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地的空軌上，人工月亮散發著慘白的光芒，照亮了地麵上的每一個坑坑窪窪。

    這裏是幽陸，一個在帝國版圖上標注為廢土的地方。

    但這裏卻不是想象中那樣的死氣沉沉。

    和鋼鐵之門隔了差不多二十公裏的地方，百多年前曾經是日產萬噸的大煤礦，而如今，依然是幽陸上少有的能源地之一。

    地下五十米，舊巷道。

    工頭手中的皮鞭材料極好，所以，抽在背上的時候，也就格外的疼，鞭梢的倒鉤更是輕易地就在礦奴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道醒目的血痕。

    你們這群混蛋、渣子，帝國的蛀蟲，都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敢瞪你家護衛大爺，真是抽不死你們！”幾個膀大腰圓的惡漢跟在工頭身後，嘴巴裏不幹不淨地詛罵著，不時還會扇扇風，點點火，讓那些爬在軌道上的苦人們再多挨幾下皮鞭，以滿足他們那變態的喜感。

    今天是出窯日，據說，還會有大人物到這裏來巡查。

    又一輪圓月自西方慢吞吞地爬了上來，近軌的這一輪則在瞬間關閉了它的能源供給。

    第一軌道是標誌，幽陸的夜生活，開始了。

    可礦奴們是沒有日夜的，他們擁有的除了無盡的勞役，就隻剩勉強填飽肚子的粗劣飲食，孤獨、無望、疲憊、痛傷，仿佛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了他們身上。

    但他們仍然不是最淒慘的一群。

    和大煤礦遠隔三百公裏的地方，已經接近這塊幽陸的邊緣，隆起的冰川擋住了北亞寒流的吹拂，為汙染者們留下了最後一塊營地。

    這裏生活著幽陸上最底層的一群人。

    汙染者是這個族群的統稱，即使是那些非變異者，在那些上位者的眼中，大概也被歸屬於意誌不純的係列，亂而且雜，無論是組成，還是狀態，這就是汙染者營地的日常。

    第一空軌的建設者們還算仁慈，所以，這裏也沒缺了日夜交替，隻是和那些擁有長明設備的地域相比，這裏的夜，是真的黑。

    伴隨著“大月亮”冉冉升起，營地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強壯的男人們把持著幾乎所有的武器，哪怕那僅僅是一些捆綁著金屬銳角的木杆，也有人喜歡就地取材，於是，形狀各異的趁手石塊也是不錯的選擇。

    婦女和兒童則相對弱勢，在男人們彰顯自己武力的時候，她們大多會蜷縮在窗下，等待其中的某一方勝利歸來。

    一個男人，一柄梭鏢，這就是汙染者營地勢力團夥兒的標配，若是你想更強大一點，那麽，好吧，找到更多的男人和梭鏢，就行了。絕望之地的規則，就是這麽簡單而又直白。

    發動機的轟鳴打破了晨起的寧靜，窩棚內的人們如同潮水一般湧了出來。營地的中心位置，是一塊超大的平地，那是所有人共用的“廣場”，也是重大事件發生時，大家的聚集之地。

    體型龐大的老式戰車佇立在廣場一側，盡情地展示著它冰冷的線條，刺眼的黑太陽標記表明它隸屬於幽陸上風頭正勁的迪夫·佐羅保安公司——在這片法外之地，拳頭即法律，槍支是真理，叢林法則，就是這裏唯一有效的舊時代遺產。

    一個穿著破舊軍裝的老頭兒拎著一根不知從哪裏尋到的短木棒，眼神冰冷地掃視著亂哄哄的人群，直到那些喧嘩逐漸平息，廣場上恢複了相對的安靜，他才用力一撅，利用木棒折斷的脆響掃滅了最後一絲竊竊私語。

    你們，這群墓碑的守護，垃圾中底層，卡爾大爺又來給你們發福利啦！”老頭兒向後揮了揮手，一個強壯的黑衣人骨碌碌推上來一輛滿載著鐵皮罐頭的小推車。

    看到了沒，這是純肉罐頭，沒有一絲雜質的純脂罐頭，而這些，都將是你們這些卑賤玩意兒接下來的獎賞！”老頭兒跳上一塊大石，揮舞著一塊黑色的手帕：“你們大聲地告訴我，想不想要？”

