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神雷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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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世界為敵是怎樣的感受?
    此時此刻。
    李長安大抵淺嚐到一點滋味。
    ……
    幻境。
    天穹降下風暴,刮起白沙滾滾填塞天地,四野茫茫難辨東西。
    大地翻起地殼,豎起如峰如林的“刀槍劍戟”,向著木鳶劈砍攢刺。
    虞眉竭力操縱,控製著木鳶驚險地越過一重又一重阻攔。
    仿佛穿梭於驚濤駭浪中的海燕。
    然而。
    鳥兒再如何機警靈巧,又如何逃得過精心布置的網羅?
    當木鳶又一次閃過如刀如斧劈下的山峰時。
    大風突而猛烈。
    挾著滾滾沙塵如洪流傾瀉而下。
    壓得木鳶雙翼嘎吱欲裂,迫得它低飛,再低飛,幾乎貼近地麵。
    這時。
    四周如林的山峰瞬息間盡數崩塌。
    亂石滾滾而下。
    木鳶不得已盤旋躲避間。
    大地突而豎起無數山壁,山壁上有生出無數地刺,飛快四麵合攏,好似個巨大的鐵刺鳥籠將猝不及防的木鳶圍困其中。
    轟隆。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悶響緊隨其後。
    但見一尊龐然大物撞開沙塵,現身這險惡天地之間。
    那是一張巨大的麵孔,眉目齊天,下顎連地,以鯨吞之勢張開巨口,要將鳥籠連帶籠中的一切一口嚼碎。
    千鈞一發。
    突有紅光割開混茫。
    又有黑色雷霆緊隨其後。
    巨口才堪堪咬下。
    鳥籠一角霎時崩塌,彷如紮破的氣球,混亂的氣流夾著黑色砂礫順著缺口噴薄,小小木鳶乘之扶搖而出。
    ……
    李長安穩穩站在顛簸的木鳶上。
    收劍歸匣,舉目回望。
    巨臉再度被甩在身後,又被沙塵淹沒,隻隱隱露出龐然的輪廓。
    但天地間卻仍舊充斥著它混沌的咆哮。
    那聲音並不是單純的嘶吼。
    像是在呼喚,像是在哭訴,像是無數的人發出無數的聲音,但重疊起來,卻隻餘一片渾濁,一片煩悶,一片刺耳。
    李長安並不想聽,但那聲音卻追逐著他,鑽進耳朵,攪進大腦,揪住心髒,讓人直想將……
    刺啦。
    胸前傳來陣陣刺麻。
    細小的電弧灼燒空氣,焦臭味兒讓李長安稍稍清醒。
    他隔著衣襟按住貼身佩戴的符籙。
    告訴自己。
    還不到時候。
    或者說。
    早已錯失了最佳時機。
    誠如幻蝶所言。
    雙方剛照麵那一瞬。
    李長安就該果斷用出自己最大的底牌——風火雷。
    事到如今。
    一步慢,步步慢。
    屍孽氣候已成。
    神雷固然威力絕倫。
    單單一道風火雷,未必能在擊穿幻境之後,還能焚毀這集合了數萬妖魔的怨氣與血肉的屍孽。
    而幻境既是孕育屍孽的子宮,也可說是暫時拘束它的囚牢,若不能一擊建功,反而會讓屍孽提前出世,介時底牌盡出且精疲力盡的兩人更無反製的手段,情勢恐怕更加糟糕。
    可若想一擊建功,就得繞過幻境這層外殼,以雷火直擊屍孽本體。
    先前李長安心裏還有些成算。
    可現在……
    四野茫茫,白沙漫漫。
    除了身後緊追不舍的龐然大物,視線所及就隻有不斷刺出煙塵的怪異山峰。
    大地也幾經遷移、翻覆、扭轉,原本的方位已經不能用作參照。
    酒神廟渺無蹤跡。
    反觀己方。
    道士已把身體與法力都壓榨到了極危險地步,這還是他有意識留力的結果,而虞眉……雖還是那副冷清清的樣子,但總有些搖搖欲墜。
    不能再這麽繼續下去了。
    實在不行,也隻好……
    “終於找到你們了!”
    酒神?!
