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時日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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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達想著薑沅君她們祖孫幾個來了之後,住賓館不方便,正好他以前在省教育廳一個關係極好的同事家在腫瘤醫院附近有套房子打算chū shòu,他跟人家說了一下,讓人家先別賣,暫時租給薑沅君她們住些日子。
薑沅君她們是傍晚時分到的,林達早已等候在那裏,晚飯也從酒樓定好了。
祖孫幾個洗漱之後吃完飯,就迫不及待地去了醫院。薑豔秋的病房在腫瘤醫院住院大樓的三樓,因為是保外就醫且病情嚴重,醫院給她單獨安排了一間病房。
林達不能長期請假,且身為男子伺候也不方便,就給薑豔秋請了個中年阿姨護工。薑沅君她們趕到的時候,護工阿姨正在給薑豔秋喂稀粥,薑豔秋吃了幾口就不吃了,護工正耐心哄她多吃兩口。
斜靠在床頭的薑豔秋臉頰瘦削不堪,眼窩深陷,整個人瘦得幾乎脫了形,以前明yàn zhào人的風采蕩然無存。
“豔秋,你怎麽成這麽副樣子了?”外婆看到女兒這番慘狀,心如刀絞,一邊顫聲喊著,一邊踉踉蹌蹌地奔了過去。
“你出去吧,今晚……不用來了。”薑豔秋喘息著遣走了護工,然後看著外婆,強笑道:“媽您哭什麽,都是命……誰都有走的那一天,我不過是……提前些走罷了。”
“什麽命,你這個冤孽,你說你好好地日子你不過,你非要……”外婆本想大罵薑豔秋,數落她的不是,但看著薑沅君的慘樣,又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老太太一把握住薑豔秋骨瘦如柴的手,嚎啕大哭起來。
薑沅君默默打量病床上薑豔秋,此時的薑豔秋,穿著醫院那誇大的病號服,頭發淩亂,嘴唇青白,憔悴得不像人樣。這個女人這一生自恃美貌又生性好強,最注重外部形象,不惜花費重金保養,以求留住青春容顏,然而麵對突如其來的病魔,她之前的種種努力又顯得多麽可笑。
薑沅君這輩子所有的不幸,都是拜薑豔秋這個親媽所賜,她曾經不止一次地詛咒過這個女人,然而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她的心頭卻隻剩下愴然。
深吸一口氣,薑沅君拉著撿撿的手,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薑豔秋看了一眼薑沅君,虛弱地道:“沅沅,勸勸老太太,扶她去……那邊椅子上坐一坐吧。”
薑豔秋說完,招手喊撿撿:“好孩子,過來,到……姑奶奶,這邊來。”
撿撿鬆開薑沅君的手走了過去。薑豔秋勉力拉住撿撿的手,強笑道:“好,長高了,真不錯。好孩子,如今你沅沅姑姑……調去了你們那邊……她是老師,你呀……你就跟著她,好好讀書……以後有出息……”
薑豔秋虛弱得厲害,話都說得斷斷續續地,薑沅君看得直皺眉,忍不住道:“難受就先別說了,那粥還剩那麽多,再吃些吧。”“是啊,想說話就得有體力,不吃東西哪有體力。”一旁的林達也忙不迭地附和。
薑豔秋歎了口氣:“好吧,我再吃點。”薑沅君拿起碗舀了一調羹稀飯喂到薑豔秋嘴邊,薑豔秋咽了半天才咽下去,薑沅君又喂了幾口,薑豔秋卻開始反胃,一副要嘔的樣子。薑沅君沒法,隻好放下了碗。
薑豔秋的身體太虛弱,折騰了一通就撐不住了,但又想和大家說話,強撐著不肯睡。護士進來給她打針,告訴薑沅君說這樣對薑豔秋的身體不好,叮囑還是讓病人多休息。外婆強逼著薑豔秋睡了,然後讓薑沅君帶著撿撿回出租屋去,說今晚自己來守夜。
薑沅君哪裏肯,老太太年紀大了,對醫院又不熟,她堅決要外婆帶著撿撿回去,由自己一個人守在醫院,外婆卻不肯,非要自己留下。所幸單人病房有專門給陪護睡的床,最後薑沅君和外婆都留下,林達帶撿撿回去睡。
林達雖然是撿撿的親外公,但撿撿還小,彼此關係不好挑明,是以林達對於撿撿來說就是個完全的陌生人,撿撿死活不肯跟他回去,非要留在醫院,薑沅君做了孩子許久的思想工作才勉強說服了他。
薑沅君送兩人回去,順便拿點衣物過來。到出租屋後,撿撿去衛生間洗澡,薑沅君趁機問林達薑豔秋的病情究竟到了何種地步。林達黯然道:“沅沅,到這時候我也不瞞你了,主治醫生告訴我,癌細胞已經擴散了,你媽大概隻能活這麽久了。”林達邊說邊比了個手勢。
“十,十天,竟然隻有這麽短的時間可活!”薑沅君驚呼,“怎麽早不通知我們,她,是她自己……”薑沅君捂嘴說不下去了。林達點頭,無奈道:“早先豔秋怎麽都不讓我告訴你們,說我要是通知了你們,她就回看守所不治療了。”
薑豔秋不肯通知自己和外婆她患了癌症,是因為羞愧內疚還是不想叫外婆傷心,都到這時候了,薑沅君覺得已經沒有深究的必要了。薑豔秋早先不肯,如今又同意,應該是感覺到自己活不了幾天了。
生死麵前,以往的那些憤怒怨懟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薑沅君發了一會愣,又問林達和薑豔秋一道逃走的那個男的是不是也投案自首了,薑豔秋投案的時候退回了多少贓款。
林達說薑豔秋病得這麽嚴重,自己不好問她案子上的事情,不過據自己打聽到的,自首就隻有薑豔秋自己,那個男的並沒有跟她一起來投案,至於贓款,據薑豔秋說,她被那人耍了,錢全被那人卷走了。
薑沅君憤然腹誹:被那家夥耍了,就知道有這一天!難怪這女人會主動投案,估計是沒錢混不下去了吧。林達說自己不好問薑豔秋案子上的事情,其實是怕問起來彼此尷尬吧。畢竟是自己深愛過的女人,如今她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為什麽不裝裝糊塗,何必去觸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弄得彼此沒臉,讓對方在自己的記憶裏一直保持著完美的形象不好嗎?
