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泄密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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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晟坐在玫園賓館二樓等待區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右前方不時響起領隊朱正陽的提示聲:“十五號進來,十六號準備”“十六號進來,十七號準備”……
看看手裏的號碼,二十二號,估計還得一個小時左右,他起身伸伸懶腰,準備到衛生間抽根煙。
對今天舉行的公務員招錄麵試,方晟覺得隻是玩玩而已,頂多積累些經驗為今後回省城kǎo shì打基礎盡管憑筆試第六名的成績入圍,但在黃海這樣的小縣城沒有背景、沒有關係,基本就是陪太子讀書。
此次黃海縣招錄10名公務員定向分配到偏遠、經濟落後鄉鎮,雖然如此,在當前經濟不景氣,企業前景暗淡,大學生就業困難的大形勢下,公務員是最穩妥的選擇。而對有門路的人來說,到鄉鎮工作相當於跳板,將來huó dòng一下就可回城,況且有鄉鎮工作經驗還能為提拔任用加分,可謂一舉兩得。
原本筆試成績出來後,按1:2比例即20個人進入麵試,據說某位縣領導的侄子偏偏考了21名,然後以體檢也有淘汰率的名義將麵試比例調整到1:22,勉強護送那位侄子入圍。根據外界傳聞,麵試的22人中至少一半有縣領導、各部門局長或鄉鎮書記鎮長打過招呼,因此對主持招錄的人事局領導來說重要的不是成績,而是如何擺平各方麵關係。
當然這些混成精的老官僚早有準備,剛開始招錄公告就明確筆試成績不帶入麵試,也就是說所有入圍麵試的都在同一起跑線,哪怕筆試第一名也有被淘汰的可能。由此人事部門便能將主動權牢牢抓在手裏,招誰、不招誰,暗示一下麵試官就行了。
獲悉其中黑幕後,方晟對於結果毫無期待。若非人事局為了考核指標和輿論宣傳需要,要求凡工作滿一年的大學生村官必須報考,而他正好符合條件,都懶得專門到縣城報名。
“再堅持一陣子,戰友那邊都說好了,肯定想辦法把你弄回省城,小晟,你受苦了!”
昨晚父親又打diàn huà安慰,依然還是那些戰友們虛無飄渺的空頭支票,方晟沒說什麽,反而表示大學生村官也是不錯的工作,接地氣,能直接接觸到最基層,切切實實體會到書本、新聞、網絡裏沒有的民情。
然而內心深處何嚐不想早日回到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省城啊!與大學女友周小容的兩年之約,現在看起來希望渺茫,下一步兩人的感情何去何從?不能總靠短信維持吧……想到這裏方晟暗暗苦笑,走到衛生間門口時掏出煙盒。
“站住!”
左側樓梯通道處突然傳來一聲厲吼,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沒等方晟反應過來,通道裏躥出一條人影,徑直撞向方晟!
事發倉猝,方晟壓根沒工夫閃避,一下子被撞退兩三步,卟嗵摔倒在衛生間裏。那人影僅蹌踉小半步,隨即單手在牆上一撐,繼續向前飛奔。幾秒後,四五個人從衛生間門口掠過,緊追不止,其中有人似乎稍稍頓了頓,目如閃電在方晟身上一掃。
“搞什麽鬼!”
方晟咕噥著爬起來,還好地麵剛打掃不久,沒有水漬。站在鏡子前邊洗手邊察看衣服有無汙髒,這時手機響了。
“是我,”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麵試結束了?”
趙堯堯,周小容的舍友,在縣城工作,由於快遞不送鄉鎮,周小容從外省寄來的諸如零食、地方特產、手織毛衣等東西都由她代收後轉交方晟。上周周小容又寄出幾本書,昨晚方晟到縣城後與趙堯堯聯係了一下,順便說今天參加麵試。
“沒呢,前麵還有六個人,估計十點多鍾才輪到我。”
“包裹剛到,中午過來拿。”趙堯堯言簡意賅說完便掛斷diàn huà,連聲“再見”都沒說。
方晟已經習慣她的風格,聳聳肩正準備收起手機,驀地外麵衝進來一個人,左手閃電般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
“給誰打diàn huà?”
方晟愕然看著對方,眼前是位圓臉大眼,瓊鼻玉唇,英氣迫人的女孩,雖身著便衣,銳利的眼神,威嚴的表情,以及手腕象被鐵箍勒住似的,足以暗示其jǐng chá身份剛才追捕逃犯時有個人在衛生間門口衝他瞅了一眼的仿佛就是她。
“喂,麻煩輕一點好不好,手腕快被你捏斷了,”方晟怒道,“就算辦天大的案,也得好好說話!”
