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她確實叫宋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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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修頡頏從早餐鋪與宋儒儒分別後,就去了市圖書館查資料。昨天考古隊通知他市市郊一處鄉鎮溝渠裏發現了一塊兩公分長,一公分寬的龜甲。檢測顯示年代應該是商周時期,龜甲上共有17個字,商周時期的文字大多出現在龜甲、獸骨和青銅器上,商代以甲骨文為主,周代以鍾鼎文為主,到了西周晚期才出現大篆。甲骨文晦澀難懂,而鍾鼎文上承甲骨文,下啟秦代小篆,是解讀甲骨文極重要的踏板。修頡頏是鑒定青銅器的專家,對鍾鼎文的了解自然不在話下,考古隊就將zhào piàn發給他辨別一二。
他回家的時候手裏捧著七八本書,隻能用肩膀頂開單元大門,門一頂開他就看見邊舜坐在電梯旁的藤條休息椅上發呆。
“舜舜,來幫我一下。”他叫了邊舜一聲,可邊舜卻愣在原處一動沒動。
修頡頏有些奇怪,提高語調又叫了一聲,“舜舜。”
這下邊舜回過神了,抬起頭看向修頡頏,卻是眼睛紅紅、鼻頭紅紅,顯然是哭過了。“哥……”她帶著哭腔嗓音沙啞地叫了他一聲,跑過來一把抱住修頡頏,“阮教授……阮教授說她不教我了……”
修頡頏扶住邊舜在休息椅上坐下,自己放下書也在她旁邊坐下。“你慢慢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邊舜整個人都是懵的,她拿起手邊的月餅舉給哥哥看,“午飯後媽媽讓我給阮教授送月餅。我到了阮教授家她不在,我就在門口等了一會,然後阮教授就回來了。她突然對我說以後不能再教我了,之後的演奏會也取消了……”
“哥……”邊舜說著就又哭了起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是月餅她不喜歡嗎?還是因為我回國後沒有立刻去見她。我一回國就有發消息給她,但她沒有回複,我以為是假期就沒有繼續打擾,打算開學後再去見她的,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修頡頏和阮教授也算認識,在他的印象裏阮教授並非行事這般突兀的人。如果她不喜歡邊舜,之前也不會極力推薦邊舜去rì běn交流,若是邊舜真的做錯了事,阮教授身為老師也應該及時指出,而不是無端發作。“那你有沒有問阮教授,她為什麽不教你了?”
“她說是她個人原因,她還和我道歉說對不起。”邊舜一邊抹眼淚一邊委屈地說,“我在rì běn真的很努力的,我每天都練習到深夜,我很喜歡古琴,我也很喜歡阮教授……”
修頡頏將泣不成聲的mèi mèi攬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沒事的,等開學以後我們去學校見阮教授問問情況,你不要害怕。”
“我害怕……”邊舜很沒出息地伏在哥哥懷裏,因為幼年喪母,她對於疼愛她的年長女性都有特別強烈的依賴感,繼母孟秋還有導師阮鹹在邊舜心中都是尤為重要的人,她總是盡自己所能來使她們對自己滿意,並且渴望得到她們的認可。“我不敢上樓,我怕爸媽知道……”
“你總得告訴爸媽大家才能一起想辦法啊。”修頡頏哄她說。
“我怕他們傷心……”邊舜哭唧唧地搖著頭,“萬一阮教授就是真的不教我了,媽媽會很難過的,她都在小區裏和其他阿姨說了演奏會的事,還說她給大家一起買票……”
修頡頏扶住她的雙肩,目光堅定地看著她,仿佛就將力量注入進她的身體裏,“舜舜,無論多艱難你都要去麵對,你躲在這裏哭不能改變任何。我相信就算演奏會取消,媽媽再難過她也一定會親自去和阿姨們解釋,因為她知道這世上所有艱難的事都是躲不過去的。”
邊舜抽了抽鼻子,止住了眼淚,“好、好……我不哭,我和你一起回家。”
宋儒儒原本要四五點才能去醫院,便在童小悠出嫁前的閨房裏睡了個午覺,剛睡沒多久溫惜打來一通diàn huà把她吵醒了,她揉揉眼看了下時間,才三點多。“儒儒,你在哪呢?我打算去醫院看月真師傅給她送月餅!”
“你到哪了?”宋儒儒聽見她diàn huà傳來導航的聲音,八成是穆揚開車送她的。
“我不知道我在哪裏哎,高速兩邊的路看起來都長一樣。”溫惜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不錯,看來這次的走秀她很滿意,“我剛下飛機,從機場直接過去!”
