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的用餐仍在繼續。

    那隻怪猴在道人一刻不停的切割吞咽下已經被吃的隻剩下小半了。

    道人一手抓著一根手骨當甘蔗一樣啃，一手手起刀落不停。

    他刀法極好，雪花一般的肉片不停地從殘餘的身體上飄落到盤中，當道人吞吃完一根手骨之後，那隻怪猴已經沒有一點肉了。

    道人放下刀，一手又拿起一根骨頭，另一手拿起了一雙筷子。

    一口骨頭一筷子肉，道人吃的喜滋滋、爽呼呼、美哉哉。

    在他麵前是那個巨大的礦場，礦場內的黑猴們都帶著死寂的眼神麻木的忙碌著自己手頭的事。

    除了絕望麻木之外，沒有任何詞語可以形容這片礦場的氣氛。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樣的氣氛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這片礦場礦脈枯竭。

    然後這個地方會被舍棄，這樣的氣氛會隨著下一個礦場的開采，繼續無限重複。

    直到不速之客的出現——

    一抹白色出現在礦場邊緣。

    白衣僧人站在礦場邊緣，他本來半眯的丹鳳眼完全睜開，漆黑的瞳孔內隱隱帶著淡淡白光。

    綿延二十裏方圓的礦坑以及礦坑周遭的一切情況都落在僧人眼中。

    怪猴們麻木的開采巨石、米分碎巨石、打磨原礦的一切動作僧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在這僧人眼中更看得到這些怪猴身上帶著的孽氣、絕望、痛苦等等負麵情緒實體化成一團團霧氣包裹著這些怪猴。

    這些霧氣在無時無刻的吸收周遭的死氣，將這些怪猴的身體轉化成一具隻能容納負麵情緒的空殼軀體，當它們全身都填滿負麵情緒之後，它們就會死亡。

    然後死亡的它們就是陰邪類生靈最美味的補藥。

    僧人抬眼，眼神穿過二十多裏的距離，落到了那個差不多要用餐結束的道人身上。

    眼看著那眼中泛著鬼火的道人一口一口的吞下怪猴剩下的殘存骨肉，僧人臉上終於有了情緒波動。

    那是悲憫

    那是慈愛

    那是不忍

    那是輕歎

    他抬腳繼續往前走去。

    這一次他的步子跨距很小，就如同一個常人。

    但是當他第一步踏出去之後，他的白色僧袍蕩漾出一圈圈微微的白光，當他一步落下再提起的時候，漆黑的地麵上印出一個泛著柔和白光的腳印。

    他慢慢踱步到隔他最近的一群怪猴麵前，在一隻怪猴的麵前站住了腳。

    怪猴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都呆呆的看著僧人。

    隻是眼中依舊無神。

    依舊死寂。

    “阿彌陀佛。”僧人張口，聲音很是好聽，如同天籟、如同佛音、如同禪唱。

    “人有仁、義、理、智、信五種德行。又有忠、良、俤、孝、恭五種常行。”

    “這便是五德與五常。”

    這僧人的聲音起初極小，也就是常人聲音高低，可隨著他第二句話開始，聲音便越來越大。

    直至整個礦場內都回蕩著他的禪音。

    數以十萬記的怪猴們都呆呆的放下了手中的動作，俱都站起來睜著無神的雙目聆聽著這樣的聲音。

    “五德與五常，合稱十全。身具十全者——人也。”

    “十全才是人族成為人族的基本存在的必要。”

    “五德缺失者，稱小人。五常缺失者，稱惡人。”

    “可是不管是小人，還是惡人，至少都是——人。”

    “諸位都曾經是這樣的——人。你們以前都是小人、都是惡人。”

    “可惜啊，你們不僅是小人、惡人，而且還是大小人、大惡人。摒棄五德、踐踏五常，十全皆無，故而你們從人變成這副人不人猴不猴的模樣。”

    “你們放棄了作為“人”的根本，從頭到尾都變成了另一種生物——魈！”

    “魈者——鬼猴也。”

    “人——魈。”

    一字一字從僧人口中吐出，如雷霆一般擊打在礦場內，隱隱有梵音自天上傳來，那僧人腦後蕩出了一圈兒微弱佛光。

    怪猴們眼中的灰暗隨著那僧人的佛音震動，開始漸漸有了神采。

    當僧人吐出人魈兩個字之後，礦場內的十萬計怪猴眼中都帶著悲傷，各自打量四周同樣麵目猙獰相貌醜陋的同類的惡心容貌，而後整個礦場就響起了悲嘯、怒吼、悸哭、哀鳴。

    本來慢條斯理吃東西的道人抱著看好戲一樣的心態看著那個小和尚的表演，結果他發現身邊伺候他的數十怪猴以及他最為欣賞的兩隻穿著鐵甲的怪猴也開始悲傷哭泣之後，這道人臉上頓時大怒。

    他一拍桌子站起來，張口一吼震散了佛音。

    “死禿驢！你想幹什麽？”

    那道人吼出這句之後抬腳踢翻桌子，他往前一踏，整個人就出現在礦場正中的半空上。

    道人冷笑幾聲，他看著十萬計的人魈注意力都落到他身上之後，大手一揮，繼續道：“你們哭有什麽用？”

    “要是人，我等不敢拿你們怎樣。”

    “但是你們自己好好地人不做，非要做魈。”

    “魈就是魈！魈再也變不回人了。”

    “你，們，不，是，人！”

    道人提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從他嘴中蹦出，讓十萬記的人魈本來有了神色的雙目開始失去了希望的光芒。