    ……
    “方才屍妖睜眼那一刻,原本行將崩潰的幻境,忽的又成了鐵板一塊,愣將我攔擋在外。萬幸道士你用神雷鑿出的縫隙仍在,我才能勉強護住廟宇,探查你們兩人所在。”
    “怨氣不斷在彌合縫隙,我恐怕堅持不了多久,我來引路,你倆趕緊過來,我好將你們拔出幻境。”
    “唉!能操縱這百年積怨,那妖魔絕不是屍妖那麽簡單,俞梅呀俞梅,你都死了還要折騰人啊!嗬,不過事已至此,說什麽都遲了。”
    “不,你老當真是及時雨。”
    李長安咧開嘴角。
    哪怕沙塵灌得他咳個不停。
    仍舊放聲大笑。
    “來得正是時候。”
    …………
    四野依舊沙塵漫漫。
    難以辨物。
    但這一次。
    卻有無形的指引照亮前路。
    虞眉調轉木鳶。
    周遭的風變得愈加猛烈。
    先前,它們隻是無序地攪動沙塵。
    現在,卻逆著航向挾著砂礫猛烈吹拂。
    但這點小伎倆又有何用?
    黔驢技窮而已。
    虞眉毫不遲疑服下最後一粒丹藥,慘白的臉上浮現一絲殷紅,一邊張開法界,一邊駕馭木鳶。
    木製的翎羽切開沙暴,小小鳥兒破風而出。
    沙塵盡數甩在身後。
    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卻也古怪得讓人咋舌。
    如果說先前的幻境是一幅平鋪的畫卷,那麽現在的幻境則是被熊孩子胡亂揉成一團的產物,扭曲混亂,分不清哪方是天,哪方是地。
    而在這破碎且怪異的世界中,在這一片斷壁殘垣裏,依然屹立的酒神廟格外刺眼。
    “快!”
    酒神連聲催促。
    “它追上來了。”
    身後。
    巨大臉孔咆哮著,領著那接天連地的、由妖魔屍骸和城市殘渣匯成巨浪洶湧而來。
    虞眉不敢怠慢,架著木鳶,化作一道流光,投入酒神廟。
    下一刻。
    “浪潮”摧枯拉朽。
    吞沒一切。
    …………
    在大地“隆隆”的震動中。
    酒神窯像是風暴中的船隻,晃動不休。
    頂上,建築殘渣簌簌直落。
    窯內,煙塵肆虐彌漫。
    俄爾。
    “咳,咳,咳。”
    靠近窯口,一段幾要坍塌的環廊上,一隻手推開殘磚碎瓦,緊接著,李長安拉著虞眉鑽了出來。
    此時的道士灰頭土臉,衣衫破爛,渾身都是割傷、擦傷,傷口還嵌著許多木刺、瓦礫,稍有動作,就往肉裏紮深幾分。
    可他卻沒工夫去清理。
    概因在上空,在窯井外。
    外部華麗宏偉的廟宇已被徹底摧毀,露出上方旋轉著的天空……不,應該說是世界。整座城墟此刻都翻卷豎立起來,環成巨大的萬花筒,繞著一方小小的天地緩緩旋轉。
    而一切的最中央是一張巨大的、不斷變幻著的麵孔。
    細細看。
    巨臉實則是由無數張小的臉孔組成,男女老少不一,神情各異,或流淚大笑,或癲狂嘶吼,或驚駭恐懼,或呲牙裂目;而巨臉的神情變幻,也是由這些麵孔不斷幻滅,不斷彼此撕咬、追逐而成。
    虞眉倚在欄杆上,望著天上一張又一張,口中念出一個又一個名字。
    “鄭通,錢大誌,三娘子,嚴鬆……”
    她臉上殘留著病態的嫣紅,抿著薄唇,卻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俱是妖魔怨恨殘留。”
    酒神幽幽一歎,雖不見其形體,但卻能聽出言語中的唏噓。
    “道士,是時候了結這百年惡果了。”
    李長安無言抬頭。
    疲憊的雙眼望見了那些麵孔,而它們也看見了李長安。
    霎時。
    “李玄霄!”
    千萬張麵孔露出千萬種神情用著千萬個腔調一齊嘶吼。
    聲音疊合聒噪刺耳,餘音在窯內回蕩不休,震得煙塵顫動,擾得人耳中嗡鳴、胸悶欲嘔。
    “你該死!!!”
    “呸。”
    道士還以一口帶血的唾沫。
    戟指天上巨臉,破口大罵:
    “叫!叫!叫!叫你媽個頭!”
    頓時間。
    天地仿佛愈加為之暴怒。
    地上震顫愈急,擠壓得窯井內牆不斷皸裂變形;而天上更是旋轉愈快,那些怨恨凝成的麵孔們被道士激怒,嘶吼、咆哮、咒罵,爭先恐後洶湧而來,仿佛帶著整個世界轟隆墜下。
    道士則依舊昂著頭。
    目視著頭頂不斷旋轉坍塌的城市與天穹,目視那些個猙獰麵孔湧至眼前。
    電花雀躍環繞周身。
    他並指作劍訣立於眉心。
    扣齒作聲。
    “吾今勃召,速出絳宮。”
    “急急如律令!”
    轟!
    神雷一震,萬魔滅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