溫惜以前從未見過月真師傅,宋儒儒一來擔心她找錯地方,二來擔心她性格大大咧咧,到了醫院引起圍觀反倒影響月真師傅休息,連忙從床上翻身坐起,“那你到了以後在住院部門口等我一下。”
宋儒儒起身走出臥室,童爸爸正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看到她慈祥地說,“還沒好呢!你再去睡一會……”
“童叔叔……”宋儒儒扒在廚房的拉門上猶豫地問,“那個快速版佛跳牆能再快點嗎?”
“嗯?”
宋儒儒伸手打了個比方解釋,“就是佛咻地一下飛過牆,比跳快……”
邊堯的問題讓月真師傅回憶起一段往事,那是很久前的一天,自己與宋佳寧聊起過彼此名字的故事。宋佳寧問月真師傅為什麽會起這樣的法號,月真師傅反問她道,“你知道有一首詞叫月真歌嗎?”
宋佳寧搖了搖頭,月真師傅淺淺一笑,“不是什麽很出名的詞,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寫的是什麽?”宋佳寧正在給宋儒儒織毛衣,低著頭數針數。
月真師傅輕輕念了頭兩句,“揚州勝地多麗人,其間麗者名月真。月真初年十四五,能彈琵琶善歌舞。”
宋佳寧放下手裏的毛衣,抬頭看向月真師傅。那時候月真師傅剛過四十,才剃去頭發不久,但明豔的五官還是能看出她年輕時漂亮的容貌,盡管此時她穿著寡淡的僧袍,身材微胖,依舊有著女性柔美的韻味。“後麵呢?”
月真師傅又繼續念了後麵三句,“揚州帝京多名賢,其間賢者殷德川。德川初秉綸闈筆,職近名高常罕出。花前月下或遊從,一見月真如舊識。”
“唔……”宋佳寧聽了這幾句,低下頭莞爾一笑,“再後來呢?”
“殷郎去立入翰林,九霄官署轉深沉。”這次月真師傅隻念了一句便不再念了。宋佳寧從內容判斷這一句在詞中應當與前麵幾句相隔甚遠,但月真師傅既然隻念這一句便是想要跳過她不想念的句子,又或許說她想跳過的是一段不想再記起的回憶。宋佳寧稍稍算了一下她的年紀,便猜到了故事的大概。那場屬於一個時代才有的運動不僅影響了無數青年的一生,也留了無數遺憾、無奈和辛酸血淚。
宋佳寧重新開始織毛衣,一邊淡淡地將話題帶到自己身上,“我的名字可就沒有典故了,也就是父母希望孩子平安順意、寧靜美好的意思吧。”
“這兩個字很像你。”月真師傅輕念了幾聲,“儒儒的名字也好聽,女孩子叫這樣的名字嗲得很。”
宋佳寧搖了搖頭,“給她起這個名字可不是因為嗲氣可愛。”她說著念出了一句略顯悲涼的詩句,“誰念為儒逢世難,獨將衰鬢客秦關。”
月真師傅微微蹙眉,“怎麽用了這樣的典故啊?”
“可能我的名字代表了平安順意卻過得並不順意吧。”宋佳寧酸澀地笑了一下,“所以她叫這個名字或許會過得很幸福呢。”
曾經月真師傅覺得宋佳寧的不順意是因為孤身一人撫養孩子世事艱難,到後來才真的明白,原來她不僅不順意,就連平安也沒能擁有。
“是的。”月真師傅看向邊堯,歎息了一聲,“她確實叫宋佳寧。”
雖然dá àn早已在邊堯的心中,但真正得到證實的刹那還是讓他心頭猛然一揪,“原來是真的……”
月真師傅也無可隱瞞,“既然你都知道她的名字,我想其他的你也都知道了。火災後是我去醫院bàn lǐ的後事,之後我就帶著儒儒離開了市,想讓她躲開風言風語。這麽多年我從沒告訴過她為什麽要帶她離開。”
“你帶她離開是對的。”邊堯很讚同月真師傅的做法,倘若不是因為有老人需要照顧,孟秋本也打算帶著修頡頏離開,早些離開也許就免去了十年來受到的惡語中傷。
“但我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她還是遇到了你們,遇到了修頡頏。”月真師傅很是無奈,“儒儒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她媽媽就是和他父親死在一起的人,無論是她還是修頡頏,知道真相都會無比痛苦,因為他們的存在對彼此來說就是折磨。”
病房外傳來一聲刺耳的驚叫,“天呐!”
邊堯一下就聽出是溫惜慣有的嗓音,他雖是一驚倒也不慌,可等他走過去把病房門打開,他才真正明白什麽叫驚慌失措,麵對突發情況時大腦真的會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想法,也不能支配身體做出任何動作。
因為溫惜身邊還站著宋儒儒,她怔怔地看著他,那一眼蒼涼的目光邊堯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猜想如果聽到這些話的人是修老師,可能修老師的反應是:恩?宋佳寧是誰?他父親是誰?我是誰?恩,這不重要,我要去找儒儒吃月餅啦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