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卦
字數:9144 加入書籤
晚上, 陸爻正拿著筆,填薛緋衣給的那張內部推薦表。
姓名年齡地址挨著填完之後,就是家庭成員情況, 陸爻填了父母的名字,筆尖落到第三行時, 他糾結了——原本想把玄戈也填上去, 但是關係那一欄應該填什麽,契約?怎麽看怎麽奇怪。
玄戈洗完澡出來,站到陸爻身後, 彎下腰, 水汽帶著沐浴露的味道, 瞬間就包圍過來。他頭發上的水沒擦幹, 還有一兩滴落在了陸爻的脖子上。
把視線從雪白的後頸和水珠上移開,玄戈平穩了聲音, “是想把我的名字填上去?”
“嗯,”陸爻點頭, “但我不知道怎麽填。”
看到“關係”兩個字, 玄戈大概明白陸爻是在糾結什麽。
他一隻手撐著桌沿, 思考了一下, 偏頭看陸爻, “其實關係那一欄,你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寫, 我的——主人。”
“啊?”陸爻手瞬間捏緊了筆, 他隻覺得玄戈說話的氣息太近, 眼裏更是像有旋渦一樣,要把他的心神全都吸進去。
真的太犯規了!
似乎還嫌不夠,玄戈跟著陸爻一起看著紙麵上的字跡,嘴唇就挨著對方的耳側,聲音低醇,“我說,可以寫上契約關係,主人。”
“主人”兩個字讓他說出來,像是沾上了酒。
陸爻移開視線,“你不要這麽叫我。”說著,覺得自己手掌心都在發燙。
目的達到了,覺得再這麽下去,表都要填不完,玄戈稍微離得遠了些許,語氣正常了不少,“你不想填就可以不填,反正,不管填不填我的名字上去,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這比什麽都重要。”
“嗯。”陸爻垂著眼睫,小幅度地點了頭。
等玄戈去小陽台晾衣服了,他放下筆,仰靠在椅背上,連續做了五個深呼吸,才把心裏升起來的燥熱給壓了下去。
第二天,好多熟客發現錦食又關門了,老板貼了通知出來,說家裏有重要的事情,休業幾天,恢複營業的時間不定。
而這時候,玄戈已經載著陸爻到了c城。
按照內薦表上寫的,全國統考南方考區的考場,就設置在c城,離b市差不多兩百多公裏。上午出發,中午就到了。
不過等按著導航的路線到了目的地,陸爻有些懷疑,“真的是這裏?”
在他們麵前,是一棟很舊的辦公樓,隻有五層,整個都是二三十年前的風格。舊式的水泥磚牆把小樓圍了一圈,隻開了一道小門,鐵門還生鏽了,鏽紅色的鐵皮一直往下落屑,讓人感覺推一下就會完全壞掉。
陸爻對比了一下門牌上的地址,“日月巷一號,確實是這裏。”而且整個日月巷就隻有這一棟房子,前麵後麵都沒有其它建築物,弄錯的幾率極小。
“是這裏。”玄戈忽然伸手拉開茂盛的藤蔓,露出了一塊長方形的牌子,上麵寫著“玄委會老年huó dòng中心。”
“確實好隱蔽!”確定地方沒錯,陸爻就小心地抬手敲了敲門,沒想到門像是沒鎖一樣,直接打開了。
跨進門時,陸爻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大門——幸好沒倒。
開門進去後,入眼的是一張桌子,上麵雕刻著一米見方的圖案,圖上還有幾個小坑。陸爻看了一眼,認出來是基礎八卦圖,就直接從旁邊的石盤裏,拿了三塊石頭出來,放進坑裏。
什麽反應也沒有。
正當陸爻以為自己錯了時,隻聽“滴”的一聲,“歡迎光臨”——機械的電子音,讓陸爻總覺得自己是進了哪家便利店。
不過等“歡迎光臨”說完一遍後,一扇門忽然在陸爻和玄戈麵前打開。
陸爻下意識地不敢眨眼睛,然而沒有白光,也沒有驚喜,隻有三個圍著麻將桌的老爺爺老婆婆,一臉期待地看了過來。
“這時候竟然來了兩個小帥哥,我就說今天適合打麻將,來來來,你們誰過來打兩局?三缺一三缺一!”
