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鯉魚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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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親自把沈文約、玉環公主、哪吒三個人押送出驪山,把他們扔在最近的一處地龍驛內,然後揚長而去。哪吒抬起小臉,看看一臉不服氣的沈文約,又看看一臉沮喪的玉環公主,抓住他們的手輕輕地搖了搖:“我們該怎麽辦呢?甜筒會不會被殺掉啊?”兩個大人都保持著沉默,他們對救出甜筒已經不抱什麽希望。哪吒反複地問,看到他們都不回答,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他忽然想到,男子漢不能輕易流淚,於是咬住嘴唇,用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沈文約雙拳一砸,恨恨說道:“這個明月也太可恨了,居然比我都囂張!那副嘴臉,就好像他們白雲觀才是長安的主人似的。”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玉環公主擔心地說。

    沈文約沉思了一下,眼神閃動:“哼,長安城裏,至少還有一個人是不怕白雲觀的。”

    “誰?”

    “當今天子。”

    天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孽龍的事已經解決,接下來隻要安享hé píng就可以了。至於天策、神武二府與白雲觀的爭鬥,那不過是朝堂製衡之術。天策府已經強勢了好多年,是時候稍微把白雲觀抬起來一段時間了。他坐在龍椅上,手裏摩挲著一柄玉如意,心裏盤算著要不要欣賞一段歌舞。這時侍衛通報,說玉環公主求見。“玉環?這丫頭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了?”天子對這個mèi mèi還是挺喜歡的,正好今天有喜事,找個人說說也不錯。於是他抬起手,吩咐讓她進來。過不多時,玉環匆匆走進來,天子看到她表情很嚴峻,似乎還帶著淚痕,頗有些詫異。

    “是誰欺負你了嗎?”天子問。他知道玉環的性格素來心高氣傲,平時不欺負別人就很難得了,現在居然被人欺負,天子實在是有些好奇。

    “是啊,哥哥你要為我做主。”玉環說,她不跪不拜,直接拽住天子的袖子。天子樂嗬嗬地寬慰道:“誰敢欺負我家公主?我去罰他做苦工!”

    “是白雲觀的明月!”

    天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那個劍修吧?他怎麽欺負你了?”

    於是玉環把他們如何闖入驪山腹地、如何從甜筒那裏獲知大孽龍的預言、又是如何被明月趕出來的過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mèi mèi,你過慮了。”天子樂嗬嗬地摸摸她的頭,“你還不知道吧?今天清風道長已經把大孽龍給煉化了,未來二十年內,長安城可以安然無恙。”

    玉環一聽就急了:“白雲觀弄錯了,真正的大孽龍還沒徹底複活呢!”

    “好啦好啦,回頭我帶你去壺口瀑布,看鯉魚跳龍門,可好看啦。”

    玉環見天子根本沒放在心上,急得一步向前,幾乎貼著天子的臉喊了一句:“皇帝哥哥,你沒感覺到剛才的地震嗎?如果孽龍真的被消滅了,根本就不會地震啊!”她吼完這一嗓子,看到天子的臉色由晴轉陰,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僭越了。天子一拍椅背,很不高興地說:“國家大事,你一個小姑娘摻和什麽?白雲觀的道長們都是降妖除魔的高手,知道的不比你多?瞎胡鬧!”

    玉環不服氣地昂起頭:“事實勝於雄辯!”

    天子見她倔脾氣又上來了,無奈地揮了揮手道:“哎,玉環,我問你,如果這條大孽龍真的存在,我們該怎麽辦?”

    “當然是全力備戰啦!讓天策、神武和白雲觀的軍隊都準備好打仗。”

    天子笑了:“那和現在不是一樣嗎?整個長安城的城防,早就處於一級戒備狀態。而且清風道長已經著手準備大換龍了。”

    “大換龍?”

