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輕輕合上，關欣快速走到了周遊麵前。

    “周遊，你是怎麽認識科克學長的？好厲害。”她說。

    厲害個屁！周遊在心裏罵道，但他沒有說出來，隻是低著頭，保持沉默。

    “哦，對了，剛剛醫生說了，你的身體沒有大礙，隻是腦袋有輕微的腦震蕩，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關欣將手中的診斷單拿給他。

    “我，出了什麽事麽？”不止是輕微的腦震蕩，周遊覺得自己的記憶也出現了問題。

    “你出了車禍，是木木把你送到這裏的。她知道我們是朋友，就通知了我。”關欣回答說，“還有，那個撞到你的人……是木木的男朋友，木木已經替他道歉過了，費用也是他出的。”

    聽到“木木”這兩個字，周遊突然一下子抬起頭來看著關欣。他想了起來，他出了車禍，那個喊他“小心”的聲音就是梁棲木的，沒想到是她將自己送到這裏的，更沒想到撞到自己的人居然是那個方公子！想來應該是他來接梁棲木的時候出了狀況，撞到了他。不過好在他刹車及時，所以他才沒什麽傷。

    不過，作為肇事者，卻連當麵道歉都沒有實在是令人憤怒不已。而且還讓別人替他道歉，自己打發幾個臭錢就算了事。

    周遊瞬間感到異常的生氣。

    “他為什麽不親自來？”

    “木木說他因為有急事，所以才不能來的。”關欣無奈地說，“說實話，我也覺得這樣做很不好，但也許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吧。”

    “我才懶得管他有什麽破事！”周遊的聲音帶出強烈的憤怒，從科克的實驗室裏開始，他的火氣就一直很大。

    關欣見狀，默默地走過去打了一杯水，然後遞給他。

    “別生氣了，先喝杯水吧？”

    周遊沒有接過她的水，他甩了甩手，竭力地調整自己的情緒，“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嗯。”關欣點了點頭，她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那束鮮花的旁邊，然後慢慢退出去。

    “對了，周遊，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伯母，我想你應該不想讓她知道的。”關欣退出幾步後回過頭來說。

    周遊怔了怔，他低著頭，目光變得無比黯淡，思索了一下才低聲說：“謝謝你，關欣。”

    “不過伯母剛剛有打diàn huà過來，我替你接了，她問你這個周末的端午節回不回去。嗯……你待會兒打回給她吧。”說完，關欣徹底退了出去。

    病房裏，周遊的表情有些呆滯。良久，他才從櫃麵上摸來手機，又一次滑到那個熟悉的號碼上。

    終於，他還是撥通了這個號碼，在這一刻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媽，這個周末我會回去。”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複些，讓diàn huà那頭的人不那麽容易發現他的不妥。

    “嗯，我知道了。阿遊，你吃了麽？身上的錢還夠用麽……”媽媽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周遊隻是安靜地聽著，曾經的囉嗦在這一刻變成了動聽的樂章。

    “媽，我在學校很好，你不用擔心。”最後他統一回答說。

    “哦，這樣就好。”媽媽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仔細想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通過diàn huà了。

    “還有什麽事嗎，不然就等我回去再說了。”

    “沒，沒有。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啊，一定不要省，要吃飽……”又留下一連串的囑咐後，她才慢慢舍得掛斷。

    “那麽，周末見了。”

    “嗯……嗯……嗯……”手機裏隻剩下長長的拉音，周遊像是被靜止了一樣，過了一會兒才將手機從耳邊移開。

    他明白，他是時候回家了。

    周遊的家是位於城鄉交界的一條村裏，村子不大，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到城裏工作，但也有人是選擇在家農作的。自周遊的爸爸死後，媽媽的身體就變得很差，記得她不止一次說過，如果不是因為要把他養大，她早就撐不下去了。而每次她這麽說的時候，周遊都會覺得格外的沉重，總想著可以做些什麽來回報她。

    媽媽經營著一家小小的便利店，但不是經常開門，隻是在空閑的時間才會開門迎客，而在其他的時間她會去幹一些農活，即便她的身體確實不好，有時候一天也幹不了太多的事，也總會給自己惹來各種各樣的不舒服，但她從沒有放棄，也沒有怨言。

    周末。

    這一天周遊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大門還是關上的，門前的大片水泥地上還圍坐著幾個小孩在玩石子。