陸爻有些茫然,等對方說完後,他指了指自己手裏的內薦表,“三位前輩好,請問,玄委會的資格審核和kǎo shì點是在這裏嗎?”
這裏麵看起來不大,到處都是隨意栽種的綠植,他有些想象不出來kǎo shì怎麽考。
“就是這裏,你沒走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伸手把內薦表接過去,戴著金絲邊的老花鏡看了一眼,“唔,還是薛家小壯的內薦表啊,前幾年都沒見他送出去。”
另一個老婆婆也湊過去一起看,“薛緋衣的?等等,”她忽然抬頭看向陸爻,“你是陸輔舷和蕭笙的孩子?”
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見父母的名字,陸爻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的,他們是我的父母。”說完,有些忐忑地看著對方,“您認識他們嗎?”
“當然認識,時間過得快啊,二十年前,你父母一起來這裏kǎo shì,兩個人好得那叫一個膩歪,讓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心裏非常不平衡。不過那天我和老武,二缺二,他們兩個就幹脆坐下來,陪著我們打了好些時候。”
說著,看向站在陸爻旁邊的玄戈,眼神帶著點懷念和打趣,“喲,也帶了男朋友一起過來?”
陸爻耳朵瞬間就紅了,還是玄戈接下話,“現在還不是。”
老婆婆一臉“我懂我明白”的表情,“沒關係,現在不是,以後就是了。我姓龍,叫我龍婆婆就好,下次給你們帶糖吃。”
陸爻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一直沒說話的老爺爺就“哼”了一聲,“蕭笙那個女娃子不夠意思,一次就把我半年的煙錢都贏跑了,走的時候還笑嘻嘻地說,下次再來。”他看了眼陸爻,聲音帶著遺憾,“說話不算話,這之後竟然再也沒來過了。”
陸爻算了算,如果是二十年前,那媽媽應該已經快懷上他了,正想著,就聽見武爺爺問,“你今年十九了?”
“嗯,上半年十九歲。”
“今天是來kǎo shì的?”
“是的,薛緋衣說,我填好之後,就把內薦表拿過來審核。”
陸爻不是很清楚這裏的流程,正想問問具體情況,就看武爺爺敲了敲手裏的白玉煙槍,“kǎo shì應該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錯過等一年,快進去吧。”
陸爻再次受到了驚嚇,下意識地看向玄戈。
“去吧,我在這裏陪他們打麻將,等你考完再一起走。”一邊說,一邊自覺地坐到了空著的椅子上。
等陸爻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玄戈才收回視線。龍婆婆看他的表情帶著點探究,“你現在真不是他的男朋友?”
“我雖然想,但暫時還不是。”玄戈說著,又出了張牌,“五萬。”
“我就說嘛,我怎麽可能看錯,不用慌,現在不是,以後肯定是,”說著,龍婆婆麻將一倒,“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胡了,杠上花,給錢給錢。”
另一邊,陸爻從武爺爺指的路走過去,就看見一個半人高的指路牌,“全國統考,直走右轉。”
等他一條路走到頭,轉了個彎,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在了原地。
隻見一個不怎麽大的院子裏,擠著大約一百多個人,或坐或站,有紅黃混色頭發的非主流,有穿著道袍拿著桃木劍正在念咒的道士,有穿著校服盤腿坐地上愁眉苦臉寫卷子的高中生,也有一身昂貴西裝頻頻看表的中年男人。
這時,旁邊傳來了一道聲音,聲音的主人十分熱情,“小帥哥,買絕密真題嗎?一千塊一份,絕對包過!二十年老店值得信任!”
旁邊又擠過來一個,語速快過高鐵,“那真題都過期了,我這個是最新版的,考前衝刺半小時,拿證不用等明年!隻需要九百九十九塊錢,不會後悔五十年!小帥哥你是占星的、布陣的、算卦的、符籙的還是看相或者看風水的啊?我們都有全階段攻略的,不通過全額退款!”
