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夢回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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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兒——”



    



    “舒兒————”



    



    紅衣雙髻的小姑娘這才緩過神來,在黃昏下遙遙招手:“娘——”從花田中蹦蹦跳跳跑過來“這花兒送給你。”



    



    小女孩手裏一把嬌俏的黃花兒,微風把小小人兒紅色發帶吹得飛舞到臉上,弄的她癢癢,咯咯直笑,女人有些晃神,就這樣看她玩鬧,半晌又低聲喚了一聲“舒兒——”



    



    “娘,舒兒在。”小女孩止了笑,扯上女人的手“娘,我們回家麽?”



    



    女人回過神來,淺淺笑著,“走,回家,舒兒該餓了罷。”



    



    一大一小兩人,牽著手走向花田不遠處的草屋,那一側,一個男人正奮力劈柴。



    



    “爹爹——”小女孩甩甩手,掙脫了女人,奔向了已經張開雙臂的大漢。



    



    “舒兒,玩累了,還知道回來。”半蹲的男人任她撲過來,用寬實的臂膀將她揉在懷裏,小小的一隻。她仍歡快的像一隻小鳥,嘰嘰喳喳講述一天的故事。男人抱著她起身,去迎接黃昏光暈下盈盈走來含笑的女人。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可惜,這已是曾經。下一刻,畫麵已經變換。



    



    八年過去,同一間茅屋內,一切都不一樣了。男人奮力將碗摔向地麵,旋即嘶吼“妖女!為什麽不早說!”



    



    女人早已亂了方寸,靠著角落掩麵哭泣,隻不住的說“對不對,對不起”。



    



    “對不起有何用!我堂堂七尺男兒,不去保家衛國,反而苟且與此,隻想帶著妻兒安穩一生!我從沒在意過旁人的流言蜚語!誰知,誰知我真娶了一個妖女!”青筋暴起的男人狀若癲狂。



    



    “我是異人,不是妖女!我沒想傷害其他人,我隻是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對不起,對不起。”



    



    “爹,娘”小女孩從虛掩著的門偷偷觀望,她從沒見過爹爹如此大動肝火。豆大的淚滴不停滑落,終於忍不住帶著哭腔喊了出來。



    



    瘋狂的男人動作一滯,看著五年間身形毫未長大的女孩,卻又咬牙喊出來“騙子!妖女!”隨手拿起一個瓷碗用力摔出。瓷片迸出,女孩捂著臉一聲尖叫“啊!”



    



    男人女人的戰爭戛然而止,同時撲向尖叫的女孩。女人顫抖著移開她的手,看到嚎啕的女孩滿臉是血,終於崩潰,護起女兒,滿臉絕望地起身與男人對峙“你好狠的心。”



    



    男人神色緊張的望向女兒,張張嘴,卻說不出話,片刻便又強裝鎮定板起了臉。



    



    女人轉過身,身體顫抖的走向門邊“我誤你的十五年青春,早都還給了你,從今往後,舒兒會像一個正常孩子一樣長大,你我,夫妻情斷。”



    



    男人的嗓子裏好像梗著東西,依舊說不出話,隻是看著女人抱著孩子漸行漸遠,眼裏充斥著絕望,終於在女人從視線消失之時,跌坐著大哭起來。



    



    再一晃,又是三年過去。女人帶著紅衣女孩到鹿城尋了一份王府的浣衣雜工,勉強度日。這一回,女孩長大了,似乎有了**歲的身形。日子安靜下來,直到有一天,妖獸來襲。



    



    那一天,妖獸來的毫無征兆,這些平時隻存在於說書先生嘴裏的怪物,血洗鹿城。百姓死傷無數,平城的防禦工事隻像豆腐一般抵不過妖獸的利爪與獠牙,隻有一些能力不同的異人站出來反抗,力圖死守鹿城,終究不敵。



    



    屠城,隻不過一下午的光景。



    