林達當年可能是渣了點,傷害了薑豔秋,但他對薑豔秋的這份癡情卻是實打實地。奈何他情深不變,薑豔秋卻已經不是當年的薑豔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陣子為著薑豔秋住院治療,在市和省城兩頭跑,隻不過兩年時間沒見,自己這位生父瞧著老了許多。
薑沅君憐憫地看了一眼林達,低聲道:“您這兩個月花了不少錢吧。我雖然在市那邊買了房子花了幾十萬,但當初賣掉紫藤雅苑那套房子的錢還剩幾十萬,您把賬號告訴我,回頭我打給你。
“胡說什麽呢沅沅,難道你以為我是外人,你媽治病不該花我的錢?你在那邊買了房,我本來還打算打錢給你的,又怎麽會要你的錢!”林達不高興地黑臉。
好吧,算自己說錯話,薑沅君自覺理虧。林達指了指衛生間方向,傷感不已地道:“沅沅,要不是你媽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當年竟然碰到那樣的事情。可憐的孩子,都是我,你說我當年要是知道有你這個女兒,我一定和吳芬芬離婚,那樣你也不會……。”
對自己生命中的那個汙點,薑沅君不想聽人再提起,皺眉打斷道:“都過去了,您何須自責。”
林達尷尬道:“呃,好,不提,不過這孩子倒是真不錯,看著就叫人喜歡。”
聽到生父誇獎自己的兒子,薑沅君發自內心地笑了,自豪地道:“是啊,撿撿又聰明又懂事,我發誓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將他培養成才。”
林達壓低聲音道:“培養孩子那是應當。不過沅沅,你還是要小心,不要叫人知道你有了這麽大的兒子。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你畢竟二十**了,找男朋友本來挑選的範圍就比較窄,再暴露出這事,往後這婚事可就更難了。”
自己已經是個離過婚且帶著孩子的女人了,但這些不能告訴對方,又體諒林達一片慈父之心,薑沅君隻能壓下心頭鬱悶,做老實狀點頭低聲道:“我明白。再說就算我想要回孩子,人家田家人也萬不能答應。”
等撿撿洗好出來後,薑沅君叮囑了他幾句,就拿著衣服去了醫院,病房有熱水,她可以去那邊洗澡。林達送她下樓,讓她放心,說自己這個外公會照顧好撿撿的。
林達周日晚上坐高鐵回了市,薑沅君辭退了護工,自己和外婆守著薑豔秋。雖然醫院每天都會給薑豔秋開藥打針,但薑豔秋的身體還是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動不動嘔吐,晚上直喊著氣緊,喉嚨的痰聲更是越來越重,呼吸時候胸腔起伏幅度極大。
因為怕外婆會承受不住,薑沅君沒有告訴老太太薑豔秋沒幾天活了,醫生護士也含糊其辭,但外婆自己看著女兒的狀況,心裏哪能不明白。
這天薑豔秋昏睡後,老太太拉著薑沅君的手哭道:“沅沅,你媽看樣子熬不得幾天了,趕緊打diàn huà給你舅舅舅媽,讓他們來見她最後一麵吧,別瞞著了。”
薑沅君點頭,說自己今晚就打。薑豔秋這一睡應該有一會兒,薑沅君決定和外婆回出租屋一趟看看撿撿。
外婆說坐電梯頭暈,拉著薑豔秋走樓梯下樓,誰知祖孫兩個快走到一樓的時候,薑沅君被一個腳步匆匆來送飯的病人家屬撞了一下,衣服上灑了好些湯水,瞧著很不雅觀。
外婆道:“還是回病房換一下吧。”薑沅君點頭。祖孫兩個又折身回來。薑豔秋還在昏睡,薑沅君進去衛生間換好衣服,又疑心身上別的地方還有湯水,就喊外婆進去幫自己看看。
外婆剛進去,病房門就被人推開了。薑沅君以為是護士,正想出去招呼,卻聽到那人道:“是這間,不會錯吧。”
薑沅君頓時渾身僵硬,這聲音,分明是久違了的徐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