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馬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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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暴雨,豆大的水珠砸落芭蕉,劈啪脆響。胤曦受了熱,一宿未眠,晨起素兮煮了藥膳,湯膳中稍有苦味,胤曦不肯吃,吃半口鼓出半口,躁得暮秋跺腳。
傍晚時候惠妃來枕霞閣閑坐,說:“胤褆幼時也不肯吃藥,後麵我想了個法子,將藥水放入洗澡水中給他泡澡,還挺管用處。”暮秋聞及,歡喜道:“奴婢這就去煮浴湯。”
果然用藥水給胤曦泡了兩回澡後,病症便漸漸消失了。
從此,但凡胤曦有個頭痛腦熱的小毛病,蓅煙總會讓暮秋去請惠妃拿主意。惠妃待胤曦沒有歹心,便也從不推辭,給蓅煙各種小偏方及育養經驗。蓅煙一與惠妃走近,胤褆與胤曦也跟著時常在一起玩,胤褆待這個小mèi mèi甚好,也知道心疼。
有一次,胤褆帶著胤曦坐在地毯上玩“扮家家”,成套小銀酒具、小瓷茶具,及錫製的小火鍋、小碗攤開滿地,為了讓他們盡興,蓅煙特地讓廚房拿了些真的豆子、蘿卜之類的蔬菜給他們鬧著玩。兩個小家夥在底下扮家家,惠妃與蓅煙、馬答應就坐在炕上閑聊,做些刺繡的活計。惠妃沒讀多少書,在家時專門請嬤嬤教過女紅,入宮後許多貼身的物件都是自己親自裁剪,胤褆穿的鞋襪、寢衣之類,大多是惠妃親手做的。而馬答應無論讀書還是女紅都頗為厲害,她是漢女,養在深閨中與兄弟讀過許多詩詞,又在母親的指點下做過諸多式樣的袍子,所以馬答應要比惠妃技藝精湛。
但馬答應為人謙卑,從不在人前出頭,所以惠妃一直很輕視馬答應。
惠妃教蓅煙如何搭配布料上繡花的顏色,馬答應在旁默然垂立,從不說話。蓅煙忽道:“上回馬答應同我說,蔥綠要配桃紅才好看呢。”惠妃杏眼微瞪,將馬答應上下打量一遍,乍然覺她身上所穿所戴之物,既不過分鮮豔也沒有晦暗陰沉,也算得上素淨淡雅,倒有些江南女子的清新脫俗。不由道:“馬答應入宮幾年了?”
馬答應恭恭敬敬的回答:“臣妾康熙十二年入的宮。”
惠妃見她斯文有理,腦中靈光微閃,“你讀過書?”馬答應還未答話,蓅煙已笑著回答:“她呀,不僅滿腹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馬答應忙道:“江主子謬讚了。”
惠妃頓生納悶,她疑惑的琢磨著蓅煙臉上的笑意,正欲說句什麽,腳邊突然聽胤曦一聲大哭,垂臉看去,竟然是胤褆在搶奪胤曦手裏的一隻小鏟子。惠妃頓時魂飛魄散,忙的蹲下身,抱住胤曦,“乖孩子,別哭”又朝胤褆訓斥:“你是皇兄,當讓著mèi mèi些。”
胤褆亦是委屈,癟著嘴,眼睛裏淚珠滾滾,“鏟子剛剛炒過菜,很燙的。”
蓅煙拍拍胤褆的背,溫和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怕燙到mèi mèi了,所以把小鏟子搶過來對嗎?”胤褆一麵往蓅煙懷裏蹭,一麵委屈的點點頭,“嗯”那邊暮秋見兩個小主子都喜歡拿銀鏟子炒豆子,便從屋裏又翻出一隻銀鏟拿來,放到胤曦手中,哄道:“都有都有。”
惠妃之所以喜歡胤曦,一來是因為胤曦是個公主,與胤褆沒有競爭關係。二來她一直喜歡女兒,如果不是因為後宮的環境使然,依著她自己本真的願望,她是想生女兒的。惠妃見胤曦鼻頭哭得發紅,心都是棉的軟的,抱著哄著不肯撒手。
胤褆突然沒頭沒尾的問蓅煙,“江娘娘,我可以娶曦兒做福晉嗎?”
惠妃張口要罵,卻聽蓅煙笑眯眯的說:“你喜歡曦兒?”小腦袋在蓅煙的懷裏點點頭,“這樣我額娘就能天天抱著曦兒了。她喜歡曦兒,每次吃飯都唬我,說我沒有曦兒乖。”惠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曦兒是你的mèi mèi,你誰都可以娶,就是不能娶自己的mèi mèi,明白嗎?”
