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誤會(2)

字數:4493   加入書籤

A+A-




    康熙麵色鐵青的站在暗影裏,陰陰沉沉,散發著令人畏懼的威嚴。南謹茫然的循著康熙的目光望向蓅煙,她嘴巴翹得老高,雙手反撐在欄杆上,往後靠著,“我們在看星星。”

    她的眼神裏有得意,有驕縱,更有“我就是要氣你”的架勢。

    南謹此刻才認真打量蓅煙的穿戴,她站在光裏,頰邊塗了胭脂,書上說麵若芙蓉,大約就是如此。她盤的是宮嬪們最常綰的圓髻,壓著金累絲九鳳鈿口,耳中掛著東珠耳環,身上穿的衣裙亦不是平常料子他怔忡著,許久才從嗓子口擠出嘶啞的聲音,“微臣叩見皇上。”

    康熙雙手背在身後,一眼都沒瞧南謹,隻是唬著臉盯著蓅煙。剛剛在水榭中,他見蓅煙的臉色不對勁,早悄悄跟了過來。她蹲在暗處哭的時候,他原想走出去寬慰她,甚至已經打好了腹稿,自己該說什麽話哄她。未料突然冒出個南謹,一副與蓅煙熟稔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按道理講,後宮妃嬪幾乎沒有與外頭男子結識的機會,也不許與男子結識,蓅煙如此,已是犯了大忌。“你倒有理是不是?”他吼出聲,在臣子麵前儀態全無。

    “哼。”

    蓅煙冷哼一聲,水榭中他沒有在太皇太後跟前幫她說話,這怨恨她記在心裏,此時下意識的想利用南謹氣氣他,便說:“南謹是我的好朋友,今日星光璀璨,比底下的花燈好看千萬倍,你別管我,該幹什麽隻管幹什麽去,反正我連麻雀都不如”

    提及麻雀,她的眼圈兒又紅了。

    她的情緒康熙看在眼裏,但這並不是她能和男子私通的理由。他犯了疑心病,又在氣頭上,琢磨著蓅煙與南謹不像是第一次見麵,背地裏不知道是怎麽瞞著他私自來往呢。如此想著,思慮著,越發一言不吭,從寒如玄冰般的眼神裏噴出烈火來。

    蓅煙傾瀉著滿腔的委屈,“對啊,我一隻麻雀,哪裏有資格教養鳳凰的兒子?你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太皇太後讓我在眾rén miàn前丟臉,你一句話都不幫我說你打心眼裏覺得太皇太後說得對我早該看明白了平妃身份高貴啊,你大可以封她做皇後,你既喜歡那些地位高身份好的姑娘,你幹嘛招惹我,幹嘛去長沙接我,幹嘛要把阿瑪額娘接到京城我要回長沙去我要帶胤曦一起走,她是我的女兒,不能讓別人給糟蹋了去”

    她越說越氣,康熙沒怎樣,她倒先把自己氣到滿臉通紅,跟喝了酒似的,說著說著,連自己說的是什麽都不知道了,一味貪圖嘴快。

    如果身邊有棉花,康熙一定會塞進耳朵裏。他簡直是氣急敗壞了,朝堂上臣子們都是跟他講道理的,並且敬畏他,而眼前的女人完全不守規矩,不守君臣之禮,罵又罵不得,打又舍不得,令他手足無措,下手難,且不知從何下手。

    大概他一開始就錯了,就該放她在枕霞閣獨自過元宵節,就該讓她一個人胡逛亂逛,就該讓她哪就去哪,就該任由她哭得肝腸寸斷才好康熙也是怒極了,心裏如此嘀咕著,幾步走到蓅煙麵前,蓅煙鼓著眼睛叉腰梗著脖子,“怎麽?要打人呢?”

    康熙咬咬牙,“你”他突然半蹲下去,橫膝把她提起,直接攔腰扛她在肩膀,籲了口氣,眄視著南謹:“自己跪到乾清門去,朕回頭再收拾你。”說完,不顧蓅煙又是叫又是罵又是拳打腳踢,跳下天窗,扛著她回枕霞閣去了。

    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不知過了多久,南謹才回過神。

    原來她就是傳聞中聖駕親自去長沙接回宮的宮女,原來她就是生下三公主的江貴嬪,原來原來她就是住在枕霞閣的寵妃,原來原來他神思渙散的胡亂想著,拾起手邊一顆東珠耳墜,攢在掌心裏,死死的,許久許久才幽然的歎了口氣。

    欽天監正六品冬官正南謹於元宵之夜在乾清門跪了一夜,霜打風吹,誰也不知道緣故。另一麵,江貴嬪被皇帝扛回枕霞閣的傳聞不脛而走,但到底是不是真的,亦無人能說清。很快有好事者將兩件事連在一起,說枕霞閣的江貴嬪與大臣有私情,被聖駕撞見了。

    枕霞閣隻有若湘知道蓅煙和南謹之間的事。

    眼見著屋裏的人都出去了,若湘湊到蓅煙耳邊偷偷摸摸說:“南大人交給刑部了,他哪有錯啊,都是你瞞著身份才會如此,你怎麽能害人呢,趕快去和皇上說清楚,給南大人求求情。他若真在牢裏有什麽三長兩短啊,到時候有你後悔的。”

    反正那廂是關在牢裏了,這廂安然無恙的睡在羅漢床裏看戲本吃廚房新做好的點心,康熙壓根沒拿她怎樣,也沒法怎樣。她有恃無恐,翹著二郎腿半坐半躺著,說:“我越求情啊,玄燁隻會越生氣,我幹脆閉嘴,他倒沒法子了。臣子是他的臣子,他要誰死,誰還能活?這事得他自己想明白,我越說越渾哎呀呀,你不懂!”

