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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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他再說, 蘇花朝仍舊是靜默無聲的站著,得不到任何的回複, 像是一場戲。他在台上搔首弄姿用盡畢生所學訴衷腸, 可台下的觀眾從未有過一次的感同身受。
她冷眼相對, 她束之高閣。
宣誌譯像隻泄了氣的皮球,渾然的倒在病床上。
他整個人埋在那純白的床單上, 悶聲道:“你為什麽不說話?你覺得這很可笑是嗎?”
蘇花朝終於開口,“沒有。”
“那你為什麽不說話?”
“沒有什麽好說的。”蘇花朝拉出一條椅子, 坐下,“那是你的感情,不是我的。”她不喜歡對他人的感情做任何的評價, 每個人的思維方式不同,對待感情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宣誌譯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蘇花朝說:“我不會是你。”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從床單上抬起頭,露出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一如多年前蘇花朝與他相見時, 他哭著鼻子跑來找霍綏, 雙手在臉上擦,蘇花朝在遠處看, 隻看到他那雙濕漉漉的雙眼。
她微低下頭, “如果我是你, 宣誌譯……我不可能允許自己愛上一個對我根本沒有感情的人。”
宣誌譯, 他從一開始, 就愛錯了人。
宣誌譯苦笑幾聲, “我從一開始,原來就做錯了。”不似之前的低吼,這次的流淚,他顯得十分的平靜,眼淚在臉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淚痕,他眨著眼,安靜的淌著淚,沒有痛苦的嘶鳴,也沒有掙紮的不堪。
他隻是沉默。
陡然,他說:“還記得那個賭嗎?”
蘇花朝:“怎麽?”
“我輸了。”
蘇花朝的眼皮跳了一下,她麵上仍舊不動聲色。
宣誌譯起身,跳下床,從旁邊的床頭櫃裏拿出一疊東西,遞給蘇花朝,“這是當初的賭注。”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蘇花朝還是第一次這樣仔細的看他的手,他的皮膚比她的還要白一些,骨節分明,白皙纖細,很好看。
蘇花朝說:“不必了。”
他堅持:“拿著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蘇花朝以為他隻是隨口一說,“這家餐廳開了這麽多年,你也舍得?”
“有什麽不舍得的。”他向來揮金如土,此刻對著自己白手起家賺的第一桶金的餐廳,也仍無絲毫的留戀,蘇花朝看著他,甚至都有一種,他是不是對所有東西都沒有任何的感情?世上再也沒有能夠吸引他的東西了嗎?
宣誌譯把文件扔進她的懷裏,低笑一聲:“連霍綏都舍得把隋家搞垮,這麽一家餐廳,我還有什麽不舍得的?”
蘇花朝拿文件夾的手一愣,“霍綏?”
“你不知道嗎?”他躺在病床上,朝她笑,露出那森森的白牙,“霍綏去美國,收集了隋家這些年洗錢的證據,他回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些東西交到上麵去。”
“你怎麽知道的?”
