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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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不耐煩, 但礙於母後在旁,不好發作, 隻好忍耐下來,正無聊的時候,瞧見靜瑤端著茶盞進來了。
靜瑤見到他正被禦醫包圍著,就考慮要不要等一會兒, 沒想到冷不防遇上他投過來的目光, 心裏一頓, 隻好走上前去, 低聲道, “陛下, 薑茶煮好了,請您用一些吧。”
語罷想將茶盞放至他手邊的案幾上,誰料才抬起手, 去見他也伸出了手, 靜瑤一愣, 這是伸手來接的意思?
她小心揣摩著, 心裏抱怨現在的日子可真是頭疼,從前好歹是做主子的,哪裏做過這樣伺候人的活兒, 要時時刻刻揣摩主子的意思, 生怕哪裏做錯。更何況, 眼前這位主子還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
沒有時間容她多想, 她壯了壯膽, 試著將茶盞送至他的手上,見他果然接住了,心裏頓時鬆了口氣。
可很快她就發現不對,他意外的看著她,微微皺了皺眉,她心一驚,難道是做錯了,趕緊找自己的疏漏,猛然間發現了問題所在,原來她遞上去的茶杯還蓋著蓋子,他另一隻手在讓禦醫們把脈,要如何把這薑茶喝進嘴裏呢?
這麽大的疏漏,自己實在不夠細心,她懊惱著趕緊補救,又伸手過去為他揭開杯蓋,這才終於合了他的心意。
茶湯溫熱的香氣撲麵而來,正是他盼望的,因為的確受了風寒,所以咽喉有些不適,此時急需潤潤嗓子,他端起來呷過一口,嗯,味道還不錯,生薑慣常的辛辣被祁紅中和不少,蜂蜜添加得當,潤喉的同時並沒有惹人厭煩的甜膩。
他本打算隻喝一口的,卻貪婪的沒有停下,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喝完大半杯,才將茶盞擱下。
這算是莫大的肯定,靜瑤大大的鬆了口氣,眼看殿中人都肅穆以待,便也不敢隨便走動,隻好先立在一旁。
一旁的太後不著痕跡的掃過一眼,緩聲對兒子說,“從前你最厭惡喝這些東西,今次倒還好。”
宇文泓隻是淡聲道,“兒子許久沒有生病了。”
太後無奈的嗔他一眼,“這麽大個人了,還這麽任性,大半夜的不睡覺,舞槍弄棒的做什麽!”
宇文泓心中苦悶說不出,隻能跟母後認錯,“此次叫您擔心了,是兒子不孝。”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還是一國之君,當著滿殿的宮人禦醫,她還能再說什麽?太後隻好又將怒氣撒到一旁正縮手縮腳的福鼎身上,斥道:“如今這幫奴才愈發目中無人了,陛下抱恙已有幾日,為何一直不來回稟?當哀家死了嗎?”
福鼎腿一軟,當即重又跪了下來,苦著臉連連磕頭,“奴才知罪,求太後饒命。”
宇文泓緩聲替他求情,“是兒子吩咐不叫告訴您,母後莫要責怪他們了……”瞧見那三個禦醫似乎討論出了結果,忙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問他們,“可診完了?”
為首的太醫院院判張良岐忙躬身回道:“回稟陛下,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您這是受涼所致,應以辛溫解表為法,臣等已經為您開好了藥方,這就去煎藥。”
他嗯了一聲,沒有過多的話,倒是太後伺機在旁問道:“可瞧好了,陛下可還有別的不適?”
宇文泓當即心中一跳,母後這麽問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些什麽?
其實禦醫們也確實沒診出什麽,被太後這樣一問,倒是都有些愣了,張良岐壯著膽子回道:“啟稟太後,請恕臣等愚笨,除過風寒,並未發現陛下有其他病灶。”
太後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既這麽著,趕緊下去煎藥吧。”語罷又特意叮囑宇文泓,“今次不要任性,定要好好的把藥吃了,馬上就要除夕了,祭禮,朝賀,哪一樣可都少不了你!”
不論長得多麽人高馬大,也還是母後的孩子,宇文泓隻好乖乖答應下來,不敢推三阻四。
禦醫們退出去抓藥煎藥,為了避免殿中人多空氣不好,太後叫那些閑雜人等也都撤了,靜瑤覺得自己也屬於閑雜人等,正也打算跟著眾人撤出,哪知退了一半,卻又聽見太後揚聲喊她,“妙淳留下。”
她一頓,隻好又回來。
她垂眸看著地麵,聽見太後道:“再去為陛下煮碗薑茶來,照方才的辦法就行,陛下喜歡;另外再擺幾盆花來,陛下聞不慣藥味,記得要找香味足的。”
搬花倒是她的分內事,可煮茶呢?敢情她現在得兼任侍茶了……可這是太後的吩咐,她不能有異議,隻得乖順應下,退出去一一照做。
她找了兩個小宮女,叫幫忙搬了幾盆茶梅進到殿中,再去到茶房煮薑茶,按照方才的比例,煮好後又親自送了進去。
病勢已然發了出來,縱使鐵打的身子,到底還是會感到疲累,加之今日休沐,宇文泓鬆懈下來,身子倚在暖榻上,為自己的慵懶跟太後致歉:“叫母後見笑了。”
太後慈愛又心疼,“左右就咱們娘倆,有什麽見不見笑的,你小時候就長在這裏,什麽模樣哀家沒有見過?”歎了一聲,又道,“時間真快啊!有時候哀家不經意的往東側殿裏瞧上一眼,似乎還能看見你梳總角時的樣子,這才一晃眼,陛下已經這麽大了!”
