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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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候大小姐還隻是大小姐,老軍頭也還沒有變成麵癱。

    對很多人來說,曇香園是充滿了誘惑與憧憬的地方,同樣的,不會武功又不諳世事,生活在重重保護中的大小姐,亦是很多人的目標。

    四大護衛固然忠心耿耿,可不能隨時隨地陪著她,起碼,在她沐浴或安寢之時,不能跟在她身邊。她身邊雖然也有女性護衛,可論武功與機警,絕不是能與四大護衛相提並論的,而這,正為有心人提供了機會。

    百密終有一疏,女護衛與四大護衛的不同之處在於,她們雖然忠心之處無可挑剔,了終究僅僅是上下屬,四大護衛卻是將香綺筠當做此生最重要的人,這也許和愛慕無關,但總是有所區別。

    女子往往會對第一個向自己騙了真心的人死心塌地,從此盲目,而曇香園最大的危機,便由此悄然而至。

    處心積慮騙了一名女護衛的身心,使得她心甘情願在夜晚香綺筠睡著時下了迷香,將人劫出曇香園,並留下假象,以及一封要求曇香園用曆代收藏下來的藏寶圖來交換香綺筠的勒索信,曇香園因此陷入了一片混亂。

    事實上,香綺筠雖然被保護的很好,不通世事無常,可她的性子決定了她絕不是養在深閨無人識,不知人間煙火事的千金大小姐。這三個字隻是對她身份的稱呼,而在很久之後,更是變成了集境中所有人對她的敬畏之稱。

    用性如烈火來形容她並不過分,同樣的,擄走她的人,也畏於曇香園及北集境自成一派的勢力,並不敢對她做出什麽太過分的事。

    這些事有理智的人做的,然而,鋌而走險財迷心竅的人,並不是個個有理智。

    最大的變數,便在有人意圖對香綺筠圖謀不軌做禽獸之事而爆發。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滿麵凶相的男子臉上,將他扇的眼前金星亂冒,吐出一口鮮血。

    “大哥!你做什麽!兄弟隻是想尋個樂子!”

    大漢怒火中燒地瞪著自家大哥,不明白為什麽會被阻止。

    “蠢才!我們隻圖財,不圖其他,藏寶圖到手,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難道你還真想與北集境為敵!”

    被稱為大哥的人蒙著麵,看不到他的相貌,可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氣急敗壞。若非他成大事需要一大筆錢,他會處心積慮冒險綁架這定時炸彈一樣的曇香園大小姐麽!還敢亂做,他是想死不成!

    “大哥,我看你是看上她了,所以才不許兄弟們染指她!一個女人而已,還比不上兄弟之情麽!你自己還不是占了她手下侍女的身子才有機會綁了她!”

    “混賬,要不是看在你在我手下這些年,就憑你那幾句話,我就可以殺了你!”

    蒙麵人怒斥了他一句,而後將滿臉冷笑的香綺筠扶了起來:“大小姐,手下無禮,還請見諒。”

    “何必惺惺作態,一丘之貉而已。”香綺筠甩開他的手,麵上無喜無悲無懼色,一條命而已,反正她這些年的時間是賺來的。

    “大小姐放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發生這種事,他亦是一身冷汗,北集境的可怕之處,絕非他手下那些目光短淺的人所能明了。

    香綺筠扯扯嘴角,說這種話誰會相信?她既然被擄來,最壞下場唯死而已,若是她今日遭遇虎口,最多拚個魚死網破,絕不會妥協,更不會拖著殘敗之軀活下去。

    “既是如此,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大小姐放心,我會命人安排,請安心休息。”

    蒙麵人鬆了口氣,命人將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手下帶下去,很是換了一批看守,並將那名被自己誘騙的女侍衛派到香綺筠身邊。

    雖說是背叛了香綺筠,可這女子總是會念著舊主,盡心一些。

    麵對背叛自己的手下,和對方的不自然相比,香綺筠顯得很淡然:“既然做了,就不要不敢麵對。我不會評論你的對與錯,我也知道你背叛我的理由。”

    黯雪心底一緊,她從來看不透大小姐的心思,這個人,隻有在親近的人麵前,才會肆無忌憚的笑罵自如,麵對他們這些侍衛,反而是以禮相待,不論是對她們,還是對四大護衛,能夠真正和她談笑風生的,也隻有寥寥數人罷了。對她們這些部下,她沒有頤指氣使過,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樣子,永遠都是保持著不變的微笑,和對其他人一樣,沒有半點不同。

