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小別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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蓅煙被康熙無情的趕出了殿宇,由不得蓅煙不滾,小桃紅領著司衣宮女、梳頭太監齊齊湧進殿,蓅煙本就失了臉麵,再被康熙唬著臉一嚇,隻能灰溜溜滾開。烈日高照,嶽麓書院前麵的空地上站滿了禦前侍衛、朝臣、世婦掌事太監正引著眾人站位。夏風狂獵的吹拂著山間蔭林,熱浪滾滾,蓅煙擠在江蓅玉和王麗君的中間,垂著手臉,無精打采。
蓅玉穿戴富麗,以大紅色鍛繡為袍,裙擺繡著五彩花卉,胸口還掛著一串紅珊瑚吊墜,比起王麗君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自視甚高,兩眼瞥著蓅煙,“想不到你竟然有這本事?一聲不吭都跑進了皇上的澡房,憑你的姿色也想承恩聖寵?哼。”
王麗君亦看不起趨炎附勢之人,亦懶得與蓅煙計較,遂隻冷眼旁觀,並未閑話。旁處樹林中突然嘀嘀咕咕走出兩位姑娘,一見麵就拉住蓅煙的手,七嘴八舌的問:“皇上長啥樣?”“真的跟傳聞一樣長得很醜嗎?”“好姐姐,你告訴我,你都看見了什麽?”
這兩姑娘是王知府準備敬獻給康熙的五個姑娘之二,都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家碧玉,聽聞蓅煙闖進了康熙的澡房,就悄悄從候駕的房子裏跑出來詢問。
蓅煙沒來得及開口,江無猛地伸過脖子,厲聲道:“你馬上給我回去!穿成這樣也敢麵聖?不怕你老爹丟腦袋嗎?快給我滾回去!”
他是真的被蓅煙氣到了,怒火無法遏製,當著眾人就開罵,臉麵都不要了。
蓅煙的思緒沉浸在康熙冷漠的言語裏,剛剛又被蓅玉取笑,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她強忍著眼淚,緊緊抿著唇,氣鼓鼓的轉身就走。
恨得江無在後麵咬牙切齒:“沒教養的東西,看你什麽態度!回去再收拾你!”
這時有太監宣:“皇上駕到!”
眾人連忙肅靜,各歸各位,預備行跪拜大禮。蓅煙往回看了一眼,遠處樓台高築,搭著明huáng sè的禦棚,隱約可見康熙被人簇擁而至,她的眼淚終於滾落,幾乎奪路而逃。
是的,她算什麽?她有什麽資格讓大清最有權勢的男人另眼相待?
康熙端坐主位,腳邊兩側用白瓷大缸堆滿了冰山,冷霧嫋嫋,地上化開薄薄一層水漬。底下是黑壓壓跪滿的男男女女,康熙目視前方,麵色雍容,眼睛裏似有萬丈山河,平靜而幽深。禮畢,康熙威嚴赫赫道:“平身。”
蓅煙是一步一步挪回家的,太陽毒辣,曬出了滿臉油光。進了家門,入了小院,母親從櫃子裏找出一件五成新的粉色風景紋暗花綾棉袍,袍子以粉色綾為麵,無繡花累贅,平袖無扣,領口沿鑲石青素緞邊,款式簡潔大方。
母親把棉袍丟給蓅煙,“穿上!”
蓅煙倒了兩杯涼茶灌入肚裏,她斂住了悲傷,用笑容麵對母親,“那是棉衣!冬天穿的,現在穿還不熱死啊!”蓅煙沒當一回事,脫了夾衣往炕上一躺,隨手撿了把扇子,快速的搖著。
她很熱,還很煩躁。
母親追在她身後,語氣生硬道:“這件袍子雖是棉袍,但一點都不熱。就算熱了點,你忍忍也就過去了。”說了一半,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是娘不好,連件能出門見客的衣裳都沒給你準備。如今聖駕臨幸長沙,你是江家的女兒,當然要參加接風宴席。”
蓅煙道:“爹叫我回來。”
母親舉著衣裳的手愣住了,“他當真這樣說?他憑什麽這樣說?你要去,蓅煙,你一定要去,全長沙的世家女都去了,憑什麽不讓你去?如果你這次不去,將來你在長沙城會永遠抬不起頭!就算死皮賴臉你也要闖進去!”
