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出宮

    “王上召見宮女梨枝，用時半個時辰。”

    就在姬十三屏退梨枝的時候，從暗衛的口中，姬太後已經得知了這件事。

    但她沒什麽反應。

    或者說，不知該作何反應。

    由於稟告的內容不是機密，所以暗衛來的時候，碧芳就站在姬太後身後，將這個消息也聽了個清清楚楚。

    在她看來，暗衛所言之事，不過是一件極正常極普通的事情。桃夭兒不見了，召見她的貼身宮女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但是在暗衛言簡意賅的稟告之後，姬太後卻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她不發話，暗衛便一直跪著，不敢起身。

    一時間，房間裏的氣氛慢慢凝固，僵硬。

    隨著姬太後的沉默，碧芳有些承受不住了，犯怵的感覺從心底傳遞到身體上，不知不覺中，她的腳麻了，身子不穩地晃了晃。

    其實碧芳的動靜很小，但此時的殿中安靜到地上掉根針都能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瞬間便拉回了姬太後的注意力。

    維持著一個姿勢，姬太後怔怔然，已經坐得很久，此時突然挺直背脊，將所有心思埋藏在低垂的眼中。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姬太後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麽心情，她隻覺得出聲的刹那，嗓子極為幹澀，幾乎語不成調。

    “是。”

    暗衛沒有抬頭去看上位者的臉色，他行了禮，很快就離開了大殿。

    人走了，姬太後盯著前方，好像在看著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看。

    沉鬱的氛圍再次籠罩著這個大殿，安靜到詭異。

    “王太後，您怎麽了？”

    見姬太後行為舉止不複往常，退縮了數次後，碧芳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我無事。”

    姬太後接下話茬，不過話雖如此，她的身體還是緊繃，周身依舊縈繞著沉重的因子。

    “王太後……”

    碧芳低聲喚道，不知如何是好。

    王上不就是召見了一個宮女嗎？為什麽王太後如此不對勁呢？就像、就像是在桃夫人離宮這件事上，從中做了什麽似的。

    這回姬太後沒有回應了，她陷入在自己的思緒裏，好似並未聽見碧芳的呼喚。

    碧芳不敢越界，隻得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姬太後動了動，頹然地歎口氣，在安靜到沉寂的大殿裏，幽幽然。

    “碧芳，先王的孝期，是不是快過去了？”

    碧芳不知姬太後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她愣了片刻，不明所以地說：“是，算日子，大概還有幾天就到了。”

    “是嗎……”幽幽的，姬太後又歎了口氣。

    “王太後，您為什麽突然想到這個？”

    碧芳直覺今天的姬太後不對勁，好不容易見她開口說話了，碧芳趕緊追問，隻求姬太後別再沉默。

    “為什麽？因為過了孝期，十三就可以大婚了。”

    姬太後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的神采明明滅滅，臉上並無喜色。

    “大婚？是了！前些時候有戰事，奴婢都忘了這一茬了！王太後，王上即將大婚，準王後卻離宮了，您莫不是為這事而擔憂？”

    碧芳以為找到了姬太後心神不寧的症結所在，微不可見地鬆口氣，恍然大悟地想：原來如此！

    姬太後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呈現出一種空白的冷漠。

    對於桃夭兒，姬太後不想評價，她避重就輕地說：“碧芳，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等十三坐穩王位，一切事畢，我就出宮，尋一處清淨地生活。”

    “……是。”

    近期發生的大事太多，碧芳想了一會，才回憶起前些時候，姬太後好似確實說過這話。

    “現在想來……也許這個計劃要提前了。”

    姬太後平視前方，眼中忽而閃過一絲掙紮，慢慢的，又沉寂下去。

    “什麽？”碧芳大吃一驚！

    站在姬太後身後，碧芳看不見姬太後的表情，情急之下，她快走繞到姬太後麵前跪下。

    “王太後，是出了什麽變故嗎？為什麽要提前呢？”

    姬太後緩緩低頭，俯視著碧芳。

    接觸到碧芳純粹疑問的目光，一瞬間，她覺得心有些刺痛了。

    是啊，為什麽要提前呢？

    晉國的局勢其實還沒有徹底穩定，匈奴人雖然暫時被晉楚聯軍擊退，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茫茫草原，疆域遼闊，匈奴人隻要稍微緩口氣，隨時可以再來進犯。