“他昨天來找過我,我問他,他沒否認。”
蘇花朝心裏還殘存著一絲的期望,“他沒承認,或許,不是他做的。”
“嗤——”宣誌譯噗嗤一笑,譏誚的看著她:“蘇花朝,你自己聽聽你剛剛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是啊,連她自己都不信。
但以蘇花朝了解霍綏的程度,她又難以否認。
室內悄然陷入沉寂。
走廊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悄然離開,窗外呼嘯的風聲鼓動著窗戶發出輕微的顫栗聲,漫天飛雪無窮盡。
一直到後來,蘇花朝都難以相信,她和宣誌譯也曾有過那麽一小段的安然時光。
打破室內靜謐的是蘇花朝手機發出的短信聲,“叮——”的一聲。
蘇花朝拿起手機,
——晚五發布了。
在下午五點,在醫院的病床前,在紛擾的地鐵裏,在人跡罕至的荒山中。
蘇花朝起身,拿著文件夾,和他告別:“拿走了,再見。”
宣誌譯起身,坐在床上,頭上裹著綁帶的樣子十分滑稽,但他滿臉真摯的和她告別,也和她致歉,“對不起。”
蘇花朝笑笑。
宣誌譯又說:“我是真的想和你道歉的。”
她推開門,沒有半秒的停留,離開。
門一點點的合上,最後留下一條狹窄細縫,宣誌譯透過那道細縫看著蘇花朝的身影離開,消失。最後,他渾然無力的躺在床上,想:
或許一直以來隻是他的單人戲,而她一直冷眼的看著他像小醜般的舉動。
無從原諒,也無所謂原諒。
但好歹,他說了那聲,抱歉。
·
蘇花朝離開醫院以後沒有回到工作室,手機放在中控台上一直在響,嗡嗡的鳴叫聲接連不斷的響起,來電都屬一人,馮攀。
他試圖用這種方式提醒她,蘇花朝,我現在還是你的老板。
隻是在蘇花朝眼裏,他早已成為一個合格的商人,世俗的朋友。
到了此刻,蘇花朝想了想,已經不是朋友。
她這人有的時候,還是太狠。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所以她沒有接馮攀的電話,隻是發了個微信給小右,提醒工作室的人明天按時上班。
但車子一經停下,再發動的時候,她卻不知道到底要往哪裏開。
南城那麽大,她一時之間,竟漫無目的地很。
最後啟程的時候,她開著車,繞過無數巷子,最後停在了蘇園的大門前。
兜兜轉轉,人終歸,還是要回家。
那時蘇園已經開始演出了,夜晚降臨,院子裏架著的台子上開始表演,咿呀的語調哀怨而又纏綿。蘇花朝抄小道往戲台那邊走,看到那偌大的荷花池已結上一層厚厚的冰,落雪重積,早已不複夏日時的茂盛綠意。
每晚來蘇園聽戲曲的人還是不多,戲台下隻有零星幾個人坐著。蘇花朝有時不得不感歎,陳清月到底是抱著何種想法,才讓蘇園堅持到現在仍舊營業。
換做是她,換做是她的話,早就把這片改造成咖啡館,位置好,人/流大,如果開了咖啡館,每日的收益一定不菲。
有時候蘇花朝覺得自己是真的清高,但在當下,她也是真的世俗如眾生。
蘇花朝站在台前聽了會兒便走了,她繞過戲台往後麵的院子走去。
這個時間,陳清月大概在客廳裏和傅遠看著電視聊天吧。
傅遠是她的第四任丈夫,經營著一家跨國公司,算是南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所以很多人稱陳清月是交際花,蘇花朝也沒覺得哪裏有錯。
蘇花朝推開門,進了裏屋,室內,傅遠和陳清月坐在餐桌旁,而二人的對麵,坐著一位少年,穿著灰色衛衣,雙手插兜,微垂著頭,蘇花朝看不清長相。
一見到她,傅遠便起身,笑著說:“花朝來了。”
陳清月也對她笑笑,“今天怎麽就過來了呢?”
蘇花朝在玄關處換了鞋,說:“上次回錦市帶了點東西回來,想著給你們送過來。”但手裏卻空無一物。
她叫了司機,把車鑰匙給他,說東西就在後備箱裏。
傅遠說:“大老遠的帶回來,多辛苦啊。”
蘇花朝說,“沒事的。”眼睛卻有意無意的往那少年身上瞟。
傅遠立馬給她介紹,“這是我兒子,傅遇,小遇,快和你花朝姐打聲招呼。”
傅遇低著的頭,倏然抬起,蘇花朝注意到他漆黑的雙眼十分的無神,像是在昭告死訊一般,像極了——當年的霍綏。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她忍不住軟下聲音,“傅遇?”
那雙茫然的雙眼,慢悠悠的聚焦在她的身上,“嗯。”
蘇花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了下。
她抬頭,問傅遠,“他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傅遠說:“他母親去世了。”
她心底一沉,傅遠又說:“我和他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就離婚了,這些年也沒怎麽見過,我也是不怎麽了解他,他呀,也不夠親近我。”
陳清月在一旁說:“在這兒多住點時間就好了。父子之間,熟絡的很快。”
“可我過幾天要出國一趟。”
蘇花朝不以為意,她蹲下身子,抬著下巴與傅遇對視。
少年連眉眼之間都青澀的很,臉上卻沒什麽肉,但能看得出,五官是清秀俊逸的,隻是缺少照顧罷了。
她眼裏的探究意味很重,但傅遇卻不卑不亢,迎著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了似的。
蘇花朝突然問他:“你願意和我走嗎?”