提到幼時的舊事,宇文泓也是稍感感慨,溫聲跟太後道:“母後辛苦了!”
太後淡淡一笑,“不必謝我,天底下那個當娘的不是如此?總想著把最好的留給孩子,情願用自己的好年華,換孩子的聰慧康健?”
說到這裏,太後將忽然話鋒一轉,勸他道:“你身邊缺個可心的人,所以做事總是不管不顧,倘若有人時時在旁規勸,你定然不會像今次這樣了……這樣吧,我看你也不怎麽喜歡賢妃,哀家也就不指望她了,淑妃脾性溫順,又向來識大體,你宮中都是些太監,論說也是伺候人的,但比起心細,還是不如女人。這幾天先叫淑妃過去替你操持一下,就當替我好好看著你。”
見宇文泓抬臉要說話,她趕緊補充道:“這是哀家的意思,我不能親自過去看顧你,隻好找淑妃代勞,你見著她就當是見著我,不許拒絕。”
眼見話尾又帶了慍怒,宇文泓直覺得頭疼,但他現在病著,一方麵精神不濟,一方麵也是不好跟太後頑抗,隻好暫時妥協道:“兒子聽就是了。”
他話音才落,恰巧靜瑤又煮好了薑茶,正端著托盤從外麵進來,裙裾輕擺,很快就到了眼前。
靜瑤躬身將茶盞遞出,因他此次沒有伸手,就直接放到了案幾上,宇文泓似乎渴壞了,茶盞才落到桌上,就馬上端了起來。
見他這樣心急,太後忙阻攔,“當心燙……”
話還未說完,他已經飲過一口。
他笑了笑,跟太後解釋,“不燙,入口剛好。”說著看向靜瑤,道,“茶煮的不錯,賞。”
不管是不是個空頭支票,靜瑤先規規矩矩的謝了恩,太後不動聲色,悄悄覷了覷兒子的臉,而後對靜瑤道:“的確該賞,這裏沒事了,先下去歇著吧!”
靜瑤躬身尊了聲是,乖順退出了殿外。
回到值房,她先大大鬆了口氣,心中的弦緊崩了半天,眼下終於平安的全身而退了,一放鬆下來,直覺渾身累的像打了場惡仗!
原本該侍茶的宮女春梅見她回來,忙也跟了進來,其實方才在茶房裏見過麵,不過沒空說話罷了,春梅此時是專門來道謝的,一進門就跟她說,“太謝謝你了妙淳,幸虧沒耽誤陛下喝茶,否則我就沒命了,你是我的恩人呢。”語罷還要給她磕頭。
她哭笑不得,趕緊先把人給拉起來,“舉手之勞而已,不必這麽嚴重!不過剛才我也擔心煮的不對陛下的口味,還好現在過關了……對了,你方才去哪兒了?”
春梅有些不好意思,“剛才內急……”
春梅話沒說完,她便明白了,笑了笑道:“沒關係的,人有三急,誰都能理解,下回當心就是了。”
春梅嗯了一聲,也對著她笑。
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相處了幾天後,大家也算熟絡了,私底下說話也比較放鬆。
春梅又對她的理解表示了一番感謝,幾句話後,忽然好奇的跟她打聽,“對了,我剛才進去給太後換茶,聽見太後同陛下提淑妃來著,但我話沒聽全,你進去的時候,他們說到哪兒了?”
今日元正,民間的百姓們都興穿新衣,皇室就更加莊重了。
王妃們都身著禮服進宮,張恩珠也不例外,發髻上帶翟冠,身上是正紅色大衫,大約為了掩蓋並不太好的氣色,臉上的妝稍重了一些,倒顯得比別人更加莊重幾分,進到殿中先照規矩行元正的大禮,“臣妾拜見太後,祝太後千歲。”稍稍一頓,又補充道:“今日來遲了些,還請太後贖罪。”
太後趕緊示意韓嬤嬤上前扶她起來,和藹道:“大過年的,哪來什麽恕罪不恕罪的,地上涼,你身子又一向弱,快坐下吧。”
有小宮女抬來了椅子,張恩珠謝恩後坐下,門外春梅也很快端來了熱茶,靜瑤強忍下起伏的情緒,平靜的為她放在手邊。
這就是殺她的凶手之一。宇文銘將她丟棄在烈火中,然卻是張恩珠先將她騙去的牡丹院,她並不知那夫妻二人究竟是誰設計了誰,然她卻是最終的受害者。
她滿心的恨,那時的痛苦與絕望,在見到這個女人的瞬間又全湧了上來,她也好想衝上去好好問一問張恩珠,為什麽要殺她?
