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南書房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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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曦兒吵鬧,枕霞閣驟然冷清了。四處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響。蓅煙睡到日上三竿,早午膳一起吃了。馬貴人過來串門,送來一袋子剛烤好的大白薯。兩人暖烘烘的坐在炕床裏,擺開棋盤,邊吃邊下。陰冷的太陽從烏厚的雲裏鑽出些許的光華,白白淺淺的映在樹梢,沒有一絲影兒。暮秋趁有閑空,領著人把胤曦屋中的床單被褥、珠簾紗窗之類通通取下,在院子裏清洗、晾曬。馬答應聽著外頭霹靂咣鐺,“曦公主呢?”
蓅煙滿手漆黑,黏稠的捧著白薯,“出宮去了。”
“哦,是了...”馬貴人恍然大悟,“曦公主同我說過。”話鋒一轉,問:“德貴人那兒,您可有打算?”蓅煙略略思忖,“懷蘭兒的時候她送來什麽東西,我照舊送什麽回去。”依她及其有限的曆史知識,亦能算出德貴人這回肚子裏懷的便是雍正。可無論雍正如何陰戾可怕,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到時候情形如何,誰知道呢?
馬貴人慢條斯理的撕開薯皮,“我未出閣時,就喜歡煨白薯吃。不過,我吃來吃去,也再沒吃過家裏那麽香甜的味道。”她拿起小銀勺一下一下的挖著薯肉,像吃禦膳房做的甜品一般,細嚼慢咽,說:“她和宜嬪幾乎同時有孕,太皇太後高興,一人賞了她們一串轉世活佛開過光的瑪瑙念珠。”又笑:“該你下了!”
蓅煙滿嘴白薯,翹著髒兮兮的手指放了一顆黑子,“這些天怎不見僖嬪?”
“她身下見紅,天又冷,窩在炕床裏軟綿綿的不肯起。”馬貴人朝旁側丫頭抬手,便立刻有人從小火爐上擱的鐵盆裏擰出熱巾帕,呈予她淨臉洗手。
蓅煙道:“若湘前頭盯著廚房熬製了許多阿膠固元膏,你拿些給僖嬪送去。”
吃完白薯,兩人皆懶洋洋的,沒有什麽心思下棋。待午膳時候,馬貴人端著阿膠固元膏去僖嬪屋裏探望,僖嬪果然睡得天昏地暗,聽見響動,才懨懨坐起身。馬貴人見她麵色慘白,唬了一大跳,把手捂在她額頭,“怎麽了這是?要不要請禦醫瞧瞧?”
僖嬪縮在被窩裏,一頭青絲亂糟糟的,憔悴道:“沒事,就是身上不爽利。”
馬貴人從白瓷罐中取出小塊墨褐色的膏塊,“阿膠固元膏,吃了對你身體好。”僖嬪抿了抿鬢角的亂發,眼光爍爍,露出梨花般清秀的笑靨,“你做的?”
“若湘使人做的,江主子讓我拿些給你吃。”
馬貴人說著,把膏塊喂到僖嬪嘴邊,道:“快試試味道。”僖嬪愣了一愣,臉上遽然沒了笑容,撇過臉,鬧脾氣說,“我不吃!”
“怎麽了?”馬貴人輕聲細語的詢問,隻見僖嬪神情哀傷,好像心裏藏著秘密,張開嘴想說句什麽,可到底沒說出口。僖嬪沮喪的偏過臉,“我呆會再吃,現在不餓。”馬貴人見她精神欠佳,遂沒有勉強她,“你想吃的時候再吃也行,說是有補氣養血,滋陰潤肺的功效哩。”語畢,便起身告辭,“不嗑擾你休息,我先回去了。”
僖嬪突然抓住馬答應的手,眼淚莫名其妙的往下滾,竟然哭起來,“你再陪陪我。”馬貴人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慌忙坐到床邊,問:“好端端的,怎麽了...”無論馬貴人如何詢問,僖嬪就是什麽都不肯說。她無助的攢住馬答應的手,哭得淒烈悲慘,傷慟欲絕。
傍晚時候,曦兒回宮了,興奮的拿出大包小包,糖葫蘆、凍柿子、炒板栗、凍海棠...上午蓅煙才吃過的烤白薯也捧回一大袋。蓅煙抱著黃銅暖手爐坐在旁邊看著,問了些“都去了什麽地方?”“午膳怎麽吃的?”“胤礽哭了沒有?”諸如此類的話。曦兒好似比同齡的小孩子思緒要敏捷許多,蓅煙問什麽,她居然都能一一回答清楚。連蘇雀給若湘悄悄買了一串糖葫蘆的事兒都看在眼裏,興衝衝告訴蓅煙,“若湘姑姑想嫁給蘇大人做夫君呢。”
夫君這個詞還是射箭那日,她從胤褆那兒學會的。
若湘臉上嫣紅,蓅煙笑著道:“不是若湘姑姑想嫁給蘇大人做夫君,而是蘇大人想做若湘姑姑的夫君。”曦兒歪著腦袋想了想,那模樣那神情與蓅煙簡直一模一樣,她想了一會,馬上被凍柿子吸引了目光,捧了一個給蓅煙,“額娘你吃吃,好甜的呢。”
木兮拉著若湘到外頭商議夜裏的膳食,兩人跑到廚房灶邊烤火。
“怎麽樣?”木兮支使開外人,蚊聲問道。
未語先笑了,“還能怎麽樣?”若湘抿住強烈的笑意,雙手舉進火苗裏橫掃著,“我給你買了禮物,呆會給你...”木兮大笑著捶她肩膀,“你不要岔開話題,我問你...”她往周圍掃了一眼,聲音裹在笑容裏,“你跟蘇雀提了嗎?他怎麽說?”
