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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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元正,民間的百姓們都興穿新衣,皇室就更加莊重了。
王妃們都身著禮服進宮,張恩珠也不例外,發髻上帶翟冠,身上是正紅色大衫,大約為了掩蓋並不太好的氣色,臉上的妝稍重了一些,倒顯得比別人更加莊重幾分,進到殿中先照規矩行元正的大禮,“臣妾拜見太後,祝太後千歲。”稍稍一頓,又補充道:“今日來遲了些,還請太後贖罪。”
太後趕緊示意韓嬤嬤上前扶她起來,和藹道:“大過年的,哪來什麽恕罪不恕罪的,地上涼,你身子又一向弱,快坐下吧。”
有小宮女抬來了椅子,張恩珠謝恩後坐下,門外春梅也很快端來了熱茶,靜瑤強忍下起伏的情緒,平靜的為她放在手邊。
這就是殺她的凶手之一。宇文銘將她丟棄在烈火中,然卻是張恩珠先將她騙去的牡丹院,她並不知那夫妻二人究竟是誰設計了誰,然她卻是最終的受害者。
她滿心的恨,那時的痛苦與絕望,在見到這個女人的瞬間又全湧了上來,她也好想衝上去好好問一問張恩珠,為什麽要殺她?
其實當初進惠王府也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驕矜的官家xiǎo jiě,誰願意去為人妾室?若不是那時宇文銘在青州偶然得見她後,主動求親,爹爹會願意把親生女兒嫁進王府做妾嗎?
可後來事情出乎她預料,宇文銘表現的如謙謙君子,她還是愛上了他,盡管她受寵,但一直規規矩矩的做一個妾室,從不曾仗著寵愛逾矩半分,她一向尊敬張恩珠,從未生出過什麽壞心眼,可張恩珠,為什麽要使毒計殺了她!
靜瑤立在一旁,聽著太後與張恩珠幾人的寒暄,痛的心如刀絞。
她沒辦法,就算殺身仇人就在麵前,她也不可能就此衝上前報仇,就如同那日在禦書房外偶遇宇文銘時一樣,周圍這麽多人,她能否殺死對方不一定,但自己一定是沒有活路的,而且,還會害了李妙淳的家人。
所以她隻能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成熟許多,懂得冷靜的重要。
胸中的翻騰的怒火漸漸平靜下去,她的思緒重新回到了眼前花團錦繡的殿中。
太後與張恩珠簡單寒暄完,鄭王妃趁機也關懷道:“對了,聽聞惠王妃前段時間身子不好,現在可好些了嗎?”
張恩珠麵上很平靜,心裏卻很清楚。
陸靜瑤死後,宇文銘恨她,把她圈在雲英閣,為了不叫外麵起疑,便對外聲稱是自己犯了老毛病。
是的,那段時間,夫妻二人曾一度勢如水火,但今日她能來,就說明宇文銘已經同她達成了一致。她往後還要風光的做惠王妃,當然要照顧宇文銘的麵子,所以隻是道:“已經好多了,多謝鄭王妃關懷。”
太後倒是忽然想了起來,年前惠王府裏歿了一位側妃,便又道,“你府裏如今沒人能幫得上你,你自己裏外操心,可著實是辛苦了。”
張恩珠笑著謝了恩,稍稍停頓一下,忽然道,“對了,臣妾有一事,正好借今日之機秉承太後。惠王殿下子嗣單薄,至今僅有一女,臣妾身子貧弱,日後也恐怕無法盡力,所以臣妾打算為殿下另娶一位側妃,也好為殿下綿延子嗣,不知太後覺得意下如何?”
張恩珠說,要再給宇文銘娶位側妃……
聽到這話,先前還算冷靜的靜瑤終於忍不住,一下抬起頭來。
這舉動實在有些不合規矩,甚至突兀,但好在此時殿中眾人皆是一臉驚訝,注意力全在張恩珠的話上,倒也沒人在意她。
雖然表麵看來,大家都是賢良恭順的好妻子,可有誰能賢良到主動為夫君娶妾進門?況且張恩珠與旁人都不同,旁的幾位王妃都有自己的嫡子,可她成親五六年,至今僅有一名女兒,倘若惠王長子叫旁的妾室生出來,那她的王妃之位豈不岌岌可危了?
她怎麽能大度至此?
眾人的目光中都是驚訝與不解,張恩珠大概早已料到會如此,表現的鎮定自若,一雙眼眸隻望向太後,想聽聽太後的意見。
太後如今是皇室最尊貴的長輩,當然有權利發表意見,宇文銘不是她的親兒子,任何情緒也都隔著一層。其實她也沒料到張恩珠會如此大度,不過稍稍驚訝過後,還是點頭道:“惠王子嗣單薄,確實是哀家心中擔憂,難為你有這份心胸了!惠王意下如何?”
還能如何,她舍下一切來成全他,他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張恩珠心中冷笑,麵上卻極為溫婉,柔聲道:“不瞞太後,惠王也是同意的,所以臣妾才敢來稟報您啊。”
太後和煦笑起來,點頭道:“就是,哀家糊塗了,你行事向來沉穩,豈是那種冒失之人?”說著端起桌邊的茶盞,隨口問道:“說來你們可有意向了?不知看中了哪家的閨秀?”