    天子得意道:“這是朝廷機密,你可先別告訴別人。現在地龍係統裏的龍,恐怕已被孽龍的氣息所侵蝕,精神不穩,是安全隱患。這次龍門節,我們會捉一大批龍,把地龍統統替換掉,長安城就安全了。”

    “可是那樣不是會產生更多的業嗎?”玉環反問。

    “清風道長說了,大孽龍已死,就算多造了點業也不成氣候。沒問題,沒問題的。”天子信心滿滿地回答。然後他把頭轉向另外一側,因為美貌的舞姬們已經到了。

    玉環沮喪地從宮殿走出來,等在門口的沈文約問她如何。玉環搖了搖頭,歎氣道:“皇帝哥哥隻相信清風道長的話,根本聽不進去別的。”沈文約仰頭看了一眼巍峨的城牆,用大拇指把護目鏡向上頂了頂,咬牙道:“看來我隻能再去跟大將軍談談,起碼神武、天策二府得提前做好準備才行。”玉環忽然想起來什麽,看了一眼日晷,上麵的陰影已經悄然移動了兩個刻度:“來不及了,明月應該已經要對甜筒動手了吧?可憐的哪吒,他如果聽說甜筒被殺,不知該有多傷心呢……咦?哪吒呢?”沈文約一愣,兩個人左顧右盼了半天,才發現哪吒根本就不在身邊。這個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跑掉了。

    此時哪吒正置身於長安城地下的中央洞穴之內,對於如何進來,他已經是輕車熟路了。沒當班的巨龍們還是一如既往地趴在自己的坑裏休息,在它們的頭頂上,大齒輪柱“嘎吱嘎吱”地運轉著,扯動著當班的巨龍們在通道進進出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地震過的緣故,洞穴裏的氣氛變得特別詭異。那些巨龍的眼珠裏,偶爾會有一閃而過的黑霧。

    哪吒手腳並用,穿過錯綜複雜的管線,跑到巨龍之間。他左顧右盼,看到饕餮正趴在坑裏美美地吃著東西,就跑過去昂起頭對它說:“饕餮!甜筒快要死了!”饕餮從鼻子裏發出“哦”的一聲,嘴裏還在不停進食。哪吒大急,抓住他的尾巴拚命搖動。饕餮隻得放下食物,把碩大的頭顱垂到哪吒麵前。

    “你身上有好多吃的呢。”饕餮興奮地說。

    哪吒大聲道:“甜筒被白雲觀的道士抓走了,它馬上就要被殺了!”饕餮就像是沒聽到一樣,圍著哪吒,嗅著他的口袋。哪吒十分生氣,抓起一把糖果扔出去,饕餮一口吞下去,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舌頭。“同伴就要被殺了,你還隻關心糖果嗎?”哪吒攥緊了拳頭。

    饕餮的眼珠連轉都不轉,繼續張開大嘴,流著口水。哪吒氣得要死,他想起自己體內還有一顆龍珠,便扔出一根棉花糖,趁饕餮低頭吃的時候攀到他背脊之上,用盡全力向四周發射龍語。龍語的聲波在洞穴裏來回折射,很快雷公、梅花斑和其他巨龍都聚攏過來。哪吒把甜筒的遭遇講給它們聽,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巨龍表現得都很淡漠。

    梅花斑晃了晃尾巴,開口道:“那是甜筒的宿命,誰也無法改變。”

    “甜筒難道不是你們的同伴嗎?你們不關心它的安危嗎?”哪吒很激動,他不能理解,好朋友之間如果不能互相幫助,還算什麽好朋友?

    “關心又如何?每條龍總是要死的,隻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而已。大家的歸宿隻有那個大坑。早點死去還是解脫呢,總好過天天在這裏鑽行。”梅花斑回答。它的話引起其他巨龍的共鳴,紛紛用低吟表示讚同。雷公這次的聲音一點也不大:“就算關心,我們也無能為力啊。我們被鐵鏈拴著,根本動彈不了。而且你也說了,甜筒隻是比地龍運行表稍微提前了幾分鍾,就被人類用這麽殘忍的手段給處理了,我們如果擅自亂動,也是一樣的下場。”

    哪吒急得小臉都漲紅了:“你們難道不生氣、不著急嗎?!”