若湘望著火苗,羞赧的點點頭,他說:“等過完年再定。”
“他答應迎娶你?”
若湘停頓片刻,已是喜不自禁的模樣,說:“差不多吧。”
木兮忍不住大聲尖叫,引來屋裏屋外人的目光。若湘連忙捂住她的嘴,叮囑道:“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可要替我守著秘密,誰都不許說,怪難為情的。”
“知道,知道。”木兮答應著,這樣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是有違宮規的事。再說,她是真心希望若湘能有個好歸宿。如果她能有個好歸宿,於自己,也是一種期許。
曦兒累了一日,晚膳都沒吃,洗洗涮涮就睡了。半夜康熙處理完朝政臨駕枕霞閣,蓅煙裹著棉袍出門相迎,手挽手進了殿,蓅煙親自侍奉淨臉寬衣,“累不累?”
“嗯。”康熙累到懶得說話,撩起紗帳坐在榻邊。
蓅煙跪在踏板上給他脫靴子,問:“她們幾兄妹難得出門玩,自然鬧騰。”康熙順勢往後枕,“她們平時很鬧嗎?朕瞧著還算規矩。”蓅煙脫下棉袍,爬到裏頭縮進被窩裏,值夜的宮女見兩人歇下,輕挑簾幕進殿吹熄了燈,退下時聽見蓅煙輕笑,“在你跟前當然規矩咯。”
康熙閉著眼,他天未亮起床早朝,用過膳領著孩子們出門,回宮後沒有片刻休息一直批折子到深夜,此時已是極累。他側身攬住蓅煙,柔軟溫暖的身體散發著淡薄熟悉香味,他聽著她絮絮叨叨,覺得心情很平靜,也不知道她說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待意識再次清醒時,已是翌日天亮。孫國安站在門簾外喊起,蓅煙在被窩裏忸怩著,他麻利穿戴了,起駕離開。他時常如此在枕霞閣過夜,來去匆匆,有時連敬事房都不知道。
康熙履行了他對太皇太後的諾言,絕不重蹈先皇覆轍,即便他心裏隻有蓅煙,也絕不因蓅煙冷落後宮,亦不因蓅煙擾亂綱紀,更不會因蓅煙而使大權旁落。
他的誌向遠不是一個平庸無為的皇帝,而是開天辟地流名千古的明君。
他知道怎麽做,而且也做得到。
胤礽日漸長大,除去吃穿住行,已是該讀書習字的年紀,康熙日漸覺得費力。先前胤褆上學時隻是草草安排了書房和師傅,輪到胤礽讀書,卻遠不能如此。他諭示大學士勒德洪、明珠在翰林院中挑選出兩位學識淵博的大臣,在乾清宮正式設立南書房,專司教導皇子讀書之責,食六品俸祿,並由內務府撥與住房。胤礽頭一日去南書房給師傅張英、高士奇行禮,麵對這個三歲的小稚兒,兩個老頭子皆不敢受全禮,隻等胤礽行了一半,兩人就都跪了下去。
胤褆自然也跟著轉去了南書房,又挑揀了數名哈哈珠子陪讀,熱熱鬧鬧的倒真有點學堂的味道。兩兄弟都讀書去了,曦兒倍覺無聊,於是也鬧著要去上學。
暮秋勸道:“上學可不輕鬆,你皇阿瑪每日都要訓話呢。榮憲公主當初也讀了兩年學,後來被訓了兩次,再沒去了。你啊...”曦兒捂住耳朵,斥道:“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犯不著你來決定我!”她小小年紀,伶牙俐齒的,與蓅煙一點兒都不像,嗆得暮秋說不出話,隻得說:“你去問問你額娘,若你額娘答應了,你皇阿瑪自然能答應。”
問題是,康熙居然不答應!
他說:“南書房乃朕專為太子設立讀書之所,將來朝政之事亦有涉及,曦兒是公主,不便在其中攪和。她若真想讀書,朕給她請個女師傅入宮,就在屋裏習練便可。”
蓅煙站在身後給他梳辮子,“你以為她是真的想讀書啊,依她的性子,我保管她玩個兩三日就得喊累。她是看著胤礽、胤褆都去上學,自己呆在房間裏無聊罷了。你讓她去玩幾日,等她玩累了就不跟我鬧了...”
“讀書可不是玩。”康熙板了臉,語氣也不大好。
他生氣,蓅煙也生氣,把梳子一丟,說:“你看你,以前嫌棄我寫不好經書,背不好詩。現在曦兒想讀書習字,你又不讓她學,你說你矛盾不矛盾?”她氣鼓鼓的坐在藤椅裏,康熙看了眼天色,說:“你先給朕把辮子梳好,時辰都晚了!”他趕著去上早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