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回來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全國，此消息一出，諸人俱驚。

    但一驚之後，卻又表現各異。

    “太後娘娘，太上皇回來了——”宮女急促而滿含激動的跑到邵太後麵前，邵太後手裏的茶猛地晃動，晶亮的茶湯灑在衣裙上渾然不知。

    “沈立，立兒回來了？”太後的語調充滿了難以置信。

    宮女笑著點頭，“是，是太上皇回來了。”

    邵太後嘴角噙著笑，眼眶卻紅了，不過片刻的喜悅之後她收斂了笑意，思量兩位皇帝可隻有一個帝位的局麵該如何是好。

    “皇上，皇上，太上皇回來了。”連英大步跨國門檻，躬身在沈頤身前道。

    沈頤乍聽消息麵容緊繃，漫長到幾乎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之後，才笑了笑，“命可真夠大的啊。”

    “這會，太上皇的禦駕應該進城了。”

    “備馬。”沈頤麵色如霜，看起來心情極為複雜。

    “是。”連英躬身退下。

    沈頤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慢著，把朕的全副鑾駕擺出來，朕要堂堂正正的去見他。”

    “是。”

    自從正宮被奪，太皇後就被迫住在僻靜的竹苑裏，其實沈立禦駕親征之後沒幾日，她就發覺了自己懷有身孕，怕邵世芳對她下毒手，所以一直不敢聲張此事，然而大半年都已經過去了，還有幾個月恐怕就要生產，早就瞞不住了。

    皇上回京的消息她知道的也比別人慢一些，宮女臉上難掩喜色，“娘娘，娘娘，皇上回來啦。”

    皇後扶著肚子艱難地起身，蒼白的臉上滿是不敢置信，抓著宮女的手臂問道：“真的？真的嗎？”

    “嗯嗯，是真的，是真的。”

    話音剛落，皇後就挺著大肚子往外跑，“我要去見皇上，去見皇上。”

    “去哪啊。”邵世芳擁著一群宮女彩娥出現，鮮紅的唇瓣往上揚了揚，漫不經心道：“這天底下隻有一個皇上，也隻有一個皇後。”

    太皇後蒼白弱紙一般的雙頰失去了最後一點顏色，喃喃道：“我沒有和你爭後位，我隻是要去迎接太上皇回宮。”

    “你知道本宮為何明知道你懷有身孕卻不對你下手嗎？”邵世芳笑了，壓低了聲音，“為的就是今天，終於排上了用場了。”

    “你......什麽意思？”太皇後惶恐地仰首看著邵世芳，“你是想用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來要挾太上皇？”

    邵世芳捂著唇嬌笑，微揚下巴，“不錯，要是隻拿你的性命來要挾太上皇，他恐怕不會甘心讓位，但若是和他說，你肚子裏懷著他的骨肉，如果不讓位的話，就......”

    十指無意識扣進掌心，皇後猛地抬頭直視她。

    邵世芳媚笑著對她說道：“劉太後獨自在深宮頗為寂寞，想勞煩你多去說說話。”

    “我不去！”她竭力掙紮，卻被左右服飾的宮人挾持住，往劉太後那裏拖去。

    邵世芳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這也算是本宮棋高一招。”

    被拖行在空氣裏的背影在陽光中側過頭，看了邵世芳最後一眼。

    .......

    當沈立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百官早已經等候在此，看到他回來，跪拜一團，“臣等恭迎皇上聖駕回京。”

    “皇上，老臣總算是見著您了。”大臣粗啞的聲音明顯壓抑著激動，“皇上......”

    沈立翻身下馬，拍了拍為首的那位大臣的肩膀，“朕沒事，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平身，都平身。”

    “皇上，皇上。”一個大娘拄著拐杖擠到沈立身邊，“我家小李子和您一起出征，他回來了沒有啊？”

    沈立啞了啞，不知道該說什麽。

    戰場凶殘，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了。

    “娘，娘——”一個小夥子從沈立身後的隊伍裏跑出來，一把擁住了大娘，“我回來啦，回來啦。”

    “真的是我的小李子？”大娘伸出枯槁蒼老的手扶摸著他的臉頰，聲淚俱下。

    “皇上駕到——”一道聲線傳過重重人群，清晰地落入到每個人的耳朵。

    沈立麵上一僵，看著禦駕停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金黃色的龍毯從禦轎邊一直蔓延到他腳下，身著五爪金龍的沈頤神采奕奕，眉宇間掩飾不住的華貴之氣，踩著龍毯舉步朝他那裏走去，修長而挺拔的身形莫名有了一種壓迫感。

    沈立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不緊不慢的步伐，可是他沒走一步，沈立就覺得心裏更沉一分。

