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複雜的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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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吹雨和馮安最後離開了小飯館,再次走過那條潔淨地青石街巷,兩人都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經過一番問路之後,眼見著要到了客棧所在的坊市,天卻絲絲縷縷地下起了小雨。



    



    兩人加快了步伐,在雨下大之前躲進了一個茶館。



    



    “其實你不必過於擔心她,我看得出來,她還是很聰明的。”馮安端起茶杯,品嚐了一口大紅袍,這種茶是昔年東晉特有的茶葉,他還沒有嚐過。



    



    “很聰明嗎”趙吹雨看著木窗外的街道,雨絲朦朦朧朧。



    



    他緩緩地搖頭,道:“就是因為她太聰明了。”



    



    直直通往北方朱雀門的大街本是灰色的,被雨絲浸潤之後卻變成了黑色,趙吹雨坐在茶館二樓,遠遠看去,隻覺得這像是一條又黑又長又直的緞帶,和自己包裹橫刀的那塊黑布一樣。



    



    這條黑長的緞帶,佩在了壯闊上安城的胸口,清麗莊嚴而又令人心悸,尤其是朱雀門前的那兩頭石獅,眸子不怒而威地盯著每一個路過的行人,像是要從石塊間衝出來撲殺獵物一般,



    



    茶館距離朱雀門很遠,可是趙吹雨還是感受到了那股撲麵而來的肅殺古意,似乎有恐懼從身體最深處狂暴湧出,端起茶杯的手變得冷冰無比,身體近乎僵硬了。



    



    “已經多久沒有感受到恐懼了?”他捫心自問,似乎從那個殺喊聲震天的夜晚之後,再也沒有遭遇過恐懼了。



    



    趙吹雨不知道眺望那朱雀門多長時間了,甚至沒有注意到兩人所在的桌子坐下了一個老人。



    



    馮安疑惑地看了看老人,這個老人估摸著在古稀之年,穿的是很普通的麻布衣裳,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唯一不同的是老人精神十分矍鑠。



    



    他看了一眼老人,以為這大概又是一個趙吹雨認識的,準備叫醒趙吹雨,老人卻是搖搖頭,阻止了他。



    



    趙吹雨不知道看了那個朱雀門多長時間,直到最後風消雨停,陽光重新籠罩長街,行人穿行,他才回過神來。再次定睛望去,那兩尊盤坐在朱雀門前的石獅沒有任何異常。



    



    “那兩尊石獅,不知道澆灌了多少人的鮮血。”溫和地聲音傳來,是那個老人開口。



    



    趙吹雨看了馮安一眼,看見他搖頭之後,又看向老人,道:“我並不是很了解,到底澆築了多少人的血,我隻知道,有些血的顏色,不是紅的。”



    



    如果血不是紅色的,那隻能是黑的了,當一個人的血都變黑了的時候,說明這個人已經病入膏肓了。



    



    “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自的。”老人似乎有些感歎,有些悵然,還有一些悔意。



    



    趙吹雨沒有說話,喝了一口茶,覺得這個大紅袍比以前喝的要苦了很多,興許是自己的心態已經變了吧,又或許這個茶一直是這個味道,隻是這味道太久了,讓自己忘記了。



    



    十五年的時間,真的太久了。



    



    他沉默了一會,細細回味這股味道,而後臉上帶著嘲諷,說道:“你應該知道的,如果我爹當初有反意,早在江州就可以劃江為王了,而是把整個東晉打下來,拱手送給李家。”



    



    老人輕歎一聲,還沒有說話,趙吹雨又繼續說道:“當年李家要給我爹封領土,我爹都沒有要,為什麽?還不是怕李家多想,結果呢?最不可能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個茶館的大紅袍很苦,趙吹雨覺得很苦,這個古稀老人也一樣覺得苦。



    



    老人清了清嗓子,並沒有因為趙吹雨的嘲諷而生氣,溫和地說道:“所以我才會來找你,畢竟,當年老趙也是我的摯友,雖然他經常罵我是個酸書生,可我的確也是一個酸書生,當年如果不是他拉我一把,我早就餓死在廣陵城的那個巷子裏了。”



    



    “可你就是這樣把給你一口飯吃的人送進了陰曹地府。”趙吹雨此時很憤怒,他很想將橫刀拔出來,切開這個老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還是說已經沒有了。



    



    “我說過了,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老人說話的聲音很輕,也很沉。



    



    趙吹雨沉默了,自嘲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讓那個女娃離上安城遠一點吧,這麽不錯的一個姑娘,還是好好活著。”老人突然看口說道。



    



    “你在威脅我?”趙吹雨認真地看著老人的眼睛,雖然有些渾濁,但還是有精光閃過。



    



    老人歎了一口氣,喝下一杯大紅袍,沒有說話。



    



    “那兩個人你要是不開心,就殺了吧。”



    



    老人最後離開的時候留下了這句話,趙吹雨始終看著他,老人的步履很緩慢,背脊有些彎了,不再是當年趙吹雨所看見的那個意氣風發的人了。



    



    馮安自始至終都沉默著,即便在老人離開之後,也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這裏沒有他插嘴的地方。



    



    在整個大夏,能夠被趙忠罵酸書生的,被趙忠送一口飯吃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現在的國師恒玄,也是當今那個年輕皇帝的老師。



    



    在趙吹雨看不見的街角,那位古稀老人恒玄走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裏坐著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的手中拿著一本書,書角已經有了褶皺,應該是被很人翻閱了很多次,可是這個年輕人依然看得很入迷。



    



    老人進了車廂之後,對年輕人作了一個揖,被年輕人急忙抬了起來,讓老人坐在車廂裏。



    



    “怎麽說?”年輕人的聲音很好聽,有些醇厚。



    



    老人又是歎了一口氣,道:“當年畢竟還是我的錯。”



    



    “您不必這樣自責,也不能全然怪你,父皇當年也有過錯,其實他在臨終的時候很自責。”



    



    恒玄沒有說話,車廂便沉默了下來,年輕人看著恒玄眼角的皺紋和早已花白的頭發,心中忍不住一歎,到底還是老了。



    



    “您覺得,現在該如何處置比較好?”年輕人看了看手中的書,詢問道。



    



    恒玄想了想,又歎氣說道:“那兩個人就送給他吧,還有一些東西也還給他吧。”



    



    年輕人靜靜地思索,突然開口問道:“您今天一共歎了幾次氣?”



    



    恒玄沉默了半晌,說道:“四次。”



    



    年輕人臉上似乎有些驚訝,而後靜默地思考一會之後,點點頭。



    



    大夏最負盛名的國師恒玄,當年三歎氣讓南涼滅國,如今卻因此而歎了四次氣,可見這件事在他心裏有多麽的難處理。



    



    最複雜的還是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