陸爻雖然很好奇這些考前衝刺資料,但還是直接拒絕,因為他包裏沒有錢。等他說明囊中羞澀的情況,那兩個人就果斷找別人推銷去了。
往裏走了幾步,找到一個角落站著,陸爻就聽見站他旁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正掐著手指算日子,一邊嘀咕,
“哎呀今天年歲克我,月份克我,日子克我,連一會兒開考的時間都克我,我到底是考還是不考?再算一卦試試……”
而站陸爻前麵的,一個穿著道袍的道長,連法壇都已經擺出來了,正閉著眼睛念道經。道長旁邊坐著個打了三個耳洞的搖滾少年,在認真玩兒遊戲。
陸爻是看什麽都很新鮮,這時,口哨聲傳過來,有人在高聲喊,“注意了注意了,現在發kǎo shì注意事項,人手一本,不準不要,不準多拿!”
沒一會兒,陸爻就領到了一本,他翻了翻,發現非常厚,目測有二十多頁。打開就看見“玄委會特製考前必看”幾個字,然後就是羅列的一條一條注意事項。
“不準強行看監考員的命柱、麵相、手相、近來運勢,或以此拉關係……不準在考場內看風水尋龍穴,並將桌子搬過去做題,甚至引起鬥毆……不準在kǎo shì期間,尋找所謂的前世qíng rén、上輩子仇人、命中注定的婚戀對象等,不準……”
陸爻認真看完,然後放在包裏,覺得很有意思,準備帶回去給玄戈也看看。
到了時間,考場的門就開了。有十幾個人突破重圍,風一樣跑進去,火速看好了風水或者方位,然後搶先坐下。
陸爻沒擠,等慢慢進了場才發現,裏麵沒有固定每個人的位置,都是隨便坐,試卷已經擺在了桌麵上。他憑感覺找了一個座位坐下,按照要求寫了名字,就開始答題。
大部分都是基礎知識,陸爻看的書多,記憶力又處於巔峰期,所以選擇題做得很快,實在不會的,就隨機選一個。
等陸爻差不多做到一半時,就聽見坐在他後麵的人在低聲地自言自語,
“從鏡子裏我的麵相來看,我選了a之後,麵相晦暗,前程曲折,事業不順,不可不可!唔,選c試試……可以可以,天元飽滿,晦氣一掃而空,是雨過虹來的好征兆!這道題就選c!”
陸爻震驚了,竟然還能這麽做題?
等他又寫了兩道題,忽然聽見旁邊傳來“啪”的一聲,他下意識地側過頭,就看見一個赤著腳的年輕男孩兒,腰上係著一條奇異的布帶,正把合十的雙手舉過頭頂,口中念念有詞,以感悟天地真義來選dá àn。
但是天地給的真義不是特別明顯,他又在b和c之間糾結了很久,最後強行機選。
花了半小時就把題全部做完了,陸爻閉著眼睛養神,回憶著來的路上,都經過了哪些看起來味道很好的小吃店。忽然發現坐他後麵,看自己麵相做選擇題的那人,用筆戳了戳隔壁感悟天地的少年,“嘿,兄弟,三十五題你選的什麽?”
“d,算出來的結果是選這個,可是三十五題隻有兩個選項。你呢?”
“我和你一樣,算出來是選c,可是就沒有c這個選項。”語氣是十分苦惱。
陸爻沒忍住友情tí gòng了正確dá àn,“選a。”不過他剛一回頭,眼睛就被對方蹭亮蹭亮的光頭閃到了。
武鹹摸了摸自己的頭,熱情又友好,“我才學看相,學藝不精,見笑見笑。”接著,他又小聲做了自我介紹,“我出生的時候,我爺爺算出來我一生缺鹽,所以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武鹹。我們這前後桌kǎo shì多不容易啊,緣分!要不交個朋友?”
