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景陽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覺得腦子一片昏然。

    她掙紮著坐起來，後頸還有些一跳一跳的疼，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有親衛在賬外小聲道：“公主，你醒了嗎？”

    景陽一驚，沒想到屋外竟然會有人一直守候，見此情形顯然是早已受過了交代，一直都在注意這屋裏的動靜。

    她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還好，一切都好好的。

    她清了清嗓子，才道：“進來吧。”

    屋外有親兵端著臉盆麵巾等洗漱用具進來，低聲道：“公主沒事了的話，今天就可以趕回長平城了。”

    “昨日是誰送我回來？”景陽不急不慢的問道。

    “是楚若珺，楚明綱將軍的千金。”親衛又補充了一句，“還是林少帥未過門的娘子。”

    景陽聽了此話，正想說這女子來頭不小啊，然而整個人卻如遭重擊，楚明綱的千金！

    “楚少卓的妹妹？”她失聲喃喃。

    親衛是個年輕人，疑惑道：“楚明綱將軍就隻有這一個孩子啊。”

    說罷，他才忽然想起來了什麽，倉皇一笑，“好久不曾聽人提起過，一時間有些陌生。”

    昭陽的眼裏掠過一絲慌亂，捧著清水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是啊，好久未曾聽過的名字了。

    自從她央求母後請楚少卓進宮詢問心意之後，楚少卓在路上慘遭毒手，自己一時受不了打擊，差點削發為尼後來防止她想不開，母後就把她軟禁起來，一月兩月一晃大半年過去，她接到了和親的旨意。

    親衛哪知道她還有這些往事，看著她手捧著清水顫抖，全都順著指縫流了個幹淨，忍不住出聲提醒她：“景陽公主，景陽公主”

    景陽這才醒神，勉強一笑，捧起一把溫水淨麵。

    然而她滿心滿意，都是那個少年的影子。

    景陽自己都不敢相信，這麽多年過去，楚少卓的模樣在她的腦海裏依然如此清晰。

    哪有什麽忽然想起，隻不過是一直藏在心底。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一切收拾好了之後對親衛說道：“帶我去見見她。”

    親衛應了一聲，“護送公主回去的，也是楚若珺小姐。”

    景陽稍稍一怔，隨即低低的“嗯”了一聲。

    楚若珺直接以從民間選拔的舞女身份進宮，並沒有多餘的衣服。

    身上那身紅色的紗裙是不可能再穿了，本來就薄薄的一層，露出的皮膚也挺多，在一片舞女裏倒是不覺得有什麽，現在身處軍營，一片青春熱血的男兒，她要是這麽穿，一定引起一片騷動不行。

    好在她的個子高，穿上一身小號的軍裝正合身，為了和大家一樣，她故意用白布裹胸，頭發高高束起，一副英俊少年的模樣。

    景陽從她的身後走來，看見她鬼斧神工般的側臉，趁得鼻尖流暢筆挺的線條，心髒猛地狂跳起來。

    好在下一秒，她轉過身來，柔和的眼眉讓景陽回過神，原來剛剛那一瞬，不過是她的錯覺。

    乍一看去，她幾乎和少年時的楚少卓一模一樣。

    可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的五官柔和，眼裏盛著清亮的水光，顯得溫柔清秀。

    楚若珺微笑道：“公主醒了。”

    景陽有些失魂落魄，低低的“嗯”了一聲。

    “公主吃過早膳了嗎？”楚若珺笑問道。

    “還沒。”

    “正好一起。”

    景陽略笑了笑，“好啊。”

    她們來到飯桌旁，楚若珺對著她粲然一笑，“這已經是不錯的飯食了，公主莫嫌棄。”

    “不會。”景陽眉眼彎彎，“不過我現在還不能離開。”

    楚若珺疑遲了一下，“為何？”

    “我的孩子還在皇宮裏，我不能拋下他自己走。”景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神色堅定而悲傷：“他還那麽小，我不能走。”

    楚若珺捏著白麵餅的指尖泛白，她略有些不悅的蹙了蹙眉，“他是公主親生的孩子嗎？”

    “不是。”景陽低低的吐出這兩個字，她的聲音微微變了，“但是我們的感情勝似母子，我一直都拿他當親生孩子一樣看待。”

    “那和我就沒什麽關係了。”楚若珺神色帶著幾分冷漠的意味。

    她隻接到營救景陽公主一個人的命令，不會多此一舉，救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

    救不救得出來，怎麽帶回皇宮，他以何種身份在皇宮裏生存，這些還都是後話。

    “你”景陽的手微微一顫，眸中盛著心碎的光澤，直直地看向她：“你怎麽可以這麽無情？”

    楚若珺語氣淡漠，“公主，我希望你能弄清楚一件事，你對薑國來說，隻有一點點價值，失去你，或者留下你，並不重要，你唯一的價值就是威脅陳國，如果薑國拿你的性命威脅陳兵，陳兵不動，但是金兵一樣會衝上去。”

    她頓了頓，喝了一口粥，聲音平緩繼續道：“而那孩子就不一樣了，他畢竟是薑國皇上的小皇子，劫持皇子絕對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我救你出來，已經遭到了韓放的追殺，更何況是皇子呢，他們絕對不會肯善罷甘休的。”