    雷公抬起脖子,給它看自己下頜那一片空白:“我們的逆鱗早就被揭去了,那樣的情感已經沒有了。甜筒不是第一條被人類殺死的龍,也不是最後一條。這就是我們的命。我們不是不關心,而是做與不做,根本沒區別。”雷公張開大嘴,想了想,又合上了。它腿上的鐵鏈忽然叮當作響,開始朝中央大齒輪挪動。這是要去當班的xìn hào。雷公轉過碩大的身體,蹣跚著離開。留在原地的梅花斑看了眼哪吒:“如果你真的是甜筒的朋友,就讓它這樣死去吧。活著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說完它搖搖頭,也朝自己的龍坑走去。巨龍們紛紛垂下龍頭,對這個話題不再關心。

    哪吒站在饕餮的脊背上,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些巨龍如此冷漠,沒有一條肯施以援手。他看到甜筒空蕩蕩的龍坑,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他目送巨龍們離開的脊背,通過龍珠聲嘶力竭地發出一聲尖厲的叫喊。這叫喊聲太尖銳了,讓所有的巨龍都皺起了眉頭:“活著才不是折磨!隻要甜筒還活著,總有機會飛翔到天空去,死了就什麽也做不了了!”

    “飛翔……”中央洞穴裏所有的巨龍都陷入沉思,仔細咀嚼著這個陌生又奇怪的詞,似乎有古老的記憶在複蘇。

    哪吒的聲音在洞穴裏繼續回蕩:“我不會放棄我的朋友!就算隻有我一個人,也絕不放棄!我一定會讓甜筒在天空自由飛翔!”說完這些,哪吒氣勢洶洶地跳下饕餮,把口袋裏的零食都扔在地上,然後朝外麵走去。他走了兩步,忽然發現走不動了,一回頭,看到饕餮用一隻爪子鉤住了他的衣領。“幹嗎?!”哪吒沒好氣地吼道。

    “給你這個。”饕餮伸出爪子,一片青綠色的龍鱗片在半空懸浮,綻放著光茫。這鱗片有三個哪吒那麽高,好似一麵菱形的大盾牌。

    哪吒不知就裏:“這是什麽?”饕餮還沒回答,哪吒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正在離開的雷公和梅花斑的身體上,也浮現出同樣的鱗片。其他巨龍,由近及遠陸陸續續都讓自己的一片鱗片浮在半空,形成一麵由龍鱗組成的大牆,整個洞穴幾乎都被鱗片綻放出的光芒填滿了。哪吒原地不動,幾十片巨龍的鱗片飄了過來,它們圍著哪吒轉了幾圈,然後倏然縮小了體積,朝哪吒的身體貼上去。哪吒隻覺得身子先是被火燙傷,然後又像是被扔進冰窖裏。等到他恢複正常,重新審視自己的身體,發現手臂上貼著一片片鱗甲,好似一件盔甲。

    “這是什麽?”

    “在我們巨龍的身上,龍珠代表著傳承,逆鱗承載著怒氣與怨念,隻有一片。而這些鱗片蘊藏著我們龍的生命力,是我們從鯉魚變成龍時變化出來的。”

    “你們……”

    “可惜我們每條龍隻能送你一片,如果全剝掉的話,我們就會從龍變回鯉魚。不過,這些生命力應該夠用啦——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饕餮說完這些,又忙著低頭去舔那些糖果。

    哪吒輕輕向上一跳,陡然覺得雙腿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一下子彈起來老高。他驚喜地落回到地麵,左顧右盼,又試著跳了一下,腦袋幾乎可以擦到洞穴頂端。一條粗大的鐵鏈向他橫掃過來,結果“咣當”一聲,在哪吒胸前碰撞出火花。哪吒隻是身體晃了晃,卻沒受到任何傷害。他現在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就算是白雲觀劍修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這時從洞穴裏的某一條通道傳來一陣龍語,衝入哪吒的耳朵。哪吒分辨出來,那是剛剛離開的雷公在回頭呐喊:“我剛接到指令,要去牽引一具龍屍去龍屍坑,我想那應該是甜筒。”饕餮催促道:“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哪吒顧不上多說,他向俯臥在坑中的龍群鞠了一躬,然後雙足一頓,整個人斜斜飛過半空,跌跌撞撞地朝著其中一條地龍通道跑去。饕餮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晃了晃腦袋,趴回到龍坑裏去。