太後心裏很清楚,宇文銘打小就眼光高,除過與張恩珠成婚是先帝的旨意,能叫他看上要娶為側妃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物,所以她現在也很想知道,他看中的人,究竟是誰。
張恩珠卻不肯透露,隻是笑道:“人選暫時還沒有呢,臣妾隻是先向您來尋個恩典罷了,王爺自己也說,前幾天得陛下賞識,接了鴻臚寺的差事,開春二月裏番邦來朝,他少不得要大忙一番,所以眼下暫時沒空想那些。”
太後便明白了,這是要叫她降旨賜婚的意思,至於要娶得是誰,他們必定是已經想好了,隻是先賣個關子而已。
太後笑道,“那就忙完了再辦,惠王有這份為社稷盡力的心思,是天下之福,你趁這陣子為他物色好人選,也兩不耽誤。”
太後嘴上留了一手,沒有主動許下什麽,張恩珠卻並不肯罷休,眼見此時眾人都在,求個恩典也並不過分,便又道:“其實今日臣妾原不該提……可想必太後也知道的,上月我們王府走水,沒了一位側妃,府中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連累的年節也過得並不暢快,王爺嘴上雖不說,心裏必是在意的,所以臣妾就打算這次好好為王爺操辦一下,衝一衝府裏的晦氣……”她頓了頓,目光一片誠摯,道:“臣妾想替王爺請一道賜婚旨,到時候,還望太後能成全。”
她直截了當的給說了出來,太後倒是不好直接回絕了,畢竟隻是想娶個側妃而已,要是擱在先帝在世的時候,必定是很輕鬆的就給準了。太後隻好笑道:“這好說,到時候你們擇定了人選,前來告訴哀家便是。”
張恩珠鬆了一口氣,連忙笑著謝恩。
其實世上哪有女人會當真賢淑至此?說心甘情願,不失落,都是不可能的,但這件事上,早已沒了自己說不的權利,所以何不主動起來,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
她要叫他知道,她是不容忽視的,以後無論他謀劃什麽,都不可以以犧牲她為代價!
眼見張恩珠如此為夫君著想,連賜婚旨都給請了,這實在叫殿中其他的王妃們驚奇,越王妃道:“能娶到惠王妃這樣的賢妻,惠王可真是好福氣呢!”
張恩珠淡笑一下,“謝四嫂誇獎。”麵上看不出絲毫的不痛快,一派落落大方。
太後便借機教育名義上的兒媳們,“恩珠能設身處地的為夫君著想,實乃賢妻典範,你們也都該以她為榜樣才是。”
眾女眷立刻正襟危坐,垂首齊聲道是。
張恩珠臉上的表情,靜瑤在太後身邊看得一清二楚,說實話,直到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與張恩珠的差距。
在惠王府的三年裏,她一直對張恩珠抱著滿腹愧疚,覺得宇文銘寵愛自己,忽略了正妻,但其實,張恩珠何曾看重過這個?
情愛算什麽?更何況,宇文銘這種天潢貴胄,女人唾手可得,會對誰有真情嗎?張恩珠早就看清了,所以不在乎,也正因為不信任,才能輕鬆逃過宇文銘的算計。
反觀自己,那時滿心都是他帶來的濃情蜜意歲月靜好,無條件的信任依賴他,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夢裏,終有一日,丟了性命……
所以誰才可憐?
心裏的酸楚漸漸沉寂下去,隻餘下悔恨。
她垂下目光,繼續做一個無聲無息的令人。
奉天殿的正旦賀儀結束了,親王郡王們也一齊進了福寧宮,要向太後賀年,除過太後,其餘女眷們都紛紛起身,迎接自家的男人們。
皇帝不在,便由年長的鄭王帶頭,向太後行大禮,“兒臣等向太後恭賀新歲,祝太後新年安康。”
太後頜首笑道:“快平身吧,哀家心領了。也祝你們諸位新歲安康。”
諸王便紛紛立起身來,太後又叫賜座,宮人們立刻忙活起來。
眾人才坐好,春梅等人也把茶端了進來,元正是一年裏最緊要的一天,也是福寧宮最忙碌熱鬧的一天,因此宮人們個個打起精神,不敢懈怠。
靜瑤緊跟著上前奉茶,路過宇文銘時也並無異樣,若說上次的見麵,她還是百感交集,如今再見這個人,就隻叫她心寒了。
她平靜的回到原位,聽太後與眾人再度寒暄。
太後說了幾句場麵話後,特意跟宇文銘道:“方才恩珠向哀家稟報,說打算為你再娶位側妃,她如此設身處地為你著想,實在是難得,惠王該好好待她才是。”
宇文銘立刻垂首遵是,“兒臣謹遵太後教誨。”
還是那副溫潤模樣,臉上淡淡露著笑意,哪裏還能尋得到,當時痛失所愛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