“我叫陸爻,算卦那個‘爻’。”
“哦我知道,陰爻陽爻,從名字看,天賦異稟!”說著還比了個大拇指,笑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陸爻提前交卷從考場出來,按照原路走,就看見玄戈還坐在麻將桌邊上,戰況非常激烈。
“考完了?怎麽樣?”武爺爺眼睛緊盯著玄戈要打出來的牌,分心思問陸爻。
“應該還不錯,考得我基本都會。”
龍婆婆抬頭看了陸爻一眼,笑容顯得慈祥,“那很厲害啊,當年你爸媽出來,都沒敢這麽說,苦著臉說考得不好。對了,下午是算卦實踐,好好考啊。”
打完最後一把,玄戈站起身道別,之後就帶著陸爻出去了。
“想吃什麽?”
這個問題陸爻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就是這條巷子往外走,我們來的時候,最後經過的那家店,賣手撕雞旁邊。”
兩人一路走過去,到地方時,裏麵已經坐了不少人,基本都是來參加kǎo shì的。陸爻正準備找地方坐下,就聽見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叫自己名字,“陸爻!”帶著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循聲看過去,發現是不認識的人,陸爻還挺禮貌,“請問有什麽事嗎?”
“要不是你他媽的搗亂,陸家就不會被迫退出玄術界!還害得澤林大哥流落在外麵家都不敢回,澤楊哥連kǎo shì都沒有資格來考!”對方來勢洶洶的,聲音很大,瞬間就吸引了不少視線。
聽見”陸家“兩個字,陸爻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表情冷淡,“你又是誰?”
“你管我是誰,還不能罵了?你他媽鬼——”
話音一止,隻聽“啪”的一聲,一枚yìng bì直接打在了那人張張合合的嘴巴上。
陸爻手指把玩著剩下的兩枚yìng bì,眼神帶著點冷意,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禁言yìng bì的效果會這麽好,但還是揚了揚下巴,
“不會說話,我可以讓你不說。”
像是被封住了一樣,對方的嘴巴怎麽都張不開,臉上慢慢露出了恐懼的神色。陸爻撿起掉到地上的yìng bì,合起來一共三枚,隨便攏在手心搖了搖,撒在了桌麵上。
“父母雙全,母親為人虛榮,家世衰落,天賦平庸,中年後疾病纏身。父親貪酒好賭,錢財易失,早年順利,到中年後諸事挫折。而你,是家中獨子,小時候原本有水難,後來避過去,不過運氣一直都不好。身無所長,近兩年找到了貴人相助,但貴人自身虧損,你連帶著一蹶不振。”
陸爻看向依然發不出聲音的人,“所以,你是陸明德的侄孫,陸澤林和陸澤楊的表弟,現在來為他們叫不平來了?”
見對方眼裏帶著些不可置信,陸爻嘴角的笑意更冷了,“真是抱歉,把你攀的高枝給折斷了。”
像是嫌髒,把手裏的yìng bì丟到垃圾桶裏,陸爻拿紙擦了擦手,“既然不會說話,那就多封兩天吧。”
旁邊坐著的,有不少都知道陸家出了事,畢竟玄委會都遣人去清理了一番,事情鬧得不小。也有消息不靈通搞不清楚情況的,互通了消息之後,心裏有數,沒有誰站出來說話,甚至還偏了重點,紛紛一起分析陸爻到底是怎麽做到一枚yìng bì直接禁言的。
看那人滿眼驚懼和憤怒的模樣,陸爻忽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他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和玄戈一起吃飯,於是轉過身,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我們走吧。”
剛踏出去兩步,突然就聽見背後傳來破風聲,他下意識閃身的同時回頭,就看見玄戈一把箍住了衝上來的人的手臂,反折過手腕,讓對方鬆了手裏拿著的小刀,又用力往後一擰,瞬間卸了對方的胳膊,半點力氣沒省。
把人直接踩在地上,玄戈身上戾氣重得壓都壓不住。他蹲下身,手一搭上去,順手就卸了對方的下頜骨,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帶著冰渣,
“原話還給你,現在,沒人會幫你的,你活該泡在池塘裏永遠起不來。”
見對方麵色煞白,瞳孔緊縮,玄戈才站直,雙手插在褲袋裏,冷眼俯視一臉冷汗的人,
“以後都可以繞著我們走了,否則,見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