    旁的事她搞不清白,對付康熙,她可算一把好手。

    若湘撇嘴,“就你有道理!哪天皇上不理你,看你怎麽辦!天天鬧脾氣天天鬧脾氣,宮裏誰有你這樣大的氣性?也難怪太皇太後要拿一隻麻雀壓著你,依我看啊,甭說一隻麻雀,來一百隻又能怎樣?還能餓著你冷著你了,你你”她是真心恨鐵不成鋼。

    康熙在外頭聽見,很覺解氣,隔著牆在窗下說:“好丫頭!”

    若湘嚇得渾身一顫,回過頭康熙已走進花廳。她迎了出去,沒等行禮,康熙已說:“虧有你個明白人。”蓅煙在裏頭拿毛毯蒙住頭,“我睡了。”

    康熙就納悶了,明明是他生氣,她倒賊喊捉賊。

    “那朕走啦?”他站在珠簾後,真是哭笑不得。南謹那廂還關著呢,這廂沒有收斂,反而得寸進尺,當真要跟他鬧脾氣。康熙昨兒想了一夜,如果在觀星樓上是打翻了醋壇子,失了分寸,此時的他已是心平氣和,便是泰山壓下來,他也能巋然不動。

    蓅煙仍然是不耐煩的口氣,“走吧走吧!”過了一會,屋裏沒了動靜,蓅煙慢慢拉開一條縫往外看,見空無一人,以為康熙與自己玩鬧,便扯開毛毯,“知道你躲在門後呢,出來吧。”

    “主子怎知道奴婢站在門後?”素兮端著一隻針線盒子過來。

    蓅煙著急了,問:“皇上呢?”

    素兮掩鼻一笑,“萬歲爺早走啦,不是您讓他走的嗎?”又笑:“這是馬答應送來的針腳料子,以為您在午睡,交給奴婢就去了。”蓅煙氣鼓鼓的把雙手抱在胸口,壓根沒聽素兮後頭的話,自言自語道:“讓他走他就走,倒是真聽話。”

    兩日後,南謹從牢裏放出來,職位沒變,仍然在欽天監當差。

    宮裏的言論越發的眾說紛紜。朝堂上也有人去問過南謹,南謹隻字未言,絲毫不提自己與蓅煙相識一事。隻是有時,當他再往高處觀星,便總會不自禁的望去長春宮的方向。

    心裏那些懸而未懸的混沌之物,反而經過此事變得異常明朗。

    即便關在牢裏受人唾棄之時,他都沒有為自己的仕途擔憂過。

    他擔憂的,是她會因此受罰。他是男兒大丈夫,受點皮肉之苦不算什麽,可她是弱女子,會哭會痛會花容失色,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想為她撐起一片安詳之處。或許那年在麗景軒初見之時,在看見她從光芒裏轉身的瞬間,她已經在他的心裏留下烙印。

    數日後,若湘尋得機會去觀星樓找南謹,她匆匆忙忙把一盒桂花糕塞進南謹懷裏,“今兒新做的,主子讓我送給你,算是賠罪了。主子說,從此以後你與她各不相欠,各自為安。”語畢,見南謹一臉的悵然模樣,思及自己與蘇雀之間種種,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問:“你有話要同主子說嗎?我可以幫你轉達。”

    南謹支吾半響,才道:“蓅煙姑娘江貴嬪娘娘她還好嗎?皇上有沒有懲罰她?我微臣很擔心她。”若湘腦中浮現蓅煙歪在暖炕上看戲本吃瓜果大笑的場景,訕訕道:“她挺好的,萬歲爺疼她疼得不行,哪裏舍得懲罰她?”又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補了一句道:“主子不用你擔心,她與萬歲爺小打小鬧慣了”大概還是說錯了話,南謹聽著簡直要哭了。

    回到枕霞閣,蓅煙問若湘:“東西收下了?”

    “收下了。”若湘順勢坐在蓅煙身側,歎息道:“他有句話讓我告訴你。”蓅煙不以為意的捏著水晶團子塞進嘴裏,“什麽話?”

    南謹說:“將來江貴嬪若想觀星,仍可來找微臣。”

    若湘話到嘴邊,腦子裏突然閃現一絲神明,仿佛明白什麽。她定定看著蓅煙,嘴巴半張,不知如何開口。蓅煙急躁的往她腰上踢了一腳,道:“說啊!”

    若湘嫣然一笑,“他說,他會好好吃桂花糕,謝謝貴嬪娘娘賞賜。”

    蓅煙越發沒當回事,笑了笑,繼續看畫本吃點心,悠然打發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