    也正是如此,才讓更多人有著相似的想法,她們……看不懂她。

    “大小姐……”

    黯雪想說什麽,但又不知如何開口。麵對舊主,她總歸沒什麽底氣。

    “沒有人願意屈居人下,沒有誰願意讓自己一輩子做他人手下,如果不是跟著我,你們本該有更好的未來。所以,我尊重你們,從來不曾拿你們當做我的護衛。現在想想,卻是我做錯了。”也許,正是她的客氣,讓她們產生了隔閡。黯雪隻是一個代表而已,她代表了其他人做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黯雪咬了咬牙,反正她已經這個樣子了,再多的其他也不在乎。有些話,她不說出來,會憋在心底,很難受。

    “是,大小姐,你一直很尊重我們,讓我們從不覺得自己像是護衛,可這種感覺更加讓人尷尬。我們從小就被培養為你的侍衛,為了保護你而活,可以隨時為了你,舍棄這條命,你給了我們足夠的尊重,卻讓我們不知道我們我們究竟是你的護衛,還是你的朋友,家人。你讓我們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在哪裏。”

    這種介於各種關係之間的關係,更讓人找不到方向。這樣的相處,甚至不如她從一開始便高高在上,那樣,僅僅是上下屬的關係。

    “所以,我錯了,我的方式,讓我在你心裏,比不上那個處心積慮,利用你綁了我的人。”

    那個人,利用了黯雪茫然的心理,趁虛而入,填補了她的茫然,讓她在不知不覺間被洗腦,歸根就地,原因出在她香綺筠一人身上。

    “就是你的這個態度……大小姐,你知道嗎,你總是一幅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說,冷冷淡淡的樣子,讓人不知所措。”

    男人和女人的心理永遠不可能一樣,三院院主和四大護衛,可以當她是小女孩,可以當她是妹妹,而她們,雖然與四大護衛同樣是護衛,卻對香綺筠若即若離的態度感到恍然無措,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結。

    “其實,我是羨慕你們的,甚至,有不可避免的嫉妒。”

    香綺筠的話,顯然出乎黯雪意料,作為眾星拱月的大小姐,她有什麽好羨慕嫉妒她們的?

    眼見黯雪眼底盡是不解,香綺筠語氣平淡:“也許,在你們眼中,你們隻是我的護衛,所以,自認低我一等,可在我眼中,你們至少……這裏,是健全的。”

    她的手,按在胸前,她和她們不同,她們的胸口中,跳動的是一顆健全的心髒。

    而那些人,終究是外人,不會每天每夜陪在身邊,所以,她可以稍微放縱一些情感,身邊的人,如果投注太多情感,一旦分開,會不舍。

    顯然沒有料到香綺筠的回答會是這樣,黯雪愣愣地看著她,想要從她眼中看到作偽的證明,可惜,她半點也看不到,她看到的,隻有坦蕩。

    難道,從一開始,她們就都猜錯了?她更是錯的離譜?因為大小姐將她們當成重要的人,所以反而不想與她們有更近的關係,為了她可能不存在的未來?

    香綺筠的身子晃了一下,麵色有些發青,幾乎是下意識地,黯雪接住了她,就像往常一樣,習慣,是深入人心的,很難改變,就算是選擇了背叛,依然無法背叛心底曾經堅守的信念。

    “大小姐……”

    “我多活一天,都是撿來的時間,區別隻在於,我不想死在這個令人厭惡的地方。”

    香綺筠靠在她懷中,聲音有些虛弱,唇角卻勾起一抹微笑,她不會武功,隻是纏著太君治教了她些強身健體的套路,唯有一招,她因為好奇,而刻意練過。

    隻要趁其不備,找準了位置,拿好了力道,對她而言,並不難。

    在黯雪將注意力放在她的病情時,香綺筠揚起了手掌,用盡全力,狠狠地劈在黯雪脖頸之上,在黯雪失去意識前,她隻來得及看到大小姐一如既往淡漠,映不進眼底的笑,和聽到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離開這裏,回曇香園,有我的保證,不會有人為難你。”否則,終有一天,將會自己人之間刀兵相見。

