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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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了!”
太後一下從暖榻上起了身,是又生氣又擔心,連聲問道:“可知他去了哪兒?”
陳尚宮與韓嬤嬤俱都搖頭,“說是隻帶了兩三名侍衛,連福鼎也不知聖上去了哪兒。”
太後一聽愈發擔心了,“連福鼎也沒帶?不是說昨兒夜裏還發燒了嗎?現在可好些了?”
陳尚宮安慰道:“聽福鼎說,今早起床的時候就已經退燒了,陛下龍體一向強健,太後可寬心。”
“寬心寬心,這叫人怎麽寬心?”太後臉色不好看,不好責備皇帝兒子,隻好遷怒到了別人身上,“乾明宮裏的奴才們沒有一個中用的,回頭都該換了!”
陳尚宮但聽不語,那好歹是陛下自己選的人,若是由別人輕易換了,不惹怒天顏才怪!太後也不過是說句氣話罷了,她可不能隨便應。
太後獨自在這兒憂心,也是沒辦法,想了想,隻好吩咐陳尚宮,“找個人去宮門上盯著,若是見到陛下回宮就過來稟報一聲,哀家等會兒要親自過去瞧瞧,別人的勸他不聽,看看哀家的話是不是也不頂用了。”
陳尚宮應了聲是,出門找人去了,韓嬤嬤伸手替太後捋著胸口,緩聲勸道,“娘娘息怒,陛下洪福齊天,從前每每上戰場都是平安歸來,現在不過一場風寒而已,還能難倒龍體麽?再說,陛下行事向來有分寸,此次肯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眼看就要過年了,您再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麽好?”
韓嬤嬤是太後的陪嫁,從小侍奉太後身邊,最知道主子的脾氣,太後也不把她當外人,經她這麽一說,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唉聲歎息道:“越到年關外頭越亂,咱們陛下當初繼位,有多少看不過眼的?焉知現今還有沒有什麽餘黨殘留?哎,這迄今也沒個子嗣,外頭又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你不知道,哀家這心哪,就沒有踏實過一天!”
韓嬤嬤連呸了兩聲,安撫道:“您瞧您,這越說越離譜了,哪兒就這麽嚴重了?您啊,且把心放在肚子裏吧,陛下是誰,能叫那些人難倒了就不是他了!他心中都有數的,您別杞人憂天了。”
幾十年的老主仆,說的都是外麵聽不到的話,靜瑤在旁聽得心驚膽戰,不敢插半句話,心想這樣的時候,自己大約當聾子比較好。
太後與韓嬤嬤又絮叨幾句,靜瑤在旁眼觀鼻鼻觀心,恍惚間將要入定了,忽聽見太後點她的名,“妙淳,今兒也沒什麽要事,你陪哀家去佛堂吧!”
好吧,她從前好歹是負責佛堂的,這會兒叫上她也不意外,靜瑤乖乖應了聲是,陪著太後去了福寧宮裏的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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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出了玄武門後一路奔馳,耗費一個多時辰,終於到了京郊的元微山,山下有個小村,住著宇文泓此行要見的人。
來的不算巧,葉遂進山采藥去了,他下了馬車,耐著性子在草廬裏等了兩刻鍾,才終於等到了神醫回來。
早起的時候雖然退了燒,但臉色還是不佳,是以才一見麵,葉大夫就吆喝了一聲,“怎麽跟煮熟的蝦子似的,傷風了?”說著招呼他過來,要給他診脈。
饒是他這樣習慣肅冷的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乖乖伸手,微啞著嗓子說,“前兩天夜裏著了涼,大約是受了些風寒。”
葉遂一邊試脈一邊咂嘴,“吃過藥了吧?看來發的差不多了,頂多兩三天的事,耽誤不了過年。”
葉遂是京郊有名的神醫,宇文泓當然不懷疑他的醫術,微微點頭,禮貌道:“多謝大夫。”
葉遂收回手來,似乎根本沒打算給他開藥,隻是問道,“大老遠的來,不會就為了這點小毛病吧?”
他微怔一下,“大夫神機妙算,我的確為著別的事而來。”
葉遂沒接話,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宇文泓頓了頓,低聲道:“還是從前那樁,我覺得我應該還有些希望。”這畢竟不是什麽尋常病症,尤其他正處盛年,這種事說出來,實在有些艱難,他又停了一下,才接著道:“今早……我發現那裏有變化了。”
身為老大夫,葉遂倒是對各種病症司空見慣,嗯了一聲,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問道,“持續了多久?可有行房?”
幸好原本就因傷寒紅著臉,這會倒看不出什麽神色異樣,他咳一聲,否定說,“並沒有行房,持續了……清醒後,大約有一刻鍾吧。”
葉遂點了點頭,又問,“清醒後?那此前可是受過什麽刺激?”
他搖頭,“並無什麽刺激,隻是無緣無故,做了場夢……”
葉遂便了然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我早就說過,你的身體並沒有什麽毛病,這下相信了吧?”