    哪吒在漆黑的通道裏快速鑽行,龍的力量使他能看穿黑暗,耳邊的風呼呼吹過。他身上帶著幾十片龍鱗的力量,動作迅捷得如同一隻成了精的兔子。地龍通道四通八達,又沒有路標,根本就是個迷宮。哪吒唯一的向導,是雷公在遠處時有時無的龍嘯。它是個大嗓門,用的又是龍語,呼喊聲在狹窄的通道來回折返,為哪吒tí gòng正確的指引。

    當哪吒快接近龍屍坑的入口時,終於看到雷公的身軀緩緩駛來。哪吒大喜,快步向前想去打招呼,卻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在他麵前,雷公身後是一具巨大的龍屍,在通道裏磕磕絆絆地被拖行著。龍眼緊閉,龍頭低垂,四隻龍爪子無力地垂吊著,渾身的鱗片暗淡無光。在它的咽喉處是一道深深的劍痕,沾染在劍痕旁邊的斑斑龍血還向下滴著。看來甜筒是剛剛被明月處決的。幾名押送的白雲觀道士一臉厭惡地站在雷公背上,監視著這具膽大妄為的妖龍,唯恐它再次複活。哪吒站在黑暗裏,想放聲大哭。可是他不敢,生怕被道士們聽見。哪吒隻能咬住嘴唇,拚命抑製住自己的悲痛,雙肩發抖。他身軀上的鱗片閃著幽光,似乎像是龍群們為同伴送葬的悲鳴。

    雷公把甜筒拽進龍屍坑的上空,盤旋了一圈,爪子一鬆,甜筒的屍體軟軟地跌落到坑底,“嘩啦”一聲,濺起了一大片龍骸骨和一陣屍臭。白雲觀的道士掩住口鼻,迫不及待地驅趕雷公離開這個鬼地方,連最後的確認也不顧了。他們前腳剛離開,哪吒立刻從黑暗中現出身形,鑽進龍屍坑的頂端。他向下望去,隻看得到偶爾亮起的磷火。哪吒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身上的鱗片散發出的力量,讓他穩穩落到足有幾十丈深的坑底。龍屍坑的底部到處都是龍骨,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哪吒落地之後,四下掃視,很快聞到一股血腥味道。他鼓起勇氣,撥開散落在四周的骸骨,朝著那個方向摸去。這裏無比寂靜、無比壓抑,觸目可見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骨頭,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巨龍生前一定都有過一番掙紮。大概是身附鱗甲的緣故,哪吒甚至可以隱隱感覺到濃鬱的怨恨之氣,從這些骨頭上蒸騰而起,在頭頂聚成一層肉眼看不見的迷霧。

    哪吒原來最害怕的就是骷髏,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如此恐怖的地方獨行,居然還沒哭鼻子。哪吒很快就在一堆碎骨的頂端看到了甜筒的屍體。巨龍的身軀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四爪分攤,龍尾被一具骷髏龍頭的眼洞夾住。他攀上骨堆,伸出雙手抱住甜筒的頭,把腦袋貼在龍吻上,哇哇大哭起來。那個高傲的甜筒,那個溫柔的甜筒,那個身上沾了冰淇淋甜筒的甜筒,那個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在天空飛翔的甜筒,現在卻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不理哪吒。

    隨著哭聲,哪吒身上的龍鱗慢慢一片片脫落下來,飛到已經喪失了生氣的龍屍身上,就像是雪花浸入熱水一樣,一點點融進龍身。每融進去一片,甜筒的屍體就泛起一點光芒。哪吒瞪大了眼睛,想起饕餮的話,這些鱗片代表了龍的生命力。不知是不是錯覺,哪吒似乎看到,甜筒的龍須微微地擺動了一下。“快點,再快點。”哪吒恨不得自己把鱗片撕下來……