便衣女警右手拿著手機大小的儀器不停地閃爍紅燈,她皺眉四下張望一番,冷不防扭住方晟胳臂狠狠推到牆邊,嫻熟地搜查他身上的口袋。
“你瘋了麽?”方晟大叫,“強行搜身是違法行為!”
便衣女警恍若未聞,過了會兒從他褲兜裏掏出個盤,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方晟吃驚道:“這……這不是我的!”
“是嗎?”便衣女警神色更冷,收起盤後突然一個背摔,將方晟重重摔到地上,雙手反扭到背後銬上shǒu kào,道,“你涉嫌跟剛才逃跑的家夥在這兒串通傳遞國家機密,現在人贓俱獲,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這是栽贓!”方晟旋即冷靜下來,“我口袋裏有**和準考證,我在這裏參加公務員麵試的,絕對不可能參與你所說的事!”
鬧這麽大動靜,麵試等待區的人都聽到了,朱正陽和一大批考生趕過來堵在衛生間門口。
朱正陽上前正色道:“jǐng chá同誌,我個人覺得這件事有誤會,這位考生昨天晚上才接到麵試通知趕到縣城,今天早上到我們人事局報到後集中送到玫園賓館,事先根本不知道麵試的時間和地點,麵試順序也是隨機抽取,怎麽串通?請解釋一下。”
剛剛那名嫌犯一口氣衝到賓館外的大街時被阻截,便衣jǐng chá們不敢開槍防止誤傷行人,雙方交手數個回合,最終嫌犯居然拚著受傷突出重圍。便衣女警鬱悶之餘突然想起衛生間前蹊蹺的一撞,以他的身手明明能及時做出閃避,為何硬撞上去延緩逃跑時機呢?其中必定有詐!遂跑回來揪住方晟,果然搜到那隻失竊的盤。
“警方辦案隻憑證據說話,而且我說了隻是涉嫌,是否屬實要經過調查,請讓開,我帶他到局裏去!”便衣女警瞪著眼說,“你在人事局工作,應該知道阻撓辦案的後果!”
朱正陽寸步不讓:“jǐng chá同誌,阻撓辦案跟說明情況是兩個概念,不要混淆!你不可以隨隨便便帶走參加公務員麵試的考生!”
便衣女警態度非常強硬:“人事局長是仲雲峰對不對?我打diàn huà給他!”
方晟內心十分感激朱正陽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之前兩人根本不熟,連聲招呼都沒打過,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麽,隻是純粹的考生與領隊關係。
“謝謝領隊,我願意跟她走,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會配合警方調查。”方晟道。
朱正陽果斷地說:“我陪你去!我要作證!”
“無所謂,現在可以讓開吧?”便衣女警問。
與朱正陽一起來的人事幹事低聲說:“你一走這邊出岔子怎麽辦?”
“你盯著就行,我必須對所帶的考生負責!”朱正陽道。
方晟深深看了他一眼,鄭重道:“謝謝!”
很多年後朱正陽仕途達到巔峰時,眾多學者專家經過精心研究,驚覺他成功的根源就在於方晟麵試時突發事件中的決擇,雖然隻是一小步,卻決定了整個人生的方向。這種決擇並非刻意追求,而是朱正陽性格中強烈的責任意識,使他必定會挺身維護一個連名字、身份都不知道的考生。
一行人來到公安局途中便衣女警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包括自己的名字,進了大門才發現辦案地點不在刑警隊,而是一間沒有標牌的辦公室。這個細節讓熟悉機關設置的朱正陽詫異不已,感覺此案非同小可。
接下來按照標準辦案流程,幾名便衣jǐng chá分別給方晟和朱正陽做了筆錄,並打diàn huà到人事局、方晟所在的三灘鎮以及駐村村委會核實情況,同時調閱了玫園賓館一樓jiān kòng,經過細節回放和技術分析,確定方晟出現於衛生間門口純屬巧合,嫌犯逃到他附近時也是臨時起意,利用衝撞動作巧妙地將盤塞到他褲兜裏,整個過程中方晟毫不知情。另外警方也查到當時方晟是與趙堯堯通diàn huà,通話內容也核實一致。
折騰了將近四個小時,最終仍是那名便衣女警出麵,訕訕說:“目前來看你沒有嫌疑,但此案事關重大,警方有可能繼續詢問一些細節,請保持手機暢通。”
連句“對不起”都不說,這事就算完了?方晟終究沒忍住,微笑道:“配合警方查案是公民的義務,不過麻煩下次出手請輕一點,別把涉嫌者當罪犯對付。”
看看他臉頰上的血痕那是被她強按在地麵時擦傷的,還有手腕上的淤青,便衣女警白皙的俏臉上浮起一絲紅暈,道:“應該……沒有下次了,嗯,我送你們回去。”
行至半途,朱正陽半開玩笑半當真說:“jǐng chá同誌,這會兒麵試八成已經結束了,方晟同誌有可能因為你而失去成為公務員的寶貴機會,你說怎麽辦?”
