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次一樣，眼前是茫茫的一片白光。等他適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走廊的中間。走廊兩側由鐵灰色的鋼板封閉著，上麵是一排發著白光的燈。偶爾有一兩個身著白大褂的中年人從他身邊經過，手裏拿著厚厚的書，很激烈地爭辯著。

    這兒，應該就是科克八年後工作的地方，一個研究所。

    周遊慢慢地往前走去，直接穿過盡頭的門，就像是穿牆術一樣讓人感到不可思議。而這時他發現擺在他麵前的是一麵巨大的玻璃牆，透過這麵玻璃，可以看到科克就坐在裏麵的一麵巨大的屏幕麵前，腦袋靠著椅背向後仰著，閉著眼睛哼著小曲。

    周遊之所以能第一眼認出了他，主要是拜他那亙古不變的糟糕發型所賜。難以置信這貨過了八年居然還能保持著同樣的發型，果真科學家都是瘋子。

    周遊直接穿過玻璃來到科克的旁邊，細心地打量著這個實驗室裏的一切，包括科克。這個實驗室比之八年前的要更大，設備也更齊全，而從掛在科克身上的名牌可以看到“華南物理研究院”這七個字，也就是說，科克離開了C大學，到了這所研究院來了。這並不令他感到意外，這是邏輯範圍內的事。

    “你來了。”科克忽然睜開眼睛說，同時從身上摸出一個小本子。

    周遊愣了一下，他，是在跟我說話嗎？

    “朋友，我等了你八年咧，不跟我打聲招呼嗎？”科克低著頭，一麵看著小本子，一麵笑著說。

    這下周遊肯定他在跟他說話了，這種感覺挺奇怪的，對方明明看不到他，卻像是正常人的問候那樣。

    “你好啊，科克，好久不見。”他回應道，雖然他知道科克並不能聽到。

    “你也是，好久不見。”科克繼續回答他，這一下子讓他莫名地感到對方好像真能聽到他的話。

    “喂，你不會真的能聽到我說話吧？”

    “你猜。”科克依舊接上了他的話。

    周遊小心翼翼地靠近科克，探頭過去瞄了一眼他小本子裏的內容，正好看到“13:01:24你猜”這麽一句話。這家夥根本就聽不到他的話，本子上記錄的應該是他穿越回去後跟他說的，他把這段對話記錄了下來。

    “幼稚。”周遊罵了一句，就不打算理他了。他來這裏可不是觀光的，他是來找自己死因的。

    周遊開始將目光移向桌子上的各種各樣的文件，但從上麵的封麵來看都是一些研究資料，並沒有他想要的。

    就在這時，科克站了起來。他上前用手在空氣中一滑，麵前的巨大屏幕上的內容開始出現變化。

    “朋友，這是我為你準備的。”

    周遊當即瞪大眼睛看向屏幕，內心在這一瞬間緊張到了極致。

    映入眼簾的是“周遊，2019.4.25，在挑戰蹦極時遭遇故障，從高空墜落而亡”這麽一句話，在它的旁邊是一張醫院的死亡通知書和一張報紙，上麵記錄了這場事故，他是唯一的遇難者。

    “墜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周遊心裏一緊，而後竟然心生出慶幸的感覺。他快速地鎖定了“2019.4.25”、“蹦極”和“墜亡”這幾個字眼，將它們牢牢刻在腦海裏。對於他來說，這居然是個好消息。如果出現的是癌症之類的不解之症，那麽他就不可避免地要陷入被動的境地，但如果是“蹦極”的話……這純粹是他自己作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要去挑戰蹦極，這一點兒也不像是他的性格，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呼——”周遊深深地呼出一口空氣，要讓他平安度過那個黑色的日子很簡單，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要去玩那個蹦極就是了，甚至那天不出門就更保險了。一句話，隻要那天他不作死，他就不會死。

    想通了這一點，周遊莫名地有些放鬆下來。他開始真的把自己當作一個遊客參觀起這座未來的建築來。

    以前還是中學生的時候，他總喜歡在作文裏寫“時光荏苒”這個成語，時間似乎總過得很快，一眨眼就過去了。等慢慢長大後他才意識到伴隨著時間過去的，還有很多很多的事物，那些從兒時起就跟他一起成長的“舊”的人、“舊”的房子、“舊”的遊戲……它們也都已過去，科學在這一刻成為了最大的洪水猛獸。

