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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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不知多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安穩覺,從醫務室出來後,我們便被分別安頓在不同的房間裏。我幾乎是迷迷糊糊地把自己埋進一張柔軟的床褥裏,甚至連房間長什麽樣兒都沒看清。

    夜裏做了很多支離破碎的夢,夢的內容已經記不起來了,隻記得有許多張麵孔重疊在一起,但夢裏的我閉起了眼,盡量不去看也不去想,不知不覺便真的什麽也看不見聽不到了。然後過了不久,我便醒來了。

    眼前是一間寬敞的睡房,灰白色的窗簾將窗外的陽光隔絕得恰到好處,亮度十分適宜。我伸了伸懶腰,從如雲般柔軟的床墊中掙紮了出來。窗邊就放著一張長長的試衣鏡,那裏邊的少年頭發淩亂,胡茬紮手,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好幾處。

    我環顧四周,這兒整潔得簡直像酒店,地毯一塵不染,物件擺放整齊,仿佛有專人在打理一樣。我看見了洗澡間,於是箭步衝了進去。

    抱著碰運氣的心態擰開了花灑頭,沒想到熱水像噴泉般淋灑在身上。渾身的毛細孔都在收縮,舒服得戰栗不已。我張大嘴,貪婪地喝著水。

    洗手盆旁邊還放著一次性牙刷、牙膏、漱口杯、剃須刀和毛巾。我一邊衝澡一邊刷牙,完了對著鏡子刮胡茬。身體上還是一片淤青,但隻要用浴袍遮住了也問題不大。

    出來時我瞧見對麵有一把風筒,於是插進了電源插座裏,神奇的嗚嗚聲傳來了。我本以為這輩子再難聽到這樣的聲音。享受著人造暖風的吹拂,我再度覺得恍如隔世。

    這時,敲門聲響起。

    開門後,一位陌生大嬸笑眯眯地站在門口,遞給我一套衣服:“孩子,這是你的衣服。”說完便捧著一摞衣物離開了。

    我簡直驚呆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確定這不是夢後才換上新服,走出了房門。我記得小琳的房間就在我旁邊,於是敲了敲她的房門,但是沒有人應答,心想也許是去醫務室吧。

    通過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後,我下了樓,讓我更為驚訝的場景出現在眼前了。

    樓下的大廳中或坐或站著十數人,竟然都是些年邁的老人,甚至有不少還是坐著輪椅。他們都在歡快地交談,完全沒有半點身處末日的感覺。

    “你終於下來啦?”身後有人拍了拍我肩頭。那人吸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往地上一扔,用鞋撚熄。“來,我帶你參觀一下這裏吧!”

    他就是昨晚帶我們進來的那個年紀稍大的中年人,我跟著他走了出去。陽光灑遍了翠綠的大草坪,昨晚沒看清的部分也都盡收眼底了。這是個中西合璧的庭院,除了涼亭、水池和假山外,還有日晷、磚徑和鮮豔的花圃。路上有一隊十幾人的警衛在磚徑上慢跑,他們身上都掛著突擊步槍。

    “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中年人說道,“我叫鄒一光,以前是名警察,陸風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在你們被騙往第二派出所時,我們去了你們的基地,陸風接受了我的建議,來到這個地方。”

    這時迎麵走來一個男子,我認出是昨晚跟在鄒警官身邊的青年。他雙腳不自覺地並攏,敬禮道:“鄒隊!”又看了看我,眼神既是好奇又是疑惑。

    鄒警官道:“小程啊,在這種世道裏,我們早就不是上下屬關係了,而是生死相交的夥伴,敬禮什麽的就不用了吧,感覺怪怪的。”

    小程笑道:“是,鄒隊!”說完雙手又不自覺地抬起,但很快放下了,又跟他的老上司交談了幾句,就走開了。

    現在還是上午,但是空氣涼颼颼的,一陣風掠空而來,在草坪上撫出了一陣漣漪,漣漪掠過花圃,到達水池,又將大宅邊上的矮樹吹得微微擺動,就仿佛草坪、花圃、水池和矮樹通通都是一體的,讓人心曠神怡。

    “很神奇吧?”鄒隊道,“明明是末日,這裏卻像某所遺世獨立的桃園,完全沒有所謂的生存壓迫。”

    我點了點頭,何止沒有生存壓迫,這裏簡直就像是——伊甸。

    老警官接著說:“方總跟我也認識很久了。在許多年前,他的寶貝女兒被綁匪綁架過,最後是我破了案,救了那孩子。但自打那以後,他就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構築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池……”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這裏的電力係統和水力係統都是獨立於民用的,屋頂上裝滿了光伏發電板,地下則埋藏著巨大的地下水泵,在屋後有一座溫室大棚和家禽飼養園,這裏簡直就是一座迷你小鎮。再加上國家機關級別的警衛係統,這就是爆發至今這裏仍泰然自若的秘密。”

    我又看了看四周,不禁想道,原來昨晚他所說的藐視林逸飛的話語並非毫無根據,這兒真的固若金湯。

    “昨晚他這麽說你可別放在心上啊,”鄒隊仿佛看穿我的心思說,“因為他還不了解那孩子的恐怖之處……但我是再清楚不過了,因為我接手林逸飛這個案子已經有好幾年了。”

    我們來到了大宅背後,終於看到了一個透明的溫室大棚和圍著籬笆的家禽飼養園,有幾個人在這裏鼓搗著什麽。

    有個農夫穿著的人跟鄒隊打招呼。鄒隊點頭回禮,然後轉過來問我:“這次叫你出來其實是想知道,在回到那座商場後,你們到底經曆了什麽?那孩子最後到底怎麽樣了?”