    聽到她毫不留情的話，景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你不是母親，你不懂！”景陽輕輕顫抖了起來，眼裏迸發出幾分碎裂的星光，“要是你有孩子，你會舍下他自己逃跑嗎？”

    “可是我沒有孩子。”楚若珺語氣淡漠，“以後也不會有。”

    景陽臉色很難看，雙手狠狠的攥緊。

    “我絕對不會拋棄他自己走的！”景陽的語氣有些發緊，“要不然的話，你們就再把我送回皇宮吧。”

    楚若珺目光一閃，“你在威脅我嗎？”

    景陽的言下之意，要麽一起走，要麽不走。

    許久，她輕輕的說道：“你既然能救我出來，就一定也能救他出來，為何不試一試？”

    楚若珺緊緊的掰著桌子，微微顫抖，眼底更是墨色翻湧，仿佛正在醞釀著狂風暴雨。

    “你是覺得我救人很簡單麽？”楚若珺緊緊盯著她，“你是覺得我們的性命不要緊，不如一個毫無關係的他國人嗎？”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看得景陽心裏一陣沒來由的心虛。

    “我”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我呢，我隻是想要我的孩子，我又有什麽錯？”

    楚若珺不悅：“你就錯在不該過繼那個孩子。”

    本來可以好好的，雖然沒有盔甲，卻也沒有軟肋，非要給別人留下一處柔軟，給予對方傷害你的機會。

    景陽的眼角猛烈的跳動了一下，她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悲哀：“你不懂，你不懂長夜漫漫一個人度過的滋味，那個孩子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慰藉。”

    楚若珺的臉色也很難看：“就此打住，你愛走不走，反正我是不會去救一個陌生人的，你說我心狠也好，冷血也好，我不在乎。”

    景陽的臉上流露出幾許複雜，“如果是你哥哥的話，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楚若珺譏誚的勾起唇角：“公主何出此言，好像對我哥哥很了解一樣。”

    景陽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她知道，楚少卓很喜愛小孩子，對他們溫柔又有耐心，就算有小孩子偷了他的錢袋，他追上去之後見那孩子困苦潦倒，便不會再追要。

    可楚若珺扶著桌子冷冷的笑了，如果不是斷指挾持到小孩子威脅他的話，他根本就不會輸。

    然而到最後呢，他拚死救下的那個孩子，還不是一樣，死於斷指手下。

    救或者不救，又有什麽區別，還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楚若珺的眼裏仿佛淬了冰，“原來公主還記得我哥哥，但是公主又知道多少，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我恍惚記得，他是進宮赴太後的宴，在路上被暗殺了吧。”

    景陽的臉色更難看了：“我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楚若珺譏誚的笑了起來：“是啊，誰能想到呢？當時我哥和戲子情投意合，長平城人人皆知，公主不會不知道吧，你明明知道，卻要讓太後請他，當時那個場景，拒絕太後，拒絕公主的後果，可沒有人能擔得起啊。”

    被楚若珺這麽直白的揭穿，景陽的臉上混合著難堪和愧疚，臉上血色盡失。

    她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唇，不再說話。

    楚若珺冷笑了一聲：“你知道嗎，我哥原本是不會輸的，因為那個人劫持了一個孩子來威脅嗬嗬結果呢，公主殿下，你是不是非要我們都為了陌生的孩子而殞命才心滿意足？”

    說罷，楚若珺漠然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景陽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林長天剛好來找她們，但是到了賬外，卻聽到了楚若珺和景陽的對話。

    他的腳步頓時停住了。

    聽到楚若珺的冷笑聲，他的心裏也非常不好受。

    他知道，支持楚若珺這麽多年走下來的，是仇恨，是複仇的**，是查清真相的執著，然而複仇這條路，很容易蒙蔽她的雙眼，讓所有和楚少卓之死沾邊的人，都不能幸免的遭到她的仇恨。

    因為救了一個孩子而喪命，所以她就不喜歡所有的孩子。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深刻的意識到，其實楚若珺即使報了仇，依然沒有獲得解脫。

    沒多久，林長天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他還沒來及往旁邊躲，楚若珺就已經看到他。

    “你都聽到了？”楚若珺的聲音非常輕。

    “嗯。”其實他也不想提及楚少卓，每次一提到這個人，她的目光實在是讓人心碎。

    林長天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聲音溫柔：“若珺，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仇人也被你親手殺死了，這不是景陽公主的錯，你不該遷怒於她。”

    “我有遷怒於她嗎？”楚若珺很無語，“我剛剛一直在和她分析救一個薑國孩子的利弊，可她就是不聽啊，我是因為這個才”

    “景陽公主也沒錯。”林長天歎息，“她想和孩子在一起，也可以理解。”

    楚若珺歎了口氣，一臉無奈的看著他：“可是完全不值得啊，那是薑國皇上的孩子，無論和景陽再怎麽親近，那也是薑人，我們要去救的話，等於搶了他的皇子。”

    林長天卻忽然笑了，“若珺，你能分得這麽清楚，我很開心。”

    楚若珺有些無奈，“你以為我連這個都分不清？”

    林長天笑了，目光溫和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楚若珺對這個人感到莫名奇妙，挑了挑眉離開了。

    林長天看著她的背影，心底的複雜和酸楚無法抑製的泛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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