“娘!”蓅煙急了。
蓅煙到底拗不過母親,她脫下所有的衣服,棉袍裏隻穿了一件兜衣,但還是很熱很熱很熱,簡直要窒息的熱。母親又給蓅煙重新梳了發髻,壓了兩支點翠海棠花紋玉簪,這兩支簪子並那件粉色棉袍,都是母親嫁給江無時,唯一的聘禮。母親花了半輩子的積蓄,使喚動了府裏抬轎子的奴才,讓蓅煙平身第一次規規矩矩的坐上了綠鍛大轎。
古代人穿得很多,尤其是在正規場合,都是一件套兩件兩件套三件一點兒不嫌事多不嫌熱那種。所以蓅煙雖然穿的是棉袍,但若不仔細看,大概也和其她人差不多。
蓅煙熱死了,差點熱暈在轎子裏。
再次經過路障時,隻刷了一下臉,侍衛就讓她過了,但轎子不能抬進去。她氣喘籲籲下了轎,被山風一吹,頓覺神清氣爽,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聖駕正在嶽麓書院參觀,領著幾百號人,不,應該是幾百號人陪著他參觀。蓅煙被一撥一撥的人隔在最後頭,追又追不上,看又看不見,更別說聊兩句。而且太陽又毒,蓅煙終於失去了意誌,想幹脆跑回澡房歇著。澡房有太監和侍衛守著,蓅煙進不去又舍不得離開,遂躲在樹蔭底下靠著一棵參天大樹闔眼假寐。
不要懷疑她會不會睡著,她現在頭昏眼花,簡直會隨時暈厥過去。
她真的暈倒了!直挺挺的倒在樹下,中暑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燈紅酒綠,車流不息,她孤孤單單的走在紅路燈的路口,一轉身就撞見康熙站在月下想心事。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禦花園的模樣,康熙背手站著,月光薄薄的映在他的周身。他在笑,對著她笑。他對她張開雙臂,她想也沒想便撲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笑出了聲,然後把自己笑醒來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坐起身,旁邊有人問:“做了什麽美夢?”
蓅煙唇角還帶著笑意,張了張嘴欲要回答,猛然察覺事情不對勁。她眼圈兒一轉,首先發現房間的布置寬敞富貴,是從來沒見過的地方。再回頭一看,媽呀!竟然是康熙坐在旁邊!她的第一反應是尖叫!
“啊”
她的第二反應是,拿手掐住康熙的臉頰,對著他劈頭蓋臉的一陣捶打,嘴裏絮絮有詞:“我在做夢,我在做夢”康熙身體往後一仰,擒住她的雙手,“你沒做夢!”
蓅煙手上吃痛,“你怎麽會在這?”頓了頓,又問:“我怎麽會在這?”
康熙鬆開她的手,聲音輕輕柔柔,“你中暑暈倒了。好些沒有?”蓅煙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本來就愛哭,特別愛哭,為了康熙她不知道哭過多少次。現在她又想哭了,想起自己又鬧又叫,還打他,但他一點兒都沒有擺架子,也沒有生氣,好像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回到長沙這大半年裏,她受盡了委屈,稍稍一點小事就會被人嫌棄,被人挖苦,好久好久沒有人,會將她所有的事情都視作“正常行為”,寬容的接受她所有的一切。
康熙一怔,又笑道:“你哭什麽?中暑而已又不是得了絕症!”
蓅煙流著眼淚搖頭,默默一算,她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她徑直把自己的整個身體連著身上蓋的毯子一齊滾進康熙的懷裏。幸而康熙眼疾手快,才硬生生將她接住了。
他仿佛感覺到什麽,聲音越發的柔和,“怎麽了?”
他不問倒好,他一問,蓅煙覺得心底的委屈、難受、後悔、悵然所有不堪的情緒都洶湧而至,眼淚跟著她的悲慟傾瀉,她在他的懷裏嚎啕大哭。
這一哭,徹底哭軟了康熙的心。
整個長沙城的百姓都沒有預料到康熙居然長相英俊,居然性格溫和,居然還這麽年輕。更沒有預料到的是,康熙召見完長沙城的大小官員後,撇下知府大人敬獻的世家少女,居然讓長沙城裏流言蜚語最多的江府二xiǎo jiě侍寢了!
是的,兩人滾床單了。
在蓅煙嫌熱,自己脫下棉袍又忘記自己裏麵隻穿了一件兜衣的事實後,在康熙知道她竟然因為沒有正經的衣裳隻能穿著半舊的棉袍來見他還中暑了的時候,他吻了她。然後一切順理成章,如同小別新婚。再逝去的大半年裏,他們誰也忘不了誰。
小半夜裏,蓅煙羞澀的躲在康熙懷裏,嚷嚷道:“我餓了。”
“朕難道沒有喂飽你?”他話裏有話,就勢傾斜而上,雙臂撐在她身側。蓅煙發髻零散,安然的縮進他懷裏,雙頰坨紅,又倏然抬頭吻了他的臉,用指尖點他的鼻尖,“我帶你去吃臭豆腐好不好?而且”她壓了壓聲音,偏過頭難為情道:“我一宿未歸,母親會擔心的。”
母親一點都不擔心。
在江無知道蓅煙侍寢的那一刻,他已立馬命人回府給蓅煙母親拾掇了新院子,擺設了新家具,天沒亮就讓蓅煙母親搬了進去,又配了十幾個丫頭婆子,客客氣氣的陪笑臉。終於等到出頭這一日,蓅煙母親比任何人都鎮定,她抻了抻袖口,雍容的坐在主位等著蓅煙回家。
從此,再沒有人敢欺負她們娘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