    現在的他就站在八年後的房子裏，眼前的一切帶給他的不是關於未來的新鮮感，而是一種奇怪的陌生感。

    “周遊，你知道嗎，你是唯一一個穿越過的人。”這時科克的聲音再度響起，他低著頭不知在寫著什麽，在他的麵前有一塊wēi xíng的屏幕，上麵正在構築著一個抽象的數學模型。

    周遊愣了一下，沒想明白他的意思。

    “我親手把那台機器毀了，在那之前我沒有為它寫過任何的文章，也從未將它公諸於眾。理由我就不解釋了，挺難說的。”科克這時嘴角揚起微笑，“也許我以後會讓它複活，也許不會了。記住，這些話我隻跟你說，不要告訴那時的我。”

    看著科克的背影，周遊忽地覺得他經過了八年，還是有了變化，比如他更瘦了。他不知道科克為什麽要放棄“穿越”這個項目，也許背後有什麽難言之隱，但他一定並不好受。

    周遊又呼了口氣，搖了搖頭，慢慢地走了出去……

    “墜亡？”科克背對著剛回到現在的周遊，細心地攪拌著自己的咖啡。“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死法。”

    “那你想的是怎樣？”周遊沒好氣地說。

    “癌症啊、車禍啊、溺水啊……”

    “好，夠了。”周遊打斷了他的繼續借題發揮，他從不鏽鋼床上翻下來，盡量張開雙臂以放鬆筋骨。

    “總之，到了兩年後的四月二十五日，我就宅著好了。”

    科克轉過身來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口，饒有興致地說：“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哎，我說”，周遊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科克，如果我真的死了，八年後你還會記得我嗎？不考慮那封信。”

    “不會。”科克脫口而出。

    “這麽直接？”周遊有點失望。

    “死了的人對於我而言就像過客一樣，我不會把時間用於記憶不存在的人。”科克解釋說。

    “那你為什麽要答應給未來的自己一封關於我的信，對那時的你來說，你沒有必要幫我的，不是麽？”

    “因為我是個科學家。”科克笑著說，“也許那時我不再在乎能不能幫到你，但那是我實驗的一部分。”

    周遊點了點頭，其實一開始他並不認為科克會在八年後還能記得他，隻是在八年後的他說的那一番話，讓他覺得他還是真正拿自己當朋友的。

    “好了，我要走了。”周遊輕輕揉了揉腦袋，每一次的穿越之旅都讓他的精神有點累。

    “先別走啊，雖然你現在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但難道就不想知道兩年後的那一天你究竟能不能躲過死亡呢？”科克這時重新走到那塊屏幕麵前，重新開始設置參數。

    聽到這句話，周遊的腳步瞬間停住。他回過頭來，神奇地發現這一刻科克的眼神竟然帶著些狡黠的意味。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在一步一步地哄著獵物下套。

    “我會把時間設置為兩年後的四月二十五日，就是你墜亡的日子。”

    確實，科克說的沒錯，雖然他知道了如何去避免死亡，但求穩一點的做法是現在穿越到那一天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成功了。確保自己那天不會出現意外。

    想到這裏，周遊便邁開步伐重新回到了那張不鏽鋼床。他斜著眼睛瞄了一眼科克，忽然想起來科克在八年後一開始跟他玩的那個小把戲。在那裏，他們之間進行了一個神奇的對話。科克將他們的對話記錄了下來，在八年後將它完成。但在這裏出現了一個很詭異的情況，這裏的對話本該是不複存在的。你可以說因為周遊把未來的對話告訴了科克，科克才知道八年後他該說什麽。可問題是這裏的對話到底最早是由誰想出來的，現在的科克之所以知道話裏的內容，是因為周遊告訴了他，而周遊卻是從未來的科克那裏得知。在這裏，因果循環變成了一個死循環。

    一個小小的實驗，卻讓時空出現了一個明顯的悖論，但科學是不允許悖論的。

    那麽現在，他知道了自己會在那一天死去，也知道了自己會怎樣死去，但這一切是因為他穿越到了八年後得知的，可如果他真的躲過了死亡，那麽八年後的那個時間點就會消失，他就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和那一天死的，這樣，他又怎麽知道如何得救呢？在這裏，竟然再度成為了一個死循環。

    他隱約地感到有些詭異起來。

    “你說的對，我應該去確認一下。”周遊說。

    “嗯，好了。”科克回過臉對他說，“放輕鬆，不會有事的。”

    周遊重新將自己躺好，他害怕不確定的感覺，隻是希望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又是一陣昏厥，他感到靈魂都被拽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