    那一天,女孩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她的記憶無比清晰,一切都曆曆在目。頭天上午,娘親就十分不安,在屋內焦躁的踱著步,沒有精神去渙洗衣服,可是女孩覺得,天還是一樣藍,鹿王府還是大的永遠都探索不完。待女孩玩耍回來,卻隻見門窗緊鎖,怎麽喊也不應。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女孩嗓子都哭啞了,緊閉的房門哢嚓一聲,打開了。



    



    隻見女人扶著門框栽倒在地,滿臉絕望,似有淚痕。女孩撲上去,卻不知母親為何這般,隻顧著嗚嗚嗚的哭。



    



    女人卻似想到什麽,輕輕推開女孩,隻說了一句,在這等我,便神色匆匆起身離開。女孩仍不知所以,癡癡的在母親剛離開的門框處坐下,眼睛一直盯著母親離去的門口。



    



    過了兩炷香的功夫,女人匆忙趕回來,拉起女孩又進屋鎖起了門,卻也不說話,埋著頭坐在椅子上,看不出臉色。女孩看著女人反常的樣子,怯生生隻敢站在一邊把所有話都堵在嗓子眼兒。



    



    過了片刻,女人終於抬起頭。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把女孩喚至身邊一同坐下。“舒兒,要出事了。”女人緊皺著眉。“娘,”小女孩起身,往女人懷裏鑽去,又小心翼翼把小手伸上去,想揉開那緊鎖的眉頭“有娘在,舒兒什麽都不怕。”



    



    女人的情緒並沒有被緩解,反而把女孩從懷中推出。她扶著女孩的肩,望向女兒的雙眼,“舒兒——”,她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終究一咬牙,淚水順臉頰滑下“今日下午,你隨著商隊出城離開。”



    



    女孩並沒有理解:“娘呢?”



    



    淚流滿麵的女人深吸一口氣,身體不住顫抖,聲音也變了調:“娘,不走。”



    



    女孩隻覺得晴天霹靂,呆呆的,眼淚卻比人還要先反應過來,霧氣朦朧在眼裏聚集,傾瀉而下,半晌後才哭出聲音來。



    



    女人隻覺得心被緊緊攥著無法呼吸,裏頭針紮的疼,將女孩抱入懷中,止不住母女一起放聲痛哭起來。



    



    沒過多久,女人抹去臉上淚水,神色堅定起來:“舒兒,別哭了,時間緊迫,還有兩個時辰了。娘有事要告訴你。”



    



    女孩楚楚可憐抬頭望向女人,半天才平複下來。



    



    眼見女孩平複,女人緩緩道出:“娘不是常人。”



    



    誰料女孩並沒有驚訝,反而蔫蔫道“娘,這我早知道。”



    



    這倒讓女人驚訝起來,微張著嘴不知道說些什麽。



    



    “和爹爹在一起時,舒兒有幾年沒有長大了。”女人有些疑惑,那時才五歲的女孩兒如何知道自己沒有長大。“集市上賣布料的阿婆家的女孩,本來和我差不多大,後來,我都不到她胸口了。”



    



    “再說,娘帶著舒兒離開爹爹那天,我都聽到了……”女孩低下頭囁嚅著,聲音變的越來越小,又抬頭堅定道:“反正舒兒也不想長大,舒兒想一直在娘身邊。”女孩似乎想用這話改變母親的心意,讓自己留下。



    



    “舒兒——”女人神色也黯淡下來,不知是因為沒長大的女孩還又想起了故人“你本該已經十六歲,是為娘自私,才苦了你,又害了你爹。”



    



    “近日娘一直心神不安,剛才娘在屋內用靈感探測了這鹿城。鹿城正西門十裏外,有幾十隻妖獸……就要襲來。”



    



    “娘已經聯係了最近出城去的商隊,他們帶著貨物回東麵兩天腳程的卻來村,下午你便跟著他們,去卻來村等娘。”



    



    “娘和舒兒一起走好不好?”女孩又帶了哭腔,想不通怎麽有比和娘在一起更天大的事情。



    