    除此之外，十三是她的親弟弟，剛剛與匈奴人幹了一仗，雖然國內一片叫好聲，但是誰都知道，他的位置還不甚穩當，要是再出個重大變故，天知道到底會如何。

    最重要的是，十三的婚事怎麽辦？

    桃夭兒離宮，徹底消失在生死關，不知所蹤。十三的大婚典禮，早已籌備就緒，她本想讓十三把娶王後，先改成納貴夫人，倒也算成就一件美事，但是他卻召見了梨枝……

    姬太後閉了閉眼，嘴裏泛苦，心底也盡是苦澀。

    當著姬十三的麵，她把梨枝所言一帶而過，將那個宮女的存在感壓到最低，隻求混淆姬十三的視線。

    當時十三也確實沒有追問，於是她也就放鬆了，沒有shā rén滅口，以絕後患。

    不過現在看來，這點倒是她精心設計的網中，唯一的破綻。

    “嗬……”姬太後忽然自嘲地笑笑。

    在碧芳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姬太後抓著椅子的扶手，緩緩起身。

    “都怪我，太大意了。”

    自嘲過後，姬太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諷刺，有些悲哀。

    “碧芳，我可能等不到十三的大婚慶典，也等不到親眼見證十三成為天下之主的那天了。”

    “什、什麽？”碧芳錯愕，理解不了姬太後突如其來的感慨。

    “我的清淨地，還沒有選好住址，沒想打這麽快就要離開王宮了。”

    姬太後的音調有些低，透著一股黯然的韻味，望著碧芳，姬太後將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你之前答應要隨我走，現在若有反悔的意思，盡管說出來，我不怪你。”

    “走？”

    碧芳慢了一拍，忽然反應過來，震驚道：“您、您是說現在就離開王宮嗎？可是”

    不等她把話說完，殿外突然傳來內侍總管尖細而嘹亮的聲音：“王太後聽令，王上召見，請即刻麵見聖上！”

    姬太後動作頓了一下，突然失笑。

    搖搖頭，她望著碧芳，重複了一遍：“我在王宮就要待不住了，你是跟我走，還是留在宮中，一切都隨你。”

    碧芳雙眸大睜，在這一瞬間，她想了很多，好的壞的都有。

    隨後，她咬著唇，點點頭：“奴婢跟您走！”

    姬太後於是又笑笑，笑容裏，竟然透著許久不見的溫和。這個笑，與三年前她初見桃夭兒的時候，如出一轍沒什麽意味，隻是長者寬厚的笑而已。

    “既如此，幫我摘了珠寶吧，都是要出宮養老的人了，穿金戴銀的，也不大妥當。”

    碧芳張張嘴，她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卻不知從何問起，躊躇幾秒，見姬太後進了臥房，她索性拋開所有顧慮，亦步亦趨地跟著進去。

    禦書房。

    姬十三在等姬太後。

    總管去通報，早就已經回來了，他在禦書房門口等了起碼有三刻鍾，還不見姬太後的人影，越來越心慌，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怎麽回事？

    那個叫碧芳的宮女讓他先回去，說王太後要換衣服，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沒好？

    快點啊，別讓王上等急了！

    與總管的揣測不同，姬十三一點也不急。

    一門之隔裏，姬十三正襟危坐，某種沉重的心情籠罩在他的心頭，揮之不散，陰霾橫生。

    這讓他對時間的感知一降再降，幾乎察覺不出到底過了多久。

    門口，總管急得要上火，踩著小碎步轉了一個又一個圈，時不時就把屁股撅起來，抻著脖子張望大道，希冀看到姬太後的身影。

    在他的翹首以盼中，遙遙遠處，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出現在他的眼簾。

    “來了嗎？”

    總管瞪著眼，極力分辨來者的身份，眯著眼，突然大口地喘氣：“是她們！可終於來了！”

    “等等！”

    等到姬太後和碧芳走得更近些，總管忽然詫異：“王太後這是”

    在他的注目中，姬太後的穿著與以往截然不同，算得上是樸素到了極致，看起來簡直都不像那個莊重沉著的王太後了。

    姬太後一點也不介意被總管盯著看，一路走來，路過的宮人自以為偷偷打量著她，詫異的目光比總管更明顯。

    走到禦書房門口，總管立刻打開門，恭敬地迎姬太後入內：“王太後，您請。”

    聽到門口的動靜，姬十三緩緩抬眸，眸色暗沉，與迎麵走來的姬太後四目相對！

    姬太後款步走到姬十三麵前，站定，望著他不說話。

    姬十三掃視著穿著單色衣裙的姬太後，視線在她發間唯一的木簪上停留了一瞬，又移開了。

    半晌，姬十三冷靜地問：“你知道了？”

    這沒什麽好辯駁的，姬太後點點頭，應道：“對。”

    “既如此，你作何打算？”

    “如你所見，今天我就出宮吧！”

    聽到姬太後的話，姬十三神色未變，沒怎麽意外。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點點頭：“好。”

    姬太後抿唇，有些無言，隨後她又抬起頭。

    “十三，我走了，你的大婚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