傅遇眨了眨眼,沒有任何的表情。
蘇花朝抬頭望著傅遠,“傅叔叔,我帶他去我那兒住一段時間吧。”
她話一出口,陳清月和傅遠都小小的驚了一下。
蘇花朝拍了拍傅遇的肩,再問:“你願意和我走嗎?”
那個穿著衛衣,在這昏黃溫馨的燈光中都顯得分外孤寂的清冷少年,在這兒坐了一下午都沒有任何的反應,而獨獨在那一刻,輕輕、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他同意了。
陳清月和傅遠對視了一眼。
陳清月走過來,耐心勸阻,“你傅叔叔才剛接他回來,他們父子二人總要多待一會兒的。況且……況且你住在霍家,花朝,不像話的。”
蘇花朝說沒有,她語氣淡淡,“我現在住在外麵的公寓裏。”她又輕聲問傅遇,“你想和我走還是留在這兒?”
傅遇看著她,眼裏的意味已昭告室內這三人。
蘇花朝當下就說,“現在就走,可以嗎?”
傅遇歪頭,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後才站起身來,他直直的站在她的麵前,蘇花朝喟歎於他的身高,大概……和霍綏差不多。她問:“傅遇的年紀是……”
“十六歲了。”
霍綏那個時候,是十五歲。
這個發現,讓蘇花朝對傅遇再次徒增幾分心軟與關切。
她仰頭,對他笑了笑,“和我走吧。”
他的瞳孔黑的沒有一絲雜質,在燈光下灼灼發光,頓了幾秒,他點頭,跟在蘇花朝身邊。
蘇花朝和陳清月與傅遠打招呼,說:“我先帶他回家了。”
傅遠抿著唇,點了點頭。陳清月還想勸阻,卻被傅遠拉住,“算了,他和我,到底還是不親近的。”
不親近的。
蘇花朝和陳清月,也是不親近的。
都一樣。
正好此時司機拿了她車裏的禮盒回來,蘇花朝接過鑰匙,對他說了聲謝謝,叮囑他哪些是給陳清月與傅遠的,那些是給他們的,司機有點受寵若驚,“蘇小姐,還有我們的份呐。”
蘇花朝說:“都一樣的。”
她拉著換好鞋的傅遇出門。
室外,大雪紛飛。
她扭頭看著穿著單薄衛衣的少年,取下自己的圍巾,幫他圍上。傅遇的眉頭緊蹙,蘇花朝含笑說,“帶上吧,這是男款的。”傅遇便沒再做掙紮。
蘇花朝又幫他戴上帽子,帶他繞了幾條小道出了蘇園。
發動車子之前,她問他:“不怕嗎?”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蘇花朝聳了下肩,“也是,要是怕的話,也不會跟我過來了。”
傅遇沒有說話,他仍舊帶著衛衣上的帽子,安靜的像是座雕像。
再一次麵對如此棘手的問題,蘇花朝的耐心和第一次的時候所差無幾,“傅遇,試著和我說說話。”
依然是沉默。
蘇花朝歎了口氣,心想自己還是急了些,“算了,我不該勉強你的。”
“你先睡一會,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
蘇花朝帶著傅遇回了她的公寓,這個點霍綏應該已經到家了。
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和霍綏介紹,難不成給他倆這樣介紹:“這是我二爸的兒子,這是我四爸的兒子。”
但還沒來得及她想好措辭,門,突然開了。
而且,背對著她的門,也開了。
正麵,霍綏穿著灰色家居服,雙手插兜,目光平靜的看著她。
她的身後,莫紹棠戴著副眼鏡,頭發懶洋洋的耷拉在耳邊,一襲灰色西裝筆挺入身,他笑意妍妍的看著蘇花朝。
從電梯裏後一步出來的傅遇穿著件灰色衛衣,耷拉著腦袋,目光無神的漠視眾生。
蘇花朝拉過他,和霍綏說,“這是傅叔叔的兒子。”
“傅遇,這是……”她低頭琢磨了下,最後,說:“我未婚夫。”
比起哥哥,未婚夫這個稱謂才更適合霍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