    龍門節終於到來了,這是長安城萬眾矚目的節日。壺口瀑布附近人山人海,長安城的老百姓們扶老攜幼,都跑過來看熱鬧。天子喜歡與民同樂,不過圍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被guān fāng嚴格限製在四個外圍區域。參加的人不用擔心視野問題,因為龍門已經被白雲觀架設在壺口瀑布的正上方。這是一道無比巨大的彩虹狀木門,它的門柱上鐫刻著金燦燦的玄奧法陣,讓它懸浮在半空中。圍觀者隻要略微抬起頭來,就能看到它巍峨的身影。據參加過的人說,正式開始以後,黃河裏的鯉魚就會高高躍起在半空,爭先恐後地跳過這道門,蛻去魚皮,披上龍鱗,還會發出一聲清嘯。整個過程,會有十幾條甚至幾十條龍接二連三地在半空飛過,非常壯麗。

    “這些龍不會逃走嗎?”有人發出疑問。

    “怎麽可能會讓它們逃掉!”說話的人指了指天空,四架大型“大唐”運輸機正在龍門上空盤旋,它們的機體要比“貞觀”“武德”大上十幾倍,光是牛皮動力艙就有十個,二十個巨大的螺旋槳“嗡嗡”地轉動著,八根鐵鉤和三排符咒炮始終對準龍門。在它們周圍,還有成群的飛行編隊,耀武揚威地分割著天空。在他們下方的地麵,是神武軍的炮兵陣地和白雲觀的法陣,炮兵和道士各自堅守著自己的位置,仰望著龍門。

    “看見沒?那些龍一變化,這邊馬上就有飛機往下壓,等壓得足夠低了,神武軍就開始轟擊,把龍逼到法陣裏來,白雲觀的道爺們一念咒,就給收住了。天羅地網啊,根本跑不掉!”

    “好厲害!”聽眾們發出驚歎。

    天子並不知道民眾會發出這種議論,此時他正站在壺口瀑布附近視野最佳的小山頂上,手持一個精巧的單筒望遠鏡朝龍門看去。清風道長和李靖站在天子左右,一個神態自如,一個麵色陰沉。“劍修都就位了嗎?”天子問。

    清風道長連忙一拱手:“是,他們就隱伏在壺口附近,萬無一失。”

    天子樂嗬嗬地說:“有他們在,我就放心了。就算玉環那個瘋丫頭說還有什麽大孽龍,也不怕了。”

    “公主也是想為陛下分憂,體國之心,實在欽敬。”清風道長回答。經過上一役,天子對白雲觀劍修充滿了信任,已經把他們當成最值得信賴的武力,這是個很好的兆頭。清風想到這裏,看了一眼李靖。這位大將軍一言未發,隻是緊抿著嘴唇。聽說他家公子與明月發生過衝突,隨後就失蹤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找到。自己兒子都找不到了,還堅持來參加龍門節,看來他對自己逐漸失去聖眷這件事相當在意啊。清風道長不無惡意地想。

    吉時已到,白雲觀的道士用力敲響一麵巨大的鑼,鑼聲嘹亮,擴散到數裏之外。圍觀百姓一齊發出歡呼聲,龍門節終於開始了。隨著法陣裏的道士們念動咒語,龍門開始放射出五彩光芒,有光與電繚繞在四周,說不出的*肅穆,甚至還有一股異香散發開來。壺口瀑布下遊的水麵開始變得沸騰起來,如果此時有人站在河邊的話,就能看到無數魚鰭劃開水麵,逆流而上。鋪天蓋地,數量驚人,一時間就連黃河那無比寬闊的河道都顯得有些狹窄。當這些魚鰭接近瀑布底部時,幾十朵水花同時炸起,幾十尾金huáng sè的肥美鯉魚擺動著尾巴,躍起在半空。它們躍起的高度都很高,但距離龍門還有一定的差距。鯉魚們不甘心地重新落入水中,與此同時,另外幾十條同伴已經躍出水麵。

    鯉魚躍龍門,確實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第一撥鯉魚的衝擊持續了半個時辰,隻有一條成功躍過龍門,其他鯉魚精疲力竭,甚至還有因此而死去的。那條xìng yùn的鯉魚穿過龍門的一瞬間,魚鱗蛻去,化為龍身,很快就變成一條年青、矯健、強而有力的新龍。它在半空手舞足蹈,發出興奮的龍嘯聲。可這龍嘯聲很快就被“大唐”運輸機的嗡嗡聲壓製,巨大的機體從天而降,泰山壓頂,年輕的龍不敢硬頂,隻得降低高度。神武軍的火炮不失時機地開火,在半空綻放出朵朵huáng sè火焰。這些特製的炮彈沒有殺傷力,但裏麵含有龍最厭惡的硫黃。年輕的龍環顧四周,發現其他方向都被討厭的黃煙籠罩,隻有一個方向很幹淨。它擺動尾巴,朝著那裏遊去。至於地麵上那個閃光的奇怪的幾何形狀,初為龍形的它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去思考。

