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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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少飲的何子岕昨夜裏死纏爛打,那一杯花雕不過癮,非要再添兩杯,分明是心事重重,要借酒買醉的樣子。

    何子岱聯想到他昨日一個內侍不帶,如今又對京郊二字百般上心,竟似藏著些秘密,不由起了思忖。難不成他昨日根本不是在城中閑逛,而是一個人是出了城,如今卻又害怕旁人知曉,才對何子岑昨日的去向格外心驚?

    壓下心裏的疑竇,何子岱繼續不動聲色聽著仁壽皇帝與兄長說話。卻見仁壽皇帝目光往下麵一掠,緩聲問道:“楚王未與你們一起?”

    似是回答著仁壽皇帝的話,何公公立在九幅明黃織錦的珠簾外,衝著裏頭躬身回稟:“陛下,楚王殿下求見。”

    往日請安問好,何子岩從未落在人後,今日卻不曉得為何姍姍來遲。

    他就著何公公掀起的簾子入了內,衝著仁壽皇帝恭敬地行禮,又與諸兄弟頷示意,這才在屬於自己的位子上落坐,向仁壽皇帝歉然道:“父皇,兒臣來遲了不恭,還請您老人家責罰。”

    “不過是一家人敘敘天倫,有何早晚?”仁壽皇帝笑意如常,清雋的容顏裏透著些慈祥,隨意問道:“你往常從來早到,今日可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何子岩便起身回道:“兒臣今日一早便入了宮,隻怕打擾父皇與朝臣們議事,便先去給母妃請安。不曾想母妃夜間著了涼,正忙著傳太醫。兒臣因替母妃熬藥,便多留了片刻,故此耽擱了來向父皇請安。”

    凝神細嗅,何子岩身上果然帶著淡淡的藥香,隻為被禦書房炭爐裏所焙的橘皮衝散,便沒有那麽明顯。

    “你這孩子到是純孝,放著一殿的宮婢,卻肯親手替你母妃熬藥。“仁壽皇帝嘉許了兩句,帝便將身子往前一傾,極為關注地問道:“太醫們怎麽說?服了藥是否見好些?晚間時候朕也過去瞧瞧。”

    “母妃特意囑咐了,請父皇您莫要過去探病,隻怕過了病氣給您反而不美”,何子岩俊美的臉上掛著誠摯的笑容,向仁壽皇帝連連擺手道:“兒臣來時母妃已然服了藥,如今覺得好些。她說如今不敢驚動聖駕,待痊愈了再來給您請安。”

    仁壽皇帝麵色便更加和緩,揚聲喚著何公公道:“去將新製的秋梨膏送給貴妃娘娘兩瓶,再傳朕的話要她好生將養身子。”

    何子岕目無表情地聽著這對父子的對話,沒來由地眼前又閃過外祖母與母親的那幅肖像。畫麵上的母親如許年幼,仰望著外祖母清美絕倫的麵龐,目光是那樣嬌柔。而外祖母將母親攬在懷裏,雙眸中滿溢的慈愛濃得讓人心醉。

    “那樣金貴玉貴的小姑娘,竟落得罰沒為奴,天曉得她都受了些什麽苦楚。”許長佑滄桑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與眼前的場麵形成鮮明的對比。何子岕眼中驀然便是一熱,慌忙收斂了自己的神情。

    不過幾聲咳嗽,便這般小題大做,真正需要仁壽皇帝關懷的苦命人,他卻又置之不理。何子嵐一直與他說,父皇對母親是一片深情,他卻從未在父皇身上瞧到過半分對母親的關懷之意。

    聽高嬤嬤說道,母親身懷有孕之後,父皇依然對她置之不理,她一個無名無份的宮婢,若不是偶得先皇後眷顧,又怎會熬過十月懷胎?幸虧自己姐弟命大,否則兩人隻怕都無緣來到這世上。

    何子岕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想著母親生前孤零,死後又是托賴先皇後庇佑才葬在妃陵的邊邊角角,得了個位子卑微的追封。

    她這一生從未真正擺脫過罪臣之後的名聲,外祖家的蒙冤不但斷送了母親本該花團錦簇的一生,如今又將成為他們姐弟二人一生的詬病。

    冷暖人生、世態炎涼,小小年輕的何子岕瞧得刻骨銘心。便是許馨的忌日裏,除卻高嬤嬤能燃起一對白燭,這世上大約再無旁人哭上幾聲,更別提能得著仁壽皇帝半點紙燭與香火供應。

    由來隻聞新人笑,有誰聽得舊人哭。若論及年紀,母親許馨尚比謝貴妃年輕著幾歲,絕世紅顏卻已然湮滅在了風裏,安靜地好似在宮中從未有過她的氣息。

    何子岕忽然有些呼吸不暢,他將手緩緩撫在胸口平息那口濁氣,卻聽得仁壽皇帝重重問道:“何子岕,你又要整什麽幺蛾子?”

    方才打翻了茶水,仁壽皇帝已經心有不虞,如今見他坐在那裏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兩隻眼睛隻木呆呆地望著前方,登時便沉下了臉來。

    何子岕心中一片冰涼,再不對麵前的人有半分念想,臉上卻擠出些恭敬的笑意,衝仁壽皇帝道:“兒臣惶恐,方才忽然一陣心口痛,如今已然好多了。”

    “既是身子不適,便該好生在宮裏歇著,又出來做什麽?”仁壽皇帝目光裏有些冷意,厭棄的意思十分明顯,再衝外頭吆喝道:“來人,送七殿下回宮。”

    何子岕便尷尷尬尬立起身來,先拜別了仁壽皇帝,再衝三位兄長團團一揖,就著太監的簾子揚長而去,留給仁壽皇帝一個孤絕的背影。

    仁壽皇帝微微蹙眉,掩飾了目光中的點點關懷,隻衝何平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睛。何平心領神會,親自出宮去了趟太醫院,尋了崔院判說話。

    不消片刻,便有位太醫背著醫箱往長安宮去,卻見長安宮兩扇大門闔得死死,憑他如何拍打,裏頭隻是充耳不聞。太醫連喚數聲,裏頭一個小太監將門拉開道縫,不耐煩地說道:“殿下已然歇下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

    太醫本就不情不願而來,不妨竟能這裏吃到閉門羹。他輕輕呸了一聲,將藥箱往身後一背,扭頭便往回走。

    何子岕命小豆子打了太醫,自己無情無緒和衣躺在床上,昨日一幕一幕猶如皮影一般,在眼前時時閃現。他豁然翻身坐起,想要去尋何子嵐說話,沉思了半晌,又重重躺回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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