    她打暈了黯雪,和她換了衣服,將她放到床上,偽裝出了自己已經休息的樣子,趁著夜色和妝容的掩蓋,離開了房間。她知道,黯雪很快便會醒來,而以她的身手,想要離開這裏,並不難。她所要做的,是如何離開此地,不需要有多遠,隻要能夠甩開這些人一段距離,她便有……逃脫的機會。

    而實際上,黯雪的確不到一個時辰便醒來,在她看到香綺筠給她留下的貼身玉佩時,她便知道,從始至終,大小姐從未怪過她什麽。她……早該知曉的,以大小姐的性子,隻怕早就看淡了一切。

    她是要為了那個男人,將大小姐擒回此地,還是……趁著沒有人發覺,直奔曇香園報信?

    她……究竟要怎麽做?

    答案,不言而喻。

    誘惑,隻是一晌貪歡的錯誤,她從心底想要的,其實隻是香綺筠的一句證明,證明她在大小姐心底,不是可有可無的人。

    黯雪不是沒有想過找到香綺筠,將她帶回去,但她實在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究竟是如何逃離的,竟然完全找不到她的蹤跡,無奈之下,她隻能選擇去曇香園報信,祈求老天不要讓她被人發現。

    兩人同時消失,顯而易見的,是黯雪再次背叛了他們,重新回到香綺筠身邊,不論她們是分頭逃,還是在一起,都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如果被北集境那些人追到這,那隻會得到覆滅的結果,他們要做的,是必須在事發之前,重新將香綺筠抓回來。

    不得不說,蒙麵人的心思是縝密的,他能夠處心積慮謀劃一年多的時間來將香綺筠擄走,便算到了任何一種可能,這一處所在,名為絕雁嶺,隻有一麵通向外界,其他三麵,盡是絕崖斷壁,斷壁之下,霧氣森森,深不可測,單單是一眼望去,便足以讓人膽戰心驚。

    他就不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能在這短短一夜之間,逃到哪去。

    事實上,香綺筠也並未走遠。她舊疾發作,並非是騙黯雪,而是當真,又是一路不辨方向地找小道走,她竟是越走越遠,不知不覺,便上了山巔叢林。

    “找到了!在那裏!”

    撒開人手去找的結果,自然是事半功倍,這裏不要說是香綺筠,便是他們選此地作為落腳地時,亦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熟悉了路線。以香綺筠的體力,明顯不可能這麽快便逃下山去,那麽唯一的可能,隻有她走錯了方向。

    香綺筠麵色蒼白,衣衫在林間早被掛的破破爛爛,隻是她麵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隻是被發現了而已,不是麽。

    她選擇逃走,也僅僅是出於求生的本能,若是無法可救,她不介意……選擇極端。

    事實上,當她闖過一片叢林後,發覺麵前是一片蒼茫雲海後,她便知道,該結束了。

    “大小姐,你已經無路可走,乖乖隨我們回去,我保你無事。”

    蒙麵人眉頭微皺,香綺筠臉上的笑容,太過從容冷淡,讓人心底發寒。

    “你以為,到了這個地步,我會如何做?”

    她揚起手,輕輕地捋了一下鬢角的長發,眼底寫著淡淡地嘲諷:“時間可以遺忘一切,我活著,隻是為無數人增添無數麻煩,死了,反而解決一切。不過是過往沒有這個勇氣,對此,我反而要向你們道一聲謝,你們讓我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死法。”如果她死了,父母便不會再因為歉疚,而堅持隻要她一個女兒,不再要其他孩子,她也不會因為毫無反抗的能力,而成為許多人眼中可以綁架的對象。

    “再見。”

    再見的意思,有兩種,一種,是再次相見,一種,是再也不見,她所得到的,會是哪一種呢?

    頭頂的天空越來越遠,眼前的景色,在不斷的倒退,也許,就這樣結束,才是最好的結果。

    她向後倒去的速度太快,快的讓人無法反應,而她的決斷,也完全出乎蒙麵人的設想,他絲毫沒有想到,香綺筠會選擇如此決絕的辦法,是他小看了一個常年活在沒有明天的人的心思,一個不知何時會看不到明日朝陽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怕死……

    望著那深不見底的絕崖,蒙麵人陷入了遲疑,他要如何做,是派人下到那明顯有去無回的絕崖之下探查,還是……趁著北集境的人還沒有追殺到此地,帶著他的人遠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