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女眼中的萬花筒的晶亮，陸昭此時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額頭上新沁出的汗滴都來不及擦，自然地滴落在衣領，漬出水跡。

    由於長時間的無氧運動，肌肉泛酸，可是這些都比不上眼前這個眼中帶著些許笑意的少女，輕輕地吐出那幾個字眼。

    是啊，好久不見。

    “怎麽，看到我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了？”陸苑微眯著眼。

    陸昭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擦了擦在臉上留下微癢的汗跡。“你，你不是該在京城嗎？不報道了？”

    “我不是已經報道了嗎，喏，報道通知。”從背後的小包抽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上麵有個報道單，隻是標題並非是他想象中的“五道口理工大學”，而是他們現在所身處的這所“蜀都中西大學”。

    陸昭有些茫然地在文件袋和少女臉頰來回打量，報道單上學著的確實是陸苑的名字。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學妹了，學長請多多指教。”陸苑還朝著陸昭鞠了個躬。

    這時候一教的人並不算多，周末在一教上課的學生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來上自習的。隻是少女的這個舉動讓周圍的人有些異樣，看向陸昭的眼神就有些玩味了。

    見陸昭還是有些呆滯，陸苑輕輕地挽住陸昭的臂彎，“好了，還要在這個地方站多久，我快要餓死了。”

    感受到妹妹身上的溫熱，陸昭有些羞愧想要從她手臂中抽出來。畢竟自己是跑過來的，在蜀都還不算是清涼的夏末，自己穿著一件短袖，手臂上也有細微的汗漬。隻是陸昭抽了兩次，換來了陸苑更大的力道，防止陸昭把手臂從自己手中抽出。

    “熟人看到不太好。”陸昭嘀咕道。

    陸苑白了他一眼，“難道你怕你相好看到我？拜托我可是你妹妹，就算是她想進我們家門，也得討我這個小姑子歡心才對。就這點時間，還不讓我挽挽我哥的胳膊肘了？”

    陸昭被陸苑噎住，隻能帶著陸苑去學校外找個吃飯的地方。一路上兩人都頗有默契地隻是聊了些家裏的話題，陸昭沒有問她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陸苑也沒有主動地說起。仿佛她待在這裏，理所應當。

    直到來到一家人並不算多，但是口味還說得上的東北菜館，兩人才麵對麵地坐下，陸昭感覺自己的胳膊有些微微發麻，倒不是因為陸苑用的力氣有多大，而是他手臂一直都僵著。

    隨便點了幾個菜，服務員拿著菜單下去。“這家餐廳的鍋包肉和地三鮮都算得上正宗，剛到蜀都你應該吃不太慣辣的東西。而且這時候想在那些外地學生家長那裏搶到川菜館位置也有些難。”

    “恩，你安排就行了。”

    乍看之下就是一個乖巧的妹妹。

    “現在人已經不多了，可以說明了吧。”陸昭壓低了聲音，滿腦子的疑惑都無處尋解，隻有眼前的這個少女可以給他解釋。

    陸苑抿了抿嘴唇，嘴角一勾，一瞬間的笑容讓陸昭這個不似親哥哥，勝似親哥哥的人，都有些呆滯。“就算是你讓我說，我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說起啊。”

    陸昭微微一頓，然後開口問道。“為什麽會選擇來蜀都？”

    “因為不想去京城，霧霾太嚴重了，對少女的皮膚不好。”

    似乎有些被少女的埋怨的語氣嗆到，陸昭翻了個白眼，“那為什麽不早點給我說你選了我們學校。”

    “那時候你在工作啊，小姨婆帶我去瑞士旅行了，當然你也有伴手禮，我也給你帶過來了。”小姨婆是陸苑對陸昭媽媽的稱呼，陸昭習以為常。

    “她讓親兒子去工作累成狗，卻帶著你環遊世界？”

    “鍛煉你嘛。”

    陸昭很給麵子地翻了個白眼，說到底就是自家老媽不把自己當做親兒子。很慚愧，當年他們生我的時候為什麽不是個女兒。以至於來了個侄孫女，就讓自家兒子淪為充話費送的。

    “所以你今天一早就來了，是他們送你來的嗎？”