    “娘不能走,娘要守在這鹿城。”女人神色決然“這城內還有其他幾個族類的異人,娘要糾集他們,一起守這鹿城百姓。”



    



    “天下馬上就要動蕩起來了,妖魔對人類虎視眈眈,自古是六派異人大宗為主守護著這個世界。可是這世界已經hé píng了太久,不管何種異人都早已沒落,尋常百姓也難以理解我們的存在,就連我們自己,也和普通人一樣質疑妖魔的存在。”她抬起頭,聲音也清厲了起來:“但娘一直知道這是真的,我可以感受到。娘這一脈隻是小派,靠血脈傳承,比不得那神槍陵,太尚,萬蠱宗,玄火閣,玄冰閣,天機,我們靈雲一脈卻以靈感為長,靈力精進後,能感受和操控其他靈感相對弱的一切,比如操控物品,讀人心念,甚至,取人壽命。”



    



    女孩似懂非懂的聽,女人卻並不在意,繼續道:“你爹隻是常人,舒兒便是隨了爹爹,也隻是個尋常女孩。娘當初隻想像平常人一樣和你爹隱居一輩子,一起老去,沒曾想,七年後,我們有了你。”



    



    “靈雲靠血脈維係,與常人一起極難受孕,你就像上天的恩賜,娘從沒有奢望過。可是你慢慢長大,爹爹的身體卻大不如前。十二年過去,你五歲,爹爹卻生了一場大病。我開始惶恐,怕終有一天失去你倆,便開始暗中與他人交易,替他人達事,取他人壽命——壽命不比其他容易控製,偏要人家自願才行。就這樣,我們的樣子都定格在那一年。”



    



    “可是紙包不住火,碎言碎語終究流到了他耳中。”女人笑的有些淒涼,“也終歸是一段孽緣,好在我們的舒兒不用被這些事情纏身,在亂世中作為普通人,也是一種幸福。”



    



    “去了卻來村,好好等著娘,等這平息了,娘便過去接你。”



    



    母女二人隻依偎著等到了時辰出門去往商隊的馬棚。大馬打著響鼻,隻再最後被清洗一遍就出發了。女人卻咬著唇似乎欲言又止,帶著女孩去往一個角落,低聲說“舒兒,娘放心不下,娘要讀一下你的未來。隻是探測自己和親近之人的未來必定遭到反噬,雖說大戰在即……我管不了那麽多……你隻管配合娘,好嗎?”



    



    女孩點了點頭,隻覺得一條白線在腦海中出現,接著是千萬條白線,匯聚成一道白色的光束,千萬道光束又充斥了腦海,變成了一片白。女孩全身心的接納這些白光,如同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的母親。似乎隻過了一個呼吸,又似乎過了一個時辰,女孩回過神來,眼前又出現了周圍的環境。四處環望,隻看女人昏倒在地上。



    



    女孩撲過去,也不敢高聲哭喊。她不住的搖晃女人,淚水滴滴答答打在女人的臉上。



    



    片刻女人悠悠轉醒,口鼻卻流出血來。她卻毫不在意,目光呆滯,分毫沒有聚焦,喃喃道:“舒兒……你的未來……沒有娘……”



    



    不等女孩分辨這話的意思,商隊的大漢遠遠的喊過來:“找你們半天了,還走不走!這就出發了!”



    



    女人如夢初醒,不管自己狼狽的樣子,抱著女孩跑向商隊整裝待發的六七馬匹,直到把女孩放到領頭人的馬背上,才喘上了一口氣,還沒等說什麽,就聽一聲哨響,馬群開始緩緩動了。



    



    她跟在女孩側後麵,哭也來不及哭,大聲喊道:“舒兒!去找一個有雲紋環形玉佩的男人!他能護你安穩!”



    



    女孩琢磨著女人剛才的話,叮叮當當隨著商隊走遠了,女人仍站在路中間怔怔望向馬隊消失的方向,任路人指指點點自己狼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