    周遊背著背包距離他們還有十米的時候，小孩們就敏銳地發現了他。

    “嗨！大學生回來了！”他正麵的小孩率先站起來指著他喊了出來，緊接著其他的小孩也發現了他。

    “大學生！大學生！”小孩們開始起哄。

    村裏的小孩自然是知道他的名字的，但都喜歡叫他“大學生”，因為他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他們的父母就拿他給自家孩子做榜樣，久而久之這些孩子就隻顧喊他“大學生”了。

    “阿海，你媽喊你回家幫忙了。”周遊對著其中的一個小孩笑著說。

    “真的假的？”被喊作阿海的小孩瞪著眼睛看著周遊。這是個胖嘟嘟的小鬼，也是這群小孩的老大，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就隻怕自己的老媽，所以周遊知道怎麽治服他。

    “我剛從你家門前過，你說真的假的？”周遊裝出嚴肅的表情，徑直穿過他們去開門。

    這不是周遊第一次這麽騙他了，但每次他都上當，無外乎多掙紮一下罷了，包括這一次。當然周遊也不算是騙他，當他每次這樣傻傻地跑回去問他老媽的時候，他老媽準會“賞”他去幹活的。

    周遊推開門的時候，門前的小孩已經跑散了，他們歡呼著，發著各種各樣的怪叫聲。周遊隻覺得眼前有些昏暗，大概從耀眼的陽光下走到不太通光的地方就會有這種感覺，讓人覺得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到。但也沒什麽好緊張的，周遊知道他隻需等眼睛適應過來就好了。

    憑著印象，他將背包取下放在一張長椅上，然後開始換上拖鞋。他知道，現在媽媽應該是到地裏去了，他不喜歡媽媽這個時間點到那裏去，明明身體就不好，還老是要逞強。於是乎，他想著給媽媽打個diàn huà。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媽媽並沒有帶上手機，許是忘了，她把手機放在了家裏的桌子上。

    周遊於是隻能放棄，他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更快地適應過來，然後就拿起掃把開始掃地。這可以說是一種習慣了，從小媽媽外出回來的時候，如果他那時在家裏，媽媽就會怪他沒有打掃好家裏或者是其他的事，總之媽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指責他，所以他每一次都力求做到最好。

    可即使如此，隻要媽媽想，她每一次都能找到一個點去指責他，但他沒有怨念，他知道，他是媽媽唯一的親人了，是她的希望，所以她才希望他“無所不能”，即便沒人提醒也能夠做好每一件事。一直以來他都在嚐試著進步，盡量活成媽媽所希望的那個樣子。記得他中考那年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回到家裏，祝賀的人都離開後，媽媽卻哭了。她一直緊緊地握著拳頭，淚水染濕了她的眼眶，映出了她的咬牙切齒。周遊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個“哭”。

    “阿遊，我贏了，我贏了！”

    “贏了什麽？”

    “一口氣！”媽媽咬著牙說，“當初你爸沒了後，村裏人就使勁地喊我改嫁，說靠一個女人養不活小孩，小孩會沒出息。我偏不信，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不就是想著你爸的房子嗎？！”

    媽媽贏了，後來他不僅成了村裏唯一就讀那所市裏最好高中的學生，更是成為了村裏唯一的大學生。但媽媽很快就要輸了，因為他在兩年後……會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出不出息都沒了意義，他不敢想象到時對於媽媽來說會是一個怎樣的光景，每次這樣想他都會感到無限的害怕。

    周遊放棄了掃地，他重新坐回長椅上，開始思考要怎麽跟媽媽說，或者，要不要說。不過就在他剛開始思考的時候，媽媽回來了。

    “阿遊，你回來啦。”媽媽隨手將農具倚靠在門口的兩側，咧開嘴笑著說。

    “嗯”，周遊抬起眼睛回答，“這個時間不適合去地裏的，別讓自己太幸苦了。”

    “沒事，我知道分寸。”媽媽不以為然，“吃了麽？”

    “我還不餓。”周遊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給媽媽遞水。

    “那你把東西收拾一下，等下咱們要開始包粽子了。”

    “好。”周遊點頭，“媽，你年前不是說過今年不打算包粽子了麽，怎麽現在改變了主意？”

    “本來不想弄的，怕麻煩，但前幾天我做了個夢，夢見你掉進了河裏，我心裏緊張啊，剛好過幾天就是端午了，就想著借這天給你驅邪了。”

    周遊欲言又止，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件事，媽媽的夢和他的遭遇在某種程度上神奇地契合。

    但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