    他甚至可以聽見他踩在龍毯上的聲音。

    “恭迎皇兄回京。”沈頤終於走到了他麵前，輕笑著開口。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和記憶中一般無二，卻又多了幾分淡漠的味道。

    沈立把目光投向他，目光深邃深沉，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見到朕，為什麽不是恭迎皇上進京？”他低低的吐出這句話。

    這時，沈頤身邊的一個年輕人上前道：“太上皇已經退位，見到皇上，應該行大禮才是啊。”

    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在從蘇州到長平城的路上，林帥已經說過，是邵國公的侄子，此人油腔滑調，極其會揣摩上峰心思，討好皇上，深受沈頤寵愛，一手提拔到高位。

    “朕禦駕親征，齊王暫攝帝位，現在朕回來了，難道還要鳩占鵲巢嗎？”皇上似乎輕輕的笑了一下，“朕走的時候，命齊王監國，可不是盜國啊。”

    沈頤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皇兄被俘，在金國吃了不少苦，路途遙遠，一定辛苦，快回宮歇息吧，此事回去再議。”

    說著，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沈立也不再多說什麽，就重新跨回馬背上。

    禦轎錦簾輕輕的落下。

    沈頤仗著自己在裏麵外麵看不到，狠狠地攥緊了拳。

    禦轎外，男人騎在馬背上，挺拔的身影清冷而犀利，目光卻如有實質一般，準確的落到他的身上。

    沈頤趕緊把目光移開，很快，禦轎就被抬起。

    他們的身影遠遠的落在了後麵。

    楚若珺從百姓裏回去，她死死的咬緊了唇，才能勉強克製住洶湧的淚眼。

    那個身影......曾經是她無比熟悉的，如今卻顯得那麽遙遠。

    咫尺天涯。

    一旁的白芷拉了拉她，“小姐，你剛剛怎麽沒有叫他？”

    “他現在是皇上啊。”楚若珺喃喃的說著，“而且，如果他怪我不辭而別，生我的氣，我貿然闖到他麵前，不是很尷尬嗎。”

    時隔半年，這個男人身上的溫雅和柔軟的一麵，好像被他封存了起來。

    她一直不敢去想，當初知道她不辭而別，他是怎樣的心情？這半年以來，他又是怎麽度過來的？

    有時候她理解沈頤和邵世芳，說明他已經把她放下了，可是又希望他依然惦記著自己，至死不渝。

    她都忍不住討厭這樣矛盾又自私的自己。

    回到將軍府，奶奶忽然笑了笑，“若珺啊，真正喜歡你的人不忍心責備你，就像你爹，表麵上好像沒什麽，可是你走了之後啊，他常常歎息，罵自己怎麽那麽沒用，怎麽就落入了敵寇之手，還拖累你差點......”

    楚若珺張了張嘴巴，卻啞口無言。

    “你爹說，他在戰俘營的時候看到你了。”奶奶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心疼，“他知道你女扮男裝上了戰場，落入敵寇之手很不好受，想去看你爹又怕他責怪。”

    “奶奶，不說這個了，我告訴你一件事。”楚若珺抬頭看著她。

    老夫人有預感，她接下來說的話會很重要。

    “我遇到當年殺害了哥哥的凶手了。”楚若珺的聲音輕淡而平靜，卻異常的篤定，“我猜測，和邵家有關。”

    老夫人整個人如遭雷擊！

    “邵家？”她失聲喃喃。

    老夫人的眼裏掠過一絲慌亂，隨即疑惑的問道：“他們為何要這麽做，我們楚家之前可從來沒有得罪過他們什麽啊。”

    楚若珺張了張嘴，“這些，我也很想知道。”

    老夫人有些失魂落魄，端莊於祥和似乎徹底消失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她鬼使神差的問道：“若珺，你把過程給奶奶講講。”

    楚若珺低低的嗯了一聲，她將怎麽出逃，林長天如何救了她，弘籌如何要挾她，還有在成親的那天，桑木格是如何幫自己脫逃，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老夫人的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她心疼地撫摸著楚若珺的長發，抑製住大哭一場的衝動。

    楚若珺也忍不住落淚，“奶奶，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溫熱的手替她擦去眼淚，“好孩子，你們都不容易，不容易啊。”

    楚若珺的淚水又一次湧了出來。

    “這邵家，怎麽就這麽歹毒，為什麽他們可以這麽快活，可以這樣毫無負罪地活下去？”奶奶雙手顫抖，“若是有一天老身西區，一定以性命求告天神，詛咒邵家上下不得好死！”

    楚若珺看著奶奶這般動容的神情，騰騰怒火燃起。

    奶奶這輩子都沒有和誰紅過臉，更沒有罵過誰，此刻將那些怨毒的，絕望的，無告的憤怒融在一起，下了惡狠狠地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