愕之情,如此驚訝,便是知曉各種乾坤,心中暗道。
戲,還在演,且足足唱了將近半個多時辰,那壓軸的大戰在即,眾看客紛紛凝神而視,湊首而望。那來自花穀的三個郎中,此刻也同樣強忍著,那個台下的“假師傅”唱著一口怪異的戲腔,看到了尾聲。隻是鐵千魂此時早已緊握腰間的鐮刀,惡狠狠的瞪著台上的“施聖德”。
決戰一觸即發,“施聖德”與“公上瑾”協同各路“英雄”共敵“迦羅”。眾人纏鬥在一起,隻見各路“好漢”紛紛被那迦羅打翻在地,無法起身,各自滾入後台。此時此刻台上又僅僅隻剩下三個人,“公上瑾”“施聖德”“公上迦羅”。
隻見“公上瑾”一路翻滾,化出手中的鷹爪,攻向敵人。隻聽一聲大喝“太祖是你硬逼著瑾兒,大義滅親!”
話聲一落,隻見那紅衣之“瑾”便翻滾踱步逼著“迦羅”而去。“施聖德”則緊跟“公上瑾”的身後後,“迦羅”不懼迎麵而上。
“噗~”突然“公上瑾”口中發出一記悶響,竟被那“施聖德”生生擒住。此刻,隻聞那戲中所奏,樂器敲打之聲,也是渾然驟停。因為,這並不是戲本中,應該出現的橋段。
此時,舞台一片寧靜,台下觀眾也是屏氣而望。“公上瑾”隻覺胸口一陣痛楚,一把帶著bǐ shǒu的折扇,竟已從後背而入,胸膛穿出。他慢慢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藥王”,卻見那人掐著嗓音,不緊不慢的張開赤唇,怪氣言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誰?”
“啊~!!”突然一聲慘叫,一聲與戲曲絕不般配的慘叫,從紅衣男子打的口中傳來。“公上瑾”看清楚了身後的人,自然也知道他是誰,他的慘叫並不是在演戲。這是求生,亦是掙紮,更是一種懊惱。
台下看客聽著慘叫,看著慘劇,紛紛喝彩。
“好!好!”
“這演的逼真啊!!這血!!跟真的一樣!”
“可是怎麽是公上瑾死了呢?不是迦羅嗎?!”
“精彩精彩!這施聖德竟然還會使扇子,第一次聽說啊!哈哈!”
“可是,不對啊!不應該是二人共抗伽羅嗎?怎麽施聖德把那公上瑾給殺了?”
“管他呢!戲好看就成!”
舞台之上,“公上瑾”與那“迦羅”還未交鋒,卻已被那身後的“施聖德”以手中的折扇刺穿了心膛。“公上瑾”麵目猙獰,隨著那“藥王”將手中折扇從其後背猛然一抽,鮮血即刻四濺,噴灑而散。
“這?!”歐正陽瞪大著眼睛,雙瞳收縮緊製。他知道這不是在演戲,這是一次“刺殺”。
鐵千魂此時卻是在笑,笑得如同蛇蠍,笑得好不歹毒。笑容並非心災樂禍,隻是如此一來,那個將自己的“恩師”演至此等拙劣難堪的“罪人”,現在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死在了自己的鐮刀之下。
“施聖德”斜眉一望,見台下看客,有的麵露驚喜之色,有的一臉害怕,而一些身為女子的觀客則更是又捂口鼻又捂眼睛。但是,大部分人應該說所有人,都隻願意相信,這是一出戲,一出逼真的戲。
“嗬嗬嗬”,“施聖德”此時五官收攏,從眉宇之間擠出一道邪氣,他半眯著眼睛,看著台下數百人,轉而又望向戲堂的二樓與頂層,共計千人有餘。他的麵容此時萬般醜惡,他看著眾人,開口道“我演的好嗎?!”,語氣也是同樣細聲怪氣。
“好好!!好!!!!”眾人聽到這樣的話,更是確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僅僅就是一出戲。眾客紛紛為這出戲的精彩而喝道,喝彩聲從稀少逐漸變的喧盛。
“喳~”突然,那“施聖德”抬手一揮,張開手中折扇,瞬間一斬,一顆人頭,一顆屬於“公上瑾”的人頭,借著折扇的斬風,飛向台下觀池。
“啊!shā rén!不是演戲!他shā rén!他殺了城主的兒子!!”觀池之中,一個留著小胡的男子將飛落在身上人頭,慌措之間甩落在地,放聲大喊。眾人聞聲便是群起而逃,戲堂此刻一陣騷嘈,眾客倉惶起身欲將離去。
“護院!護院!趕緊把這個人拿下!!送到衙部去!!!”一個戲院的管事站在舞台旁邊,向著後台高聲大喝一道。卻不知那“施聖德”已經悄悄蹲在了自己,頭上的舞台一角,看著自己,笑言道。
“你要找,衙部的人?我幫你可好?”
隻聽“施聖德”話音剛落,一個觀池的看客竟已打開戲堂大門,欲將離去。可是,他並沒有順利的離開。
一群身著衙部差服的衙役,手舉大刀衝入戲堂,人數之多足有四百之餘,勢頭之猛竟將那開門的看客生生踩爛在腳下。而讓人感到奇怪的是,之後行入戲堂的人,大部分人都不是官差,因為他們都穿著便服。可即便他們穿著便服,手中也握著武具,或刀,或棍,或鋤,或鐮。
隻見那些衝入戲堂的人,不論是衙役還是平民,都是各自舉起手中刀劍武具,衝入觀池,便是一陣猛揮,逢人便砍,與物就斬。手起刀落之間,整座觀池已是慘遭血洗。
戲堂二三樓層之處的看客,見得底層如此情景,也紛紛想要逃離這個“血腥的地方”。而隨著眾人的起身,那些手持官刀的衙役與手握武具的百姓,也已經向著樓上衝去。頓時,整座戲堂如同暴虐的戰場,腥風血雨,鬼哭狼嚎。
“歡迎欣賞,下一台好戲。”那“施聖德”一臉高興的看著觀池之下,他慢慢舉起雙手仿佛在迎接一個節日,一道聖旨一般,他抬頭望著屋頂,大笑而道。
“感謝各位的欣賞!有請下一台好戲上演,《戲子尋仇》。”
“呃~~哈哈哈!嗯~哈哈哈!!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