    “是啊，還給我把住宿安排好了。本來說要帶我一起吃飯的，不過我說我中午的時候會來找你，然後他們就很嫌棄地離開了。”

    陸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口。被自家父母所嫌棄，總覺得沒什麽地方值得驕傲。

    “哦對了，我不住在寢室，你找個時間搬過來吧。”語氣並沒有詢問陸昭，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租了房子？”

    “買的。”

    陸昭咂舌，為了在蜀都上大學，這小丫頭居然在學校附近買了個房子。恩，不對，等等，冷靜。陸昭感覺這個買房子的人應該和自己很熟悉，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

    陸苑仿佛知道陸昭心裏在想什麽一樣，她微笑著說道，“是小姨婆買的，寫的我的名字。”

    陸昭歪著頭一臉懵逼地看著陸苑，從他的眼中，陸苑似乎看到了他的疑問，who is my mother？

    陸昭深深地吸了口氣，“那我為什麽要搬過來？”

    “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取快遞。”沒有一點猶豫，仿佛這些事情是陸昭理所應當的。

    “我拒絕，這些事情你應該學會自己去做。我是你的哥哥，不是你的保姆。”

    陸苑白了陸昭一眼，“有區別嗎？”

    陸昭終於回想起那些年被陸苑所壓迫的恐懼，以至於讓她成為自己的噩夢。

    “可是你不過是個大一的學生，學校規定大一是不能外出住宿的。”陸昭想做最後的抵抗。

    “這個不用你擔心，你以為我剛才給你說我去辦手續是什麽事情。作為省狀元，我來這個學校，有什麽條件他們不會答應？況且隻是一個在外住宿。”

    陸昭又一次被陸苑噎住，好在這時候服務員將熱氣騰騰的菜端上來，才讓這段會話告一段落。

    “放心，一會兒會有人給你打電話。吃完飯過後你回寢室收拾東西，我呢回去好好睡一覺。五點就上飛機了，昨晚追劇又看的太晚。”

    飛機。

    陸昭沉默地看著陸苑從筷屜裏拿出一雙筷子，在茶水裏麵涮了涮，然後從自己包裏拿出紙巾，將水擦幹淨。原本的感動，在這一席對話中，都化作泡沫。

    去年自己上大學的時候，坐的是那種綠皮的火車，忍受著滿車廂的腳臭味，和車廂連接處廁所的異味。可是她卻是坐飛機來的，好生氣，好心酸。

    從褲兜裏摸出煙，硬玉溪。上了大學之後終於明白，煙這種大規模消耗資源，要堅持長線作戰，首要條件便是不要抽太好的。

    點上一根，重重的吸上一口，按平日裏肯定會詢問身旁的女生是否介意自己抽煙。可是現在的陸昭並不想和這個自己老媽的“親女兒”說話，太心累，怕覺得委屈哭出聲，太丟人。

    陸苑小口吃東西，看著陸昭抽煙皺了皺眉，“不知道在女士麵前抽煙是很不禮貌的嗎？至少也應該詢問一下吧。”

    陸昭默默地站起身，走出飯館，蹲在馬路牙子邊，看道路中央車水馬龍，有些彷徨。

    直到一根煙燒到頭，陸昭才站起身，將煙頭丟在飯館門口的大竹簍子中。等著這位姑奶奶用完膳，原本是有些餓的，可是聽完她的話，現在一點食欲都沒有。

    “說起來，大學裏有相好了嗎？”陸苑不經意地問道。

    “沒有，人醜且窮，還不知上進。而且什麽相好不相好，都什麽年代了。”

    “哼，看把你能的，隻能說你們學校的女生眼光不咋地。”

    陸昭想反駁，聽完後卻發現陸苑其實諷刺的並不是自己，隻能看著她慢慢的吃飯。

    時間就像回到了從前，在那個隻有兩個人的飯廳中，等著吃得慢的陸苑吃完，自己才將碗筷收去廚房洗幹淨。

    這樣似乎，也不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