其實當初進惠王府也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驕矜的官家小姐,誰願意去為人妾室?若不是那時宇文銘在青州偶然得見她後,主動求親,爹爹會願意把親生女兒嫁進王府做妾嗎?
可後來事情出乎她預料,宇文銘表現的如謙謙君子,她還是愛上了他,盡管她受寵,但一直規規矩矩的做一個妾室,從不曾仗著寵愛逾矩半分,她一向尊敬張恩珠,從未生出過什麽壞心眼,可張恩珠,為什麽要使毒計殺了她!
靜瑤立在一旁,聽著太後與張恩珠幾人的寒暄,痛的心如刀絞。
她沒辦法,就算殺身仇人就在麵前,她也不可能就此衝上前報仇,就如同那日在禦書房外偶遇宇文銘時一樣,周圍這麽多人,她能否殺死對方不一定,但自己一定是沒有活路的,而且,還會害了李妙淳的家人。
所以她隻能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成熟許多,懂得冷靜的重要。
胸中的翻騰的怒火漸漸平靜下去,她的思緒重新回到了眼前花團錦繡的殿中。
太後與張恩珠簡單寒暄完,鄭王妃趁機也關懷道:“對了,聽聞惠王妃前段時間身子不好,現在可好些了嗎?”
張恩珠麵上很平靜,心裏卻很清楚。
陸靜瑤死後,宇文銘恨她,把她圈在雲英閣,為了不叫外麵起疑,便對外聲稱是自己犯了老毛病。
是的,那段時間,夫妻二人曾一度勢如水火,但今日她能來,就說明宇文銘已經同她達成了一致。她往後還要風光的做惠王妃,當然要照顧宇文銘的麵子,所以隻是道:“已經好多了,多謝鄭王妃關懷。”
太後倒是忽然想了起來,年前惠王府裏歿了一位側妃,便又道,“你府裏如今沒人能幫得上你,你自己裏外操心,可著實是辛苦了。”
張恩珠笑著謝了恩,稍稍停頓一下,忽然道,“對了,臣妾有一事,正好借今日之機秉承太後。惠王殿下子嗣單薄,至今僅有一女,臣妾身子貧弱,日後也恐怕無法盡力,所以臣妾打算為殿下另娶一位側妃,也好為殿下綿延子嗣,不知太後覺得意下如何?”
張恩珠說,要再給宇文銘娶位側妃……
聽到這話,先前還算冷靜的靜瑤終於忍不住,一下抬起頭來。
這舉動實在有些不合規矩,甚至突兀,但好在此時殿中眾人皆是一臉驚訝,注意力全在張恩珠的話上,倒也沒人在意她。
雖然表麵看來,大家都是賢良恭順的好妻子,可有誰能賢良到主動為夫君娶妾進門?況且張恩珠與旁人都不同,旁的幾位王妃都有自己的嫡子,可她成親五六年,至今僅有一名女兒,倘若惠王長子叫旁的妾室生出來,那她的王妃之位豈不岌岌可危了?
她怎麽能大度至此?
眾人的目光中都是驚訝與不解,張恩珠大概早已料到會如此,表現的鎮定自若,一雙眼眸隻望向太後,想聽聽太後的意見。
太後如今是皇室最尊貴的長輩,當然有權利發表意見,宇文銘不是她的親兒子,任何情緒也都隔著一層。其實她也沒料到張恩珠會如此大度,不過稍稍驚訝過後,還是點頭道:“惠王子嗣單薄,確實是哀家心中擔憂,難為你有這份心胸了!惠王意下如何?”
還能如何,她舍下一切來成全他,他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張恩珠心中冷笑,麵上卻極為溫婉,柔聲道:“不瞞太後,惠王也是同意的,所以臣妾才敢來稟報您啊。”
太後和煦笑起來,點頭道:“就是,哀家糊塗了,你行事向來沉穩,豈是那種冒失之人?”說著端起桌邊的茶盞,隨口問道:“說來你們可有意向了?不知看中了哪家的閨秀?”
太後心裏很清楚,宇文銘打小就眼光高,除過與張恩珠成婚是先帝的旨意,能叫他看上要娶為側妃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物,所以她現在也很想知道,他看中的人,究竟是誰。
張恩珠卻不肯透露,隻是笑道:“人選暫時還沒有呢,臣妾隻是先向您來尋個恩典罷了,王爺自己也說,前幾天得陛下賞識,接了鴻臚寺的差事,開春二月裏番邦來朝,他少不得要大忙一番,所以眼下暫時沒空想那些。”
太後便明白了,這是要叫她降旨賜婚的意思,至於要娶得是誰,他們必定是已經想好了,隻是先賣個關子而已。
太後笑道,“那就忙完了再辦,惠王有這份為社稷盡力的心思,是天下之福,你趁這陣子為他物色好人選,也兩不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