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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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薄涼的夜。

    更深露重,月光晦暗,此時入夜將軍府裏並無行走的人,縱然有人經過也是行色匆匆。

    毫無聲息的寢房裏,隻有依稀可見幾盞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似乎還彌漫著一股似有似無的安神香。

    也許是因為安神香的功效,楚若珺剛剛沾上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她的夢境裏,是一片冰天雪地。大雪漫天飛舞,任意肆虐。

    那天下了大雪,楚若珺穿著溫暖的錦袍站在雪裏,雪花紛紛落落地飄在她的肩頭,眸子裏一派清明。

    丫鬟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看著她凍得發紫的嘴唇,遞給她一個暖爐,同她道:“xiǎo jiě,外麵風大,我們回屋吧。”

    楚若珺微微一笑,剛要舉步邁向屋子,忽然聽到到有下人高喊:“少爺,是少爺回來了。”

    她分外欣喜,沒想到哥哥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楚若珺嬉笑著跑到正門,看到哥哥楚少卓的那一霎那,竟然是再也站不住,癱軟到了地上。

    丫鬟過來抱著她,一個勁的同她說:“xiǎo jiě別怕,沒事,少爺會沒事的。”

    她雖這樣說著,微微顫抖的手卻將她攬得更緊。

    可是他沒有沒事。

    侍衛們扶來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屍體還含著笑,仿佛是回到一個溫暖的地方一般,笑得如此從容優雅。

    她的腦子裏嗡的一聲,頓時消失了所有的聲音。

    楚若珺想起哥哥最後和她說的話,他說若珺,我去赴宴,很快回來,回來給你帶你最喜歡的梨花酥。

    雪花飛舞,像極了梨花片片,那純潔無暇的潔白梨花,不僅代表著最純潔的感情。

    也代表著離別。

    楚若珺看著哥哥的身體看了許久,最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隻聽到父親說:“暫且封鎖消息,說他外出幾日,暗地裏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誰傷我兒性命,我定要他血債血償。”

    父親的聲音低沉如鍾,隻有微微顫動的肩膀出賣了他的情緒。

    她瞬間反應過來,腦子裏一片雜亂。

    太後和皇上爭權,而皇上優柔寡斷,哥哥楚少卓明擺著站在皇上的黨派,太後忍無可忍,終於對他下手了。

    赴宴,這場宴,也是太後的手筆!

    除了太後,還會有誰!

    dá àn在楚若珺的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片刻,她竟是再也站不住,從侍衛腰間抽出佩劍來,情緒激動地就要往外走。

    父親一把拉住她,他的手顫抖著,看著她的眼裏滿是惶恐:“若珺你要做什麽”

    “您還不明白嗎?!”

    楚若珺朝著他大吼:“我要給我哥哥報仇!”

    “若珺!”將軍在女兒手裏握著的利刃中,瞬間冷了神色。

    他看著她,她顫抖著手看著他,最後,終於是在父親冰冷的目光裏敗下陣來。

    長劍落地,楚若珺跪坐在哥哥的屍體旁,死死的抱著他,仰麵悲鳴,哭的撕心裂肺。

    侍衛奴婢附身長跪,嚎啕著請求老爺xiǎo jiě節哀,讓少爺入土為安。

    他想他此時不該流淚,身為一個鐵馬冰河錚錚傲骨的將軍,哪裏能輕易落淚。

    然而他卻壓抑不住,沒有一個人能確切地描繪出這個悲痛欲絕的父親在聽說心愛兒子枉死後的具體表情,他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現在唯一的小女兒,拍著她的肩膀道:“若珺,他是我的兒子,我一定會為少卓報仇。”

    可惜沒能等到他長大。

    “如果那個人您殺不了呢?”

    “拚死也要去試!”