    眼看著更加絕望的氣息從這些人魈身上散發出來，那僧人低頭一躬，張嘴。

    阿——

    佛光突現，從這僧人身上蕩出，僧人頭往下垂。

    彌——

    雷音驟起，梵唱連連。

    陀——

    一尊身高十丈上下的不動明王金身法相自僧人身後憑空出現，這不動明王法相為四麵六臂憤怒相，四麵皆為怒目，上齒咬下唇狀，六臂各有寶棒、金剛杵、金輪、佛經、手索、佛劍等法器。

    明王一現，帶起雷霆火焰。

    佛光耀眼而出。

    佛——

    震天介的龍吟聲中，一條身長數十丈寶光四射的金龍咆哮著從天際墜下，這條金龍搖頭擺尾的在礦場繞了一圈，身上的金光驅散了剛剛升起的絕望之氣，然後極快的按著四朵祥雲飛到那尊不動明王怒目法相身邊盤旋在這法相身後。

    人魈們隻覺得神清目明，往日重重各自浮現在心頭。

    所做的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之事；所有的不忠不良不俤不孝不恭之舉，一一無比清晰的在心中浮現。

    於是十萬計的人魈淚如雨下悔不當初。

    “請大師慈悲！”

    一隻人魈倒頭跪地扣首不止，口中哀呼連連。

    有了第一隻帶頭，就有了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直到整個礦場的所有人魈都跪地哀求。

    “臭和尚！”

    那道人手一招，一柄丈長幡旗出現在他手中。

    這幡旗柄長一丈，幡長八尺，幡上書寫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八個大字，每個字都帶著濃濃煞氣。

    道人將幡旗一擺，長幡緊緊裹住柄身。

    而後這道人狂吼一聲，整個人極快無比的衝向僧人，他將幡旗高高舉起，竟是將之當棍棒使了。

    一股子極為驚人的威勢自道人幡頭凝聚，隱隱有石破天動的聲音從幡旗內傳來。

    “你找死！你可知道爺是誰？”

    麵對怒吼著殺將過來的道人，白衣僧人低眉閉目垂頭。

    “小僧知曉你。”

    和尚本來合十的雙手分開，夾在雙手中間的念珠沒了手持，卻依舊飄搖在半空中。

    僧人再次合攏雙手，卻不是合十，而是結了個獨鑽印。

    “你乃邪道盟三尊使之一的地尊使：黃天立。”

    僧人手中不停，再次分開。

    口印

    他嘴裏也不停。

    “人魈當然不受保護，可是你等違反了萬族公約。”

    “邪道盟人魈數量供給，一年隻得兩萬。”

    “說了兩萬就是兩萬！”

    甲印

    “你們既然貪得無厭，妄圖挑戰我們的底線，那就別怪小僧——”

    羂索印

    “不——”

    獅子奮迅印

    此時那名為黃天立的道人已經衝殺到僧人裏許範圍之內了，但是這道人立時發現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將自己阻隔在半空中。

    道人那當棍使的幡旗上燃起熊熊黑火，天空中無數巨大的黑色隕石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壓了下來。

    “客氣”

    三鈷金剛印

    當最後一個手印結出，小和尚抬頭、睜眼、伸手向前一推。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他背後的四麵六臂憤怒不動明王法身六臂同樣向前一伸，盤繞在明王身邊的金龍咆哮著衝天而起。

    隻聽得轟隆隆的巨響。

    而後天地一暗。

    似乎過了很久，也似乎沒過多久，黃天立和人魈們眼前一亮。

    一道毀滅的光芒從那明王法身合攏的六臂中射出，這光芒準確無比的擊中了黃天立。

    黃天立是鬼族，而小和尚是釋家。

    鬼是集怨念、孽氣、執念而生的種族。

    而釋家呢？

    專門超度鬼魂。

    小和尚的一擊準確的擊中了黃天立。

    這下樂子可就大了。

    本來這和尚雖然氣勢驚人，但其修為麽，頂天了也就四重天巔峰。

    黃天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六重天中階。

    哪知道這小和尚修的古怪佛經法訣威力真是太大了，這一擊直接無視了雙方兩重天多的修為差距，擊碎了黃天立的護身鬼氣，擊碎了黃天立的魂體，直接打進了黃天立的魂念中。

    六重天修為的黃天立隻覺得眼前一花，耳邊頓時就是密密麻麻無數的聲音開始唱起佛音。

    在這些佛音禪唱中，黃天立的神識魂念好似被火焰灼燒一般，神念沸騰，劇痛難忍。

    “死禿驢，你等著。”

    黃天立慘叫一聲，一道殘念從殘存的魂體中極快無比的躥出，這殘念裹著一道黑色罡風將那幡旗卷在風中狼狽無比的往北逃了。

    僧人一擊得手，麵對黃天立的逃竄，他沒有繼續死追。

    不是他不明白除惡務盡，而是這一擊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強一擊了，雖然從表麵上看不出來，實則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他身後四麵六臂怒目明王金身法相表麵都開始有了細微的裂痕。

    天空上墜落的隕石被那條金龍一掃而空。

    看著逃遁遠去的黃天立的背影，和尚又將雙手合十，他收起佛力，背後的明王法相與金龍具隨風散去。

    麵對那些依舊哀嚎求救的人魈，和尚垂暮低眉半響。

    爾後他終於有了動作。

    “黃天立說的沒錯，你們已經成了魈”

    他慢慢將盤繞頸上的一千零八十顆串在一起的佛珠取下。

    “魈已成魈，而且你們在盤界也呆了不少日子，如今已經別想恢複人形了。”

    他伸手，將那串佛珠拋出，佛珠飛天而起，珠玉撞擊間，居然發出的是聲聲鍾響。

    “如此一來，不如我送你們去投胎吧。”

    和尚雙手再次合十，他拋出的那串念珠展開三十餘裏，將整個礦場都籠罩在內。

    “你等的罪孽，皆由小僧一人承擔。”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