可他卻並不信,反駁道,“怎麽會沒事呢,我曾經受過傷……”
葉遂絲毫不以為然,“傷處早就好了,倘若真的有問題,今早就不會有什麽變化了。信我吧,你的問題,還是在心上。”
見他怔楞,葉遂繼續道,“我問你,昨夜可是夢見了女子?”
他遲疑的點頭,“確實,我從前,極少會做這樣的夢。”
葉遂自己嘟囔道,“那大約是因為你從前不開竅,現在終於開竅了……”
他沒聽清,“什麽?”
葉遂咳了咳,直截了當道:“我跟你浪費多少唇舌都無用,你隻要找到夢裏夢見的那個女子,重複一下昨夜的夢境,自然能相信我的話了。”
宇文泓有些無奈,“我想不起她是誰……”
葉遂笑了笑,隨手煮起茶來,“這個好辦,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不會無緣無故夢見她的,白日裏去過什麽地方,跟什麽人說過話,甚至看見過什麽,隻要回憶一下,應當能找出端倪。”
這一點宇文泓倒是也不否認,他知道他該是認得她的,定然是從前在哪裏見過,而現在也隻是想不起來而已……
他還在回憶,葉遂那邊的茶煮好了,分了一杯推至他麵前,道,“前些日子新製的梅花茶,拿初雪煮的,你有口福了,快來嚐嚐。”
他回神後卻是婉拒,隻道,“天色不早,家中還有事,就不打擾大夫了。”
語罷傳人來付診金,葉遂卻伸手一擋,笑道,“這次就免了,等你成了事,我等你的大禮。”話裏話外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宇文泓也露出淡笑,“一言為定。”
葉遂嗯了一聲,他爽利起身,出門登上馬車,一路趕回宮中。
馬車走遠了,草廬裏的小藥童出門去瞅,回來後一臉好奇的問葉遂,“師父,他給銀子,你為什麽不要啊?”
葉遂一個人悠然喝著梅花茶,“不過說幾句話而已,就伸手拿人家的錢,你當師父我想錢想瘋了?”
小藥童撇撇嘴,“您清高!我都快冷死了,碳薪都快燒完了,您知道嗎?”
葉遂自顧自的喝茶,“放心吧,他還會再來的,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物,到時候謝禮肯定更大方,信不信?”
小藥童坐在爐子邊切藥,抬頭回了一句,“那徒兒可等著沾您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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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瑤從前不太信鬼神之說,但親生經曆過一回生死轉換,她便心存敬畏了,借著陪太後禮佛的空當,也好好念了回經,一是感謝上天給她重活的機會,再是祈禱自己這次的道路能順遂平安。
瞧見她念經念得虔誠,從佛堂裏出來後,太後特意問她,“剛才見你一本正經,可是許了什麽願?”
她笑答道,“太後料事如神,奴婢的確是許了。”
太後也一笑,“這有什麽料事如神,能跟哀家說說,你許了些什麽嗎?”
她揀好聽的話說,“奴婢求神明保佑我大梁江山風調雨順,盛世平安,”說話間略想一下,緊接著補充道,“還求陛下龍體早日康複,也好讓太後寬心。”
好聽的話誰都受用,太後點了點頭,又問道:“沒替你自己求個什麽嗎?”
她抿唇道:“奴婢也私心為自己和家人求了平安。”
這才是真心話,私下裏太後還算和藹,溫和著跟她道:“也是應該的。”說著進了正殿。
靜瑤現如今基本算是太後的貼身女官了,太後更衣,連專門司衣的宮女也不用,依然點名叫她做,靜瑤沒有推脫的權利,隻得親自上手,好在她從前也有過禮服宮裝,知道是怎麽穿戴,因此這差事也不算生疏。
她這邊的差事剛做完,就見陳尚宮進來給太後回話了,“娘娘,陛下方才已經回宮,且叫人來傳話,說一會兒會親自來給您請安,現在外麵天寒地凍,就不叫您折騰了。”
太後歎道,“他這會兒也還生著病,哀家也沒打算叫他折騰啊,罷了,那就在這等著吧。”
話是這麽說,但一直等到用過了午膳,才見門外有動靜,福鼎亮嗓喊了一聲“陛下駕到”,須臾,就見宇文泓進了正殿。
畢竟是親生骨肉,太後原本氣了一早上,此時一見他還一副病著的樣子,頓時也顧不上生氣了,趕緊關問道:“身上好些了嗎?聽說你昨夜發了燒,今早又出宮去,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有什麽要緊的事不能打發別人嗎,或者等好了再去辦不行嗎?這麽折騰,太不拿身子當回事了!”
宇文泓跟著母後在暖榻上坐下來,解釋道:“已經不燒了,這會好多了,母後放心,大夫也說沒有大礙,兩三天就該痊愈了。”
太後這才舒了口氣,門外春梅送了茶進來,靜瑤上前奉茶,雙手將茶盞放在宇文泓手邊,照規矩道了聲:“請陛下用茶。”
宇文泓一怔,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抬眼掃過她的臉,心忽然被什麽猛攥了一下。
這副眉眼,柔中帶媚,已然與他昨夜夢中之人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