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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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客行事乖張,又是狷狂自負,身上還帶著改不去的江湖氣息,每每開口便反駁瑞安的話語,素不為她所喜。

    隻是若沒有黑衣客鼎力相助,瑞安與昔年的景泰帝在這場生死之搏中,大約早便一敗塗地。黑衣客於她有恩,因此瑞安隻得放低了身段,每常高看他一眼。

    素日裏若不是忙於朝政,便是笙歌曼舞,瑞安難得有閑暇靜下心來。如今臥病在榻,再重新咀嚼黑衣客看似無理的話語,卻不得不欽佩他看事之準。

    等待金鑾殿上那把龍椅,瑞安從豆蔻年華的少女等到如今徐娘半老,實在等得焦躁。她早便沉不住氣,不想再依牌理出牌,隻想蹚出一條捷徑。

    所謂欲速則不達,黑衣客說得清楚,自己分明犯了兵家大忌。

    瑞安心間沉沉,情緒十分低落,她拿手拭向眼角,竟發覺沾了些濕意。

    素昔麝香不離身畔,瑞安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身孕,還要經曆這樣一次殺生。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昨日所做的事情卻比老虎更加狠毒,等同親手扼殺了一個小生命。瑞安甩甩頭不再去想,隻倚著大迎枕坐起來,衝著外頭喚人。

    半夏應聲而入,見瑞安已經起了身,到有些詫異。忙將寢衣披上她的肩頭,再關切地問道:“長公主殿下是要飲茶麽?奴婢這便倒一杯泡滾燙的茶來。”

    瑞安搖搖頭,命半夏支好炕桌,再叫她研些墨來。自己開了床頭櫃子的抽屜,從匣子裏取了些素白的雪浪紙,再撿了枝細細的狼毫,便就著翻開的《地藏菩薩本願經》認認真真抄寫起來。

    半夏陪了片刻,見瑞安頭上已然滲出些汗水,自己苦勸不聽,也隻得悄然打了盆熱水來,再擰好帕子遞過去。

    瑞安生怕抄好的經文落了水漬,先將雪浪紙小心地擱在一旁,這才去接半夏手上的帕子。她將臉上的汗水拭淨,複重新執起筆來。

    一篇經文不長,瑞安停停歇歇,卻抄了近一個時辰。眼瞅著最後一筆墨字落在紙上,瑞安也好似抽離了全身的力氣。

    她頹然將筆一扔,吩咐半夏去籠個火盆。半夏曉得她這是要親自動手燒經,超度那個無緣來到這世上的孩子,不由無聲歎息。

    隻遵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能不問的便不過問,半夏悶著頭如同鋸嘴的葫蘆一般,依著瑞安的吩咐出來,與一秋一同籠起火盆,抬到瑞安榻前。

    瑞安拿香點燃了自己抄寫的經卷,眼瞅著白紙被火舌一卷,到似是枯蝶舞風,片片化做灰燼,心上一陣空蕩蕩難受。

    做完了這一切,瑞安已然筋疲力盡,她命兩個丫頭將東西收拾好,本待早點兒歇下,卻是半絲睡意也無。隻閉著眼睛思來想去,琢磨著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

    心間縱然有那麽一星半點的悔意,卻敵不過對於人上之人的渴望。瑞安捫心自問,若時光重來一次,她依舊會覬覦那把龍椅,依舊會視景泰帝為心腹大敵。

    繞指柔腸轉而被心硬似鐵代替,瑞安將經文焚盡,便好似盡了自己該盡的責任。聽得亮櫃格間紫檀木透雕的西洋琺琅自鳴鍾發出單調又有序的聲響,瑞安隻閉眼假寐,聽著滴答聲細細回味自己這些年的行事。

    當初接近仁壽皇帝,為得自然不是什麽情義,瑞安真正想要的是那個中宮之位。在她看來,有了權利才有與景泰帝叫板的底氣。

    得之桑榆,失之東隅。瑞安機關算盡,仁壽皇帝並沒有真正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肯許以中宮之位,她隻得負氣歸國。正自萬念俱灰之際,黑衣客偶然與她擦肩,卻對她驚為天人,甘願供她驅策。

    江湖草莽自然入不得瑞安眼中,便是四大暗衛名動天下,也不過是奴仆的身份,瑞安對白虎這種人嗤之以鼻。

    直待黑衣客為表忠心,設計將玄武等其餘三人一網打盡,又在景泰皇帝飲食中下了慢毒,還將毒藥方子親手呈到瑞安麵前,瑞安才終於肯正眼瞧一瞧他。

    對這樣的人自然不肯傾心以待,任憑黑衣客千懇萬求,瑞安也不過拿他來比芙蓉洲間一眾白衣少年,此長彼短各有千秋,終不肯真心青睞。

    求之不得,黑衣客煩躁之機,便隻能對瑞安變本加厲的折騰。瑞安有求於他,偏又無法退卻,隻得逆來順受。因此這些年來,兩人關係十分微妙。

    金水橋畔與蘇世賢的邂逅,不過是瑞安紅顏漸逝,為得掩人耳目。這種為了榮華富貴便拋妻棄女的負心郎,又怎值得瑞安托付一生。

    她終不肯替他生下孩子,不過從育嬰堂間隨意抱回個女嬰充數。

    回思這些年的是是非非,瑞安對最初的局麵十分滿意,到分辨不出是打從什麽時候,一把好牌叫自己打爛,如今竟有些捉襟見肘。

    想要一償夙願,手中最大的王牌依然是那個黑衣客。可是縱有江山為餌,他又對自己俯首聽命,瑞安依然不願就此一生。

    九重鳳闕,世間少有男兒堪與自己並肩。若她真登上那個高位,又怎會讓個草莽陪在一旁?瑞安也想擇一處溫暖之懷小鳥依人,卻也隻得獨享高處不勝寒。

    草莽術士,到也並非一無是處。瑞安每每決策失誤,能兜頭潑她冷水的也唯有這名黑衣客一人。因此他縱然囂張,瑞安也隻得縱容。

    瑞安暗眸沉沉,閃過粹然的精光,陷入最深的凝思。

    她直覺裏那黑衣客並非隻有夜間飛簷走壁、見不得光的本事,這幾十年間他安然無虞躲在京中,根本無須自己的庇護,一定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替他遮掩。

    無數次歡好之際,瑞安都想揭開黑衣客的真麵目,瞧瞧他那張真實的麵孔該是什麽樣子。隻可惜與他來往了這麽多年,依舊不曾識得廬山真麵目。

    譏諷也好、激怒也好、誘哄也好,黑衣客總不為她所動,由得臉上一張人皮麵具變來變去,偏不是他本來模樣。

    瑞安遺憾之作,更有隱隱有些不甘心,越發存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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