    於是我將回到商場後遭遇的折磨、電擊和痛苦循環一一述說,“……另外,正如昨晚我所說,當時我們並沒有親眼確認那群人的下場,所以他到底死沒死並不清楚。”

    鄒隊點點頭:“經你這麽一說,那孩子果然是使用了ect來對待受害人……”

    “ect?”我疑惑道。

    “全稱是ect電休克療法,本是用來治療ptsd的,就是用電流穿過病人的腦袋,在很大幾率上清除一段痛苦的回憶,就像你們被電擊後忘記了之前發生的事一樣。”

    ptsd我聽說過,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症,通常經曆了大災大難或者戰爭後在病人身上留下的精神障礙。

    鄒隊接著說道:“在陸風退出‘浪潮’組織後,許多當初的參與者幻想破滅,組織也分裂成好幾派人,甚至引發了鬥毆事件。一個自律的組織突然變成一盤散沙,再發展下去很可能會形成社會問題,就在這時,這股勢頭偃旗息鼓。”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又是一名少年引導了這樣的變化,由於大多是未成年人,而且事實是孩子在變乖,因此這個變化的負麵影響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我的調查也難以開展,但我知道一定有地方不妥。有傳言,對於不肯屈從的人,他是通過電擊來使之服從的,經你這麽一說我才知道了細節。”

    這時我們來到了溫室大棚,那裏邊種植著黃瓜、菠菜,竹藤上還爬滿了番茄,灑水係統正在源源不斷地輸送水源。在這樣的末世裏,這種景象簡直讓人咋舌。

    經過了溫室大棚,便是整座宅第的盡頭,一堵嚴嚴實實的圍牆矗立在眼前。

    回程中,我問鄒隊:“對了,鄒警官,你們又是怎麽知道林逸飛他們會來攻擊我們的基地的?而且你應該也不知道陸風會在商場裏吧?”

    他說道:“說起來慚愧,爆發後我們原本是躲在一間旅店的,但卻被跟你們遇到的相同伎倆給蒙騙了。那對假夫婦就是他滲透進別人內部的籌碼,我想這種方法在這幾個月裏他們至少試驗了數次,而且屢試不爽。沒想到到你們那卻愣是沒開門,反而逼迫他親自動手了。”

    他接著說:“我跟小程逃出了旅店,來到這裏,但想到外麵的受害者還會增加,我們就又回到了旅店附近,這時才知道他們的目標已經轉向你們的商場了。”

    我們回到了草坪上,走進池中的涼亭,這裏的一切都如夢似幻,讓人輕易忘記外頭所經曆的一切苦楚。

    “如果那少年沒死,他一定會卷土重來的,”鄒隊忽然加大聲量,仿佛要搖醒昏昏欲睡的自己,“我太清楚了,有一次我到學校找他聊天,他表達了對初代——也就是陸風的崇拜,但言談間我卻發現他的思想跟陸風截然不同,極其危險,如果說陸風的思想中還有堪稱創造的一部分,那麽他的腦中就隻有破壞。”

    “最糟的是,他跟陸風一樣的聰明,”鄒隊像篤信著什麽般說道,“我們一定要盡早做好防範,不能讓這個地方也淪陷……”

    那少年的恐怖之處自然也是深入我骨髓的,我隻能呆呆地點頭。

    這時,有個倩影走進了涼亭。一身素白的蕾絲長裙,一件長長的針織毛衣,外麵套著一件粉色的小棉襖,烏黑的秀發垂落腰部,眉清目秀,讓人不禁聯想起“大家閨秀”這個詞兒。

    “鄒伯伯,你們又在討論末日遊戲啊?”一把黃鸝般輕快的聲音說道,“對了,您知道陸風在哪裏嗎?”

    鄒隊親切地說:“是小魚啊,今天早上聽你爸說要跟陸風在書房商量擴大地盤的事。”

    “噢嗨,了解了警官!”女孩雙腳一攏,裝模作樣地敬了個禮。

    正準備離開,她突然湊近我:“你是誰?”

    “我叫李晨,你又是誰?”

    “方小魚,我老爸的女兒咯。”她轉頭離開,背影朝著我揮了揮手,“再見哦,大明星!”

    她簡直像這兒的草坪、水池和涼亭一樣,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末日的壓迫感。我困惑地問道:“她就是方總的千金?”

    鄒隊點點頭:“沒錯,而且她還有一個身份,說出來肯定會嚇你一跳,她是陸風的未婚妻。”

    不用說,我的下巴已經跌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