    想！”絕對的整齊劃一，聲震四野。

    哈哈，都想要是不？那麽，就讓我看看你們這一個月的收獲吧！”老卡爾跳下大石，指著戰車旁邊的一溜兒台案，大笑著說道。

    台案後坐著幾個年齡稍長的中年，盛滿儀器的金屬箱讓他們顯得十分專業，他們臉上嚴肅的表情，更是讓許多人打消了魚目混珠的念頭。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後來者正在拚命向前擠，位置靠前的人也不好惹，很快，人群中就揚起了飛濺的血珠。

    嘭！一聲清脆的槍響，躁動的人群立刻恢複了平靜。

    這隻是警告！卡爾老爺喜歡規矩，所以，那些搗蛋的，你們完了！”老卡爾指著騷亂最嚴重的一塊兒：“來幾個孩子，將他們趕出去！記著，三個月內，他們的配給減半！”

    人群中一陣哀嚎，但在那些荷槍實彈的黑衣人麵前，所有的反抗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人群徹底安靜了，甚至連隊伍都整齊了好多。

    秩序得到了保障，效率就提高了許多，新的隊列是按照鑒定師的數量確定的，人們麵色緊張地盯視著鑒定師們的表情，依此判斷自家收獲的大小，不時會有囂張的狂笑或野獸一般的狂叫，那是幸運女神的寵兒，收集到了符合標準的材料，換取到了另一方台案上的高熱美食，但大多數都會黯然而回，隻能啐罵著走到一邊，去等待下一個渺茫的機會。

    為什麽這次不行？我隻要換取最差的粗麥！”最左邊的一個鑒定台那裏出現了騷亂，一個鐵塔一般的巨漢雙眼赤紅地抓著案角，低聲咆哮著。

    怎麽回事兒？”卡爾踱步走了過去，皺眉問道。

    報告長官，這個家夥非要用他的一塊礦石換我們一標準的粗麥，可他的那塊石頭不符合我們這次的標準。”鑒定師是個一頭銀發的帥哥，正在那裏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卡爾發老爺，您開開恩啊！您不記得了麽？我是豪斯，上次還是您親手給我發放的糧食，您還誇獎我的石頭品質非凡呢呢！”巨漢豪斯仿佛一隻癩皮狗一般纏了上來，他的兩隻大手死死地抱住了卡爾的左腳，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放開的架勢。

    哦？是這樣麽？我事情多，倒是不記得了。不過，除了這塊礦石，你這裏還有別的拿得出手的東西麽？”卡爾的臉皮抽動了一下，語調平穩地問道。

    沒了，這塊石頭已經是我這個月最大的收獲了。卡爾大老爺，我家裏還有三個孩子，可憐他們連媽媽都早就沒有了，就指望著我給他們弄點口糧呢！”豪斯哀求著，希望得到對方的憐憫。

    哦，是這樣啊。”卡爾淡淡地回答，然後抽出腰間的手槍，毫無征兆地擊中了豪斯的額頭：“記住了，老爺們不容玷汙，即使是一隻腳掌。你，越界了。”

    芬裏諾，帶兩個人，去看看豪斯的三個孩子，若是可能，都扔到礦奴營那邊吧，我們是保安公司，可不是殺人狂魔。”

    人群微微騷動，然後更快地安靜下來，卡爾那副淡然的表情讓他們切實體會到了自家在他那裏的真實地位。

    繼續，繼續，卡爾老爺這次申請的份額可是上個月的三倍呢，東西太少了，可交不了差。”

    隊伍有序地前行，縮短，快到晌午的時候，廣場上就已經隻剩下不到一百人，卡爾有些發愁地看著隻是鋪了淺淺一層的戰車備箱。

    唉！隻能放棄午覺，再跑一個營地了，出任務果真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他一個人自言自語著，再次將視線轉向了鑒定師那邊。

    小崽兒，你是來逗我們的麽？”卡爾幽靈一般出現在最中間鑒定台案前。

    一個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不點兒拖著一口比他自己還要重的麻袋，正吃力地向前挪動著。聽到卡爾譏諷的問話，他仰起頭，用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瞪了老卡爾一眼。