便衣女警緊咬嘴唇道:“不好意思,確實是辦案需要。”
方晟半陰半陽道:“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
便衣女警歎了口氣。
朱正陽道:“上午你不是號稱能直接打diàn huà給仲局嗎?”
這就帶有強烈的暗示味道了,便衣女警何嚐聽不出來,漲紅臉辯解道:“我可以因為辦案打diàn huà,其它……其它不行。”
趕到玫園賓館,麵試果然已經結束。朱正陽立即打diàn huà四處聯係明知是形式也必須做到位,臨時協調了兩名考官進行補試。然而這會兒方晟狀態差到極點,之前精心準備的知識點和資料已忘得一幹二淨,腦中一片空白,麵對幾條麵試題目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麽,草草結束了事。緊接著又被拖到醫院體檢,稀裏胡塗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
出門時方晟想找朱正陽表示一下謝意,麵試碰到這種事算倒了八輩子黴,但朱正陽由始至終表現的責任心令他心折。找了一圈,遠遠看到朱正陽陪醫生上樓的背影,正待追上去,卻被匆匆趕來的趙堯堯叫住。她被警方在diàn huà裏細細盤問一番,又見方晟中午沒拿包裹,擔心他出了事,從賓館追到醫院問個究竟。
此時方晟情緒十分低落,連話都懶得多說,三言兩語講述了這場遭遇始末,接過包裹無精打采出了醫院,直接坐中巴車回三灘鎮。
返程途中,呆呆望著窗外飛快掠過的田野,方晟頭一次懷疑起自己的人生:盡管知道這次kǎo shì毫無希望,筆試麵試都是走過場,可沒想到輸得如此窩囊,白白錯過一次展示自我的機會。如此之衰的運氣如果延續下去,是不是預示自己無法回到省城,一輩子窩在農村做所謂的村官?當初拒絕周小容的要求,是否過於自信和武斷?而父親對兄弟倆就業問題作出決定後,自己的選擇又是否帶有賭氣的因素?
中巴車一路停車帶客,一個半小時的路程開了兩個多小時,搖到三灘鎮已是晚上七點多鍾,方晟到鎮政府食堂混了頓晚飯後,開著摩托車繼續趕往方塘村。開至半路天上飄起了小雨,很快轉成黃豆大的雨點,方晟雖披上雨衣,雨水仍就著風勢劈頭蓋臉撲過來,打得臉頰生疼,眼睛也一片模糊辨不清前方的路,略一分神,車頭劇烈晃動幾下,連人帶車摔倒在路邊泥濘裏。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方晟渾身濕透,到處糊滿了爛泥,爬起身發動摩托車卻打不著火,隻得扶著車高一腳低一腳往方塘村走去,等捱到村部宿舍,哆嗦著身子鑽進冰冷的被窩時已是淩晨三點多鍾。
“也許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以後混得再差都不會比今天更慘吧,”入睡前他默默地想,“既然這樣,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想到這一點,他居然舒坦了許多,隨即沉沉進入夢鄉。
兩天後的中午,方晟正陪農技站技術員在大棚指導農戶進行苗木嫁接,意外接到一個陌生diàn huà。
“方晟你好,我是朱正陽。”
“你好你好,上次體檢結束後想找你一起吃個便飯並當麵感謝,可……”
朱正陽大笑:“機會來了,下午趕緊到人事局報到,就打這個號碼找我。”
“報到?報什麽到?”
“你真不知道?我還以為……”朱正陽似乎覺得他在裝佯,停頓一下說,“好吧,我正式通知方晟同誌,你已通過本次公務員招錄kǎo shì,即日起到人事局鄉鎮人事科報到!”
“啊!”方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