    “如果您失敗了呢?!”有風灌進嘴裏,夾雜著片片雪花,寒冷徹骨。

    “那”

    “若珺,如果為父失敗了,你不要去”

    楚若珺沒有再同父親交談,因為父親的眉眼間,全是她看不懂的深意。

    她沉默注視他們將哥哥從手裏緩慢剝離,那種疼痛,像是在一個人心頭,生生剜下血肉。

    那是一個寒冷到極致的冬天。

    是可怕的夢。

    楚若珺驚呼一聲從床榻上坐起來,小口喘息著粗氣。

    又是這個夢,三年前那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即使有些細節她已經記不清楚,但是他的音容笑貌還是會無端鑽進自己的夢境中,提醒著她這一切,她永遠不會忘記。

    她覺得有些口渴,借助明暗不定的燭光,下床為自己倒一杯水喝。

    窗戶沒有關,月色下樹影婆娑,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迷霧,似夢似煙,似霧似幻。

    夜色裏,她恍惚聽到有人在拿著竹劍揮舞的聲音,帶動呼呼的風聲。

    楚若珺放下白瓷杯,打開窗戶朝外張望,然而什麽都沒有。

    她有些無奈,麵無表情的看著院中一片空地,在暖huáng sè的燭光下化成一朵苦笑。

    後來的事情是怎樣的。

    幾日後,將軍府上上下下被白色覆蓋。

    那一天,長平城的大街小巷的人都看見了一個女子,穿著一身戲子的裝扮,頭發淩亂,發瘋地尋找一個叫楚少卓的人。

    街上果真很亂,都在談論將軍府的事情。

    戲子一路走到將軍府,那兒門庭緊掩,門前還站著手握佩劍的侍衛。

    滿目都是蕭條的白色,一切發生的太快,她呆愣著無法思考,戲子不知道將軍府已經戒嚴,她剛邁上台階,耳邊便響起了刀劍出鞘的聲音。

    侍衛陰鬱著一張臉,聲音都染上了些許冷厲,“哪裏來的戲子,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還不快走!”

    她呆愣著,沒有動。

    侍衛咬牙切齒道:“再不走,休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說著,便伸手去推她,戲子身材嬌小,一個不穩倒在地上,卻死活不願離開。

    她伏在將軍府的門前慟哭不已,跪在侍衛腳下苦苦哀求他們進去通報一聲,讓自己進去看一眼。

    侍衛不耐煩,想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寒光一閃,接著,她被人猛地拽進懷裏,那冰冷的佩劍似乎在她耳邊擦過,那樣真實。

    恍惚中,她看到楚若珺以往含笑的眼睛如今冷淡得不成樣子。

    方才若不是她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那麽現在的自己

    將軍府的大門終於打開,戲子也回過神來。她看到楚若珺眼眶微紅,麵容疲倦。

    楚若珺看到她後,有些詫異:“是你?婉婉姐?”

    那麽一瞬間,戲子差點落下淚來,她以為終於見到了自己認識的一個人,自己終於有機會進去看他最後一眼。

    可是楚若珺麵無表情,低聲道:“我爹下了令,不讓你進來,我也沒辦法,你還是走吧。”

    “哪怕,現在,也不可嗎?”

    楚將軍一直看不起自己戲子的出身,拚盡全力反對他們在一起,現在,最後一眼,也不可以嗎?

    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冷笑,“不可!”

    “為何?”葉姝婉不死心,追問。

    楚將軍陰沉著臉,“沒有原因。”

    又是一陣齊刷刷的刀劍出鞘的聲音,葉姝婉抬頭,卻見楚若珺抬手攔下了那些要拔劍的侍衛。

    她輕輕的閉了閉眼睛,艱難地支起身子,楚若珺從身後扶住她,她慢慢的轉過身,推開她。

    自己一介戲子,身份卑微到塵土裏,哪裏能配得上將軍的千金來攙扶。

    楚若珺一頓,戲子就這樣闖進自己的視線,以滿目的白色為背景,在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漸漸走遠,背脊微彎。

    有涼風從窗戶吹來,楚若珺不禁打了個寒顫,紛飛的思緒也一並從回憶中拉扯回來。

    她靜靜看著窗外,過了許久,關上了窗,轉身回到床榻。

    楚若珺想起,年幼時哥哥每次出征,都會看著她,同她說一句:“若珺,你知道,婉婉性情溫和,有人以為她懦弱,欺負她,你知道該怎麽做。”

    楚若珺彎起眉角:“哥哥你放心去打仗吧,我知道該怎麽做,有我在,沒有人敢欺負婉婉姐。”

    說著,還揚了揚粉拳。

    楚少卓看著她,笑得從容。末了,說了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沒有回答他,隻是揮手告別,她對哥哥一定會勝利回來這件事,深信不疑。

    如今的婉婉已經是畫樓名角,沒有人敢隨隨便便欺負她,然而交代自己這件事的人,卻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