    嗬，還挺有性格的。”和剛才動輒殺人的暴戾不同，此時的卡爾臉上連一絲怒氣都未見，這讓旁人甚至產生了剛才的那個倒黴鬼是不是正好觸動了他的逆鱗的違和感受。

    鑒定師微微彎下腰，幫助小不點將袋子提到了台案之上。

    哇！”這一次發出驚叫的居然是鑒定師本人，這讓本來打算去旁邊看看的卡爾放下了抬起的腳掌。

    卡爾長官，a級品啊！”略微禿頂的老鑒定師顧不得自己的儀態，攥著一支牛角狀的東西衝著正在回頭的卡爾喊道。

    a級的？確認？”卡爾也有些震驚，快一年了，自打他接手這邊兒的事務以來，就還沒見過b＋以上的貨品呢。

    確認！您看，儀器是紫光啊，絕對的a品！”即使是第一月亮的微光環境下，鑒定師頭頂的汗水依然清晰可見。

    卡爾的眼睛亮亮，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小不點遞上來的口袋上：“先別激動，繼續！”

    鑒定師勉強收攏激昂的心情，在儀器上放下了第二件鑒定品。

    又是a品！”

    還是a品！”

    a！”

    a！”

    a！”

    …………

    整整十二件鑒定品，都是紫光閃爍的a級，恍惚間，卡爾仿佛看見自己正在和那個小不點兒對話：“你是來逗我們的麽？”

    你是來逗我們的麽？”卡爾低聲嘟噥了一句，再次將視焦定在了小不點兒身上。

    小家夥絲毫沒有做財主的覺悟，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隻是死死地盯著黑衣人正在搬動的罐頭。

    都是我的？”他終於開口了，嗓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很足。

    都是你的，不足的部分，以後會補足！”鑒定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做出了回答，這是他的權限，如何在兩種物資之間劃上等號，他們才是專家。

    那一邊，其他人並沒有再送出驚喜，最高不過b－的貨品，也就是多換幾份粗麥的事情。

    福利時間結束，廣場上隻剩下卡爾和一個戴著黑色海盜眼罩的光頭。

    真的挺佩服開辟了幽陸的那位，於不可能處再現生機，帝國的開朝始祖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卡爾感慨萬千。

    也就是被逼無奈之下的選擇罷了，一個是帶領人族披荊斬棘，再獲新生，一個是逃避追索，窮途末路，其間高下，不言而喻。”光頭對於卡爾的言論不以為然，直言否定。

    你一個剛從上麵下來的觀光客，能了解這裏多少？要不是他，說不得，這塊原始之地，就真的廢了呢。”卡爾對老朋友的武斷哭笑不得，隻能再次回應以感慨。

    最大的貢獻也就是讓那些渣子們不再浪費天陸的糧食，還有這些汙染者，要不是他開啟了潘多拉魔盒，還準不得多少年之後才出現呢！”光頭有些憤憤地說道。

    這個你還真是誤解他了，所有的汙染者都是上麵送下來的，這我比誰都清楚。”

    真不知道我們兩個到底誰才是情報部門的現任主官，怎麽我掌握的東西總是沒有你多呢？”光頭有些苦惱地敲打了一下戰車的後壁。

    大概是前輩和後來者的關係吧，人的年齡大一些，總是能多發現一些秘密的。”

    滾蛋！才比我多活幾年，就敢自稱前輩，老子的前輩是特麽那麽好當的麽？”

    哈哈，開個玩笑，別介意。倒是你這次來幽陸，難道真的就是單純的遊山玩水？我可不信堂堂一個集團軍級別的情報主官會有那麽多的悠閑時間。”

    你說得沒錯，這次還真是公私兼顧，隻是，任務的事情需要保密，就不能和你說了。”

    我就說麽，你怎麽會有時間來看我這麽一個過氣的老頭子，一下兒就詐出來了不是？真是太傷心了。”

    偷著樂吧你，迪夫·佐羅可不是什麽小公司，能在這麽一個地方養老，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等你退休了，就知道，給人打工也不是什麽舒坦的事情啊。”

    好了，好了，我們就別在這裏悲春傷秋了，談點兒有用的吧。”

    呃？好吧，鋼鐵之門有處不錯的館子，小菜很有幽陸特色，舞娘也一樣。”

    你個老不羞！話說，可別都是汙染過的啊，那我可享受不了！”

    敢這麽說我，實話告訴你，騙你的，那裏的侍應生都是七尺多高的漢子呢，蠍虎酒吧，那是純爺們的去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