胤褆嘴巴噘得老高,委屈的縮進蓅煙懷裏。
惠妃道:“以前我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生下胤褆前幾年還算省心,有嬤嬤們在,他也聽話。哪料到從去年開始,他就開始頑皮了,整日從上往下的亂竄亂跳,我喊沒有罵沒用,非得粗著嗓門吼他才能聽進一句。哎還是曦公主好,乖乖的。”
幾個人說著笑著,兩個小孩兒哭著鬧著,大半的時日很快就打發了。
惠妃拉攏枕霞閣的意圖,宜嬪看得通透,她心思機敏聰慧,立刻意識到此乃平妃的意思。她與烏雅氏、王麗君、董貴人常坐一起喝茶,聊及此事,王麗君說:“平主子如今掌管後宮,皇上待仁孝皇後情深義重,保不準會因此冊平主子為後呢。”
烏雅氏尚在失去胎兒的悲痛中,沒有完全走出來,她久鬱成疾,咳嗽連連,帕子一天到晚的捂在唇角,好似隨時都要咳出聲。她說:“平主子家世甚好,我是沒法比了,宜主子倒不輸她。”她輕輕一挑,就說到了宜嬪心坎裏,宜嬪略顯得意,“我就是入宮晚了些。”
董貴人開口道:“你們可覺得奇怪?”
王麗君吃著糕點,“自然是奇怪了。平主子統攝六宮後,輪寢嚴格,一月裏我竟然也能輪到兩三次。我記得皇後在時,皇上都是自己掀綠頭牌,而今竟然反過來全聽敬事房的安排。”
董貴人說的就是此事,聽了王麗君的話,沉思道:“越發入後宮的時候都少了。”
“皇後的棺槨離宮時,皇上哭得那般傷心,是夫妻真情方會如此。”烏雅氏咳了一聲,慢慢的說著,滿臉的欽羨淒然之意,又道:“我聽人說,皇上擺駕後宮的時日並不少,都是匆匆往枕霞閣去一趟便走了。你我是一月裏隻有侍寢時能見著皇上,枕霞閣那位可是想見時就能見。眼看著容主子要生產,皇上也頂多每隔三四日宣禦醫問問胎相。容主子上次同我說,她在慈寧宮撞見皇上,皇上除了要她注意飲食,再沒一句體己的話,咱們皇上呀,狠心的時候是真狠心。”自小產後,她的心裏從來沒有忘記未曾出世的孩兒,而康熙,仿佛連她小產這事都不知道似的,除了小產當日稍有寬慰,後麵再無體恤的話。
氛圍陷入了沉寂,眾人飲茶發愣,半響都無人說話。
至日落,眾人各自往寢宮回,行在路上,烏雅氏問王麗君,“你甘心被江蓅煙踩在腳下嗎?你才是長沙城的公主,她算什麽,一個庶女罷了,壓根不該與你相提並論。”她的話,是王麗君心尖尖上一直不能釋懷的東西。
王麗君視她為知音,“宮裏也隻有你懂我的苦楚。”
康熙已有四五日沒見過蓅煙,聽孫國安說她病了,趕著午歇時候急急忙忙尋來。
一進院門,便看見蓅煙穿著薄衫裙子站在樹底下瞧著宮女摘花。雨後的涼風拂過,略略帶著寒意。康熙幾步走到跟前,板著臉,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把旁邊幾個宮女嚇得連連往偏處避開。蓅煙福了福身,算是守規矩了。他冷冷的說:“快進屋去。”
說完,自己大步往裏走。
蓅煙不知何故,扭扭捏捏的跟在後頭,還不忘指點樹底下的宮女,“多摘些花骨,放在屋裏能開得久些。”素兮從裏麵迎出來,未行禮,便聽康熙吼道:“你怎麽當差的?”
素兮壓根不知自己所犯何罪,雙腿發軟噗通一跪,眼圈兒先紅了,“奴婢該死。”
蓅煙也被嚇住了,過了片刻才敢搖了搖康熙手臂,柔聲細語的哄著,“你怎麽啦?可是朝政上有煩心事?”康熙牽住蓅煙的手往寢殿中走,換了副神情,語氣也軟了,“病了怎麽不宣禦醫瞧瞧?是哪裏不舒服?穿這麽薄出去吹風,病怎麽會好?”
兩rén miàn對麵站著,蓅煙頰邊緩緩的浮現笑意,“你是為了此事罵素兮?”
“她是你的貼身宮女,你病了,她自然脫不了幹係。”康熙捏住蓅煙手腕,細細的診看脈象,“脈象虛弱,短促無力,定是你貪涼著了風寒。”
蓅煙反手握住他的掌心,輕輕的晃著,“吃了幾大杯用板藍根、羅漢果、胖大海、金銀花、菊花加冰糖泡的藥茶,已經好多了。你擔心呀!”
他既要擔心國家大事,還要擔心她的小感冒,莫名的讓她暖心。
康熙道:“你若有曦兒一半的省心,朕就謝天謝地了。”胤曦確實省心,因為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尖上,故而省心。蓅煙知道他的意思,笑著把他推開,“你離我遠點兒。”
“幹什麽?”康熙不解。
蓅煙猛地咳出聲,拿出帕子擤鼻涕,“如果你被我傳染了,太皇太後那兒可沒法交代了。”說著話頭一轉,“佟瑤兒還沒出宮呢,你去瞧過了?”
她死死盯著他的神色,唯恐他真的說一句已經瞧過了。
康熙把她拉入懷裏,點她的鼻尖,“朕不喜歡她,驕縱沒有禮貌,當mèi mèi還可,留在宮裏會攪個天翻地覆。”他故意直截了當,免得眼前的小東西終日瞎想,半夜都要鬧他。
蓅煙對他的回答果然很滿意,“可用過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