    等到它朝那個方向飛了一段之後,突然八道光柱從下至上自法陣射出,把它牢牢地鎖在半空。龍很驚慌,想要掙紮,可是光柱就像穿透它的身軀一樣,把它釘得死死的。道士們的咒語聲越來越大,這些光柱鎖著巨龍朝著指定地點移動,在那裏,一個貼滿黃紙的長條形鐵籠已經在等著,入口打開,恰好可容納**進入。龍這才意識到要發生什麽事情,它拚命掙紮,可是徒勞無功。當光柱即將把它推入籠子時,它終於昂起龍頭,發出一聲淒厲憤怒的長嘯,逆鱗被它自己撕下來,高高揚起在半空。隨即籠子“嘩啦”一聲,閘門掉落,將龍關了進去。那片逆鱗在半空飄浮了一會兒,然後落在地上化為一縷黑煙,鑽入地縫中,很快這條縫隙重新打開,有比剛才多幾倍的黑煙湧出來。不過這個小小的細節沒被任何人注意到,因為大家都抻著脖子、張大了嘴,被清風道長的行為震驚。

    此時清風道長離開了天子身邊,馭劍飛行到了龍門正上空,祭出了一個三足小鼎。這個小鼎應該是什麽不得了的法器,一經祭出,立刻漲大了數倍,很快變成一個比“大唐”運輸機還要碩大的巨鼎。清風道長拂塵一揮,巨鼎飛到龍門上空,緩慢下降。巨大的壓力灌頂而落,竟把龍門向下壓了幾分。清風道長還嫌不夠,又打出幾張符咒,巨鼎登時又往下沉了沉,迫使龍門的高度又低了一點。對於鯉魚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那些本來差一點沒躍過龍門的鯉魚,可以從容躍過去了。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鯉魚化龍的數量大增,一條接著一條地穿過龍門。天策、神武和白雲觀的道士們也忙得不亦樂乎,一條條地壓製、鎖定、擒獲,逆鱗也一片片地消融在地縫裏……

    “什麽,居然都抓到三十條了。”天子接到明月的報告,十分意外。

    明月謙恭地垂下頭,卻掩不住一臉得意:“經過精密計算。龍門下降一尺,鯉魚化龍的成功率就能提高二成五。”

    “往年能有五六條就不錯了,這可真是大豐收呀。”天子很高興。遠處的運輸車隊排成了長龍。

    “這都是陛下聖斷之功、師尊玄術之力。”明月說。清風道長親自駕臨龍門,於是指派他來填補天子身旁的空白。這是一個非常鮮明的xìn hào,白雲觀的下一任觀主人選,應該就這麽定了。

    天子問:“不過,捉得太多,不會有什麽負麵影響嗎?”

    明月微微一笑:“萬無一失。”

    他的話音剛落,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山頂登時亂成一團,所有人都東倒西歪。明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天子,才沒有讓他摔倒。天子狼狽地扶了扶王冠,問明月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明月沒有回答。他手按長劍,劍眉蹙立,愕然望著天空。一道粗壯無比的黑煙突然從地麵騰空而起,將壺口瀑布、龍門、巨鼎和清風道長都籠罩在內。無數黑煙從壺口附近的地縫裏升騰而出,加入黑煙中。它的體形飛速地生長,逐漸凝聚成一條無比巨大的龍,幾乎半個天空都被它遮蔽了。那四架仍舊盤旋的“大唐”運輸機跟它相比,簡直就是幾隻螞蟻。

    一聲淒厲的龍嘯從孽龍口中噴湧而出,震耳欲聾。

    三百!

    五百!

    一千!

    一千五!

    業力測量儀的數字在一千七百六十停了下來,這讓負責測算的道士們麵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