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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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福宮。

    靜瑤到時,連院子裏都彌漫著一股藥味。

    “惠貴妃駕到。”

    一聲通傳響起,院子裏的宮人們立刻下跪迎駕,靜瑤踏進院中,大致望了一眼,隻見由殿中也邁出一個人來,叫兩個丫鬟攙著,弱不禁風,搖搖欲墜的樣子。

    那竟是鄒淑容。

    靜瑤走近瞧了清楚,不由得吃了一驚,半月前才見過,那時鄒淑容還挺康健的,怎麽不過一場風寒,如今竟虛弱成這副樣子了?人瘦了一圈不說,連麵色也甚是不好,白白的沒有血色。

    見她到來,鄒淑容還欲行個大禮,靜瑤趕緊叫人扶住,道,“免了吧,這才幾天的功夫,怎麽成這副樣子了?”

    鄒淑容未語先咳了幾聲,虛弱道,“娘娘能到這裏來,叫臣妾感激不盡,外頭風大,請娘娘進屋歇息吧。”

    看她這副模樣,想來站著也費勁,靜瑤便點頭,吩咐她身邊的兩個宮女,“快把你們主子扶去榻上。”

    鄒淑容虛弱同她道了聲謝,慢慢挪進了屋,回了榻上。

    靜瑤等宮女們把她服侍著躺好,才在旁問道:“上回不是叫王院判親自來看過?怎麽也不見好轉?王院判是怎麽說的?”

    鄒淑容說話艱難,一句話要倒三回氣,香蘭忙垂答道,“回娘娘,王院判說,我們主子是氣血虧虛,加上肝氣抑鬱,又趕上肺風,才導致久病不愈。”

    靜瑤心裏一頓,問道,“肝氣抑鬱?這是有什麽心事嗎?”

    既然專程把自己請過來,想必是有什麽要緊事,她便話道,“我既已來了,你什麽話但說無妨。”

    這次不用香蘭說話了,鄒淑容自己開口道,“謝娘娘恩典,臣妾確實有個難言之請……想必娘娘也知道,臣妾非京城人士,娘家在江南,離此山高水遠,眼下入宮幾年,也始終沒機會見一見家人……”

    話聽到這兒,靜瑤還以為她是想家了。

    說來這宮門深似海,後宮女子沒有隨意回娘家的自由,她嚐過思念親人的滋味,心裏倒也理解,便道,“若你想念父母,可給家中去封信,若景陽候與夫人方便進京,本宮替你去向陛下求旨,這不是什麽難事,何至於在心裏頭憋出病來?”

    卻見鄒淑容搖搖頭,“臣妾叩謝娘娘恩典,隻是臣妾並非想叫家人進京……”

    頓了頓,續道,“不怕娘娘笑話,臣妾小時曾叫高人算過命,說臣妾今年會有一劫,抗不過去,興許就此交代了……現在看來,說的興許就是今次了。臣妾自知晦氣,但這是命數,改變不了……”

    大約連自己都覺得淒楚,說著說著,那豆大的淚珠就此跌落下來。

    看得眾人心裏一驚,一旁侍立的香蘭則趕緊給她擦拭。

    靜瑤皺眉道,“這說的什麽話?不過一點點小病,怎麽還扯上死了……”

    香蘭忙解釋道,“貴妃娘娘請見諒,我們主子打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凡事總愛往壞處想……”

    鄒淑容緩了緩,待氣平順了,終於又續道,“臣妾而今隻是盼著,能不能……能不能在臨去前回家鄉看看,哪怕死在江南,也此生無憾了……”

    聽到這兒,靜瑤終於明白了,原來她是想回家養病啊。

    她一時沒說什麽,隻聽香蘭也在旁道,“其實奴婢也想鬥膽替主子求一求娘娘的恩典,您看,王院判也說,淑容娘娘是心病,能不能叫娘娘回鄉養病呢?這江南與京城氣候差的不少,興許娘娘回去了,病就好了……”

    說得看似有道理,卻叫靜瑤很有些為難,隻得同鄒淑容明說道,“你也是宮裏的老人兒,該明白規矩,除過皇後,咱們這些人,不管家在近處還是遠處,可是難能回家省一次親的……”

    就見鄒淑容搖了搖頭,又小心說,“臣妾鬥膽,其實是想求娘娘,能否請陛下下旨,放臣妾出宮……娘娘也知道,臣妾從未侍寢,想來陛下大約連臣妾叫什麽也不知……臣妾既然是個不祥之人,留在宮裏也是晦氣,不如就請娘娘開開恩,放臣妾出去吧……”

    放她出去?

    話聽到此,靜瑤震驚了。

    鄒淑容平素膽小如鼠的一個人,居然會起這樣的想法,想求皇帝放她出宮?

    她稍緩了一會兒,問道,“你可知道放你出宮意味著什麽?不說別的,景陽候府能接受嗎?”

    宮妃出宮,相當於民間普通人家放妾了,且相比後者,前者的影響可就更大了。

    鄒淑容看來已經打定了主意,隻是道,“謝娘娘關懷,臣妾……不怕。”

    她垂下頭來,小聲道,“臣妾此生別無他求,就算娘家不容,隻希望能葬身故鄉山水間,就算是死,魂也能安心。就請娘娘成全吧。”

    她早已打好了主意,在這裏擔驚等死有什麽值得留戀的?還不若能回到江南,就算家裏不認了,她自己生活,也好過在宮中一天到晚擔驚受怕啊。

    而且自己走了,這宮裏頭少一個人,該是更合惠貴妃的意吧,想來她應該願意。

    眼見她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靜瑤多勸也是無用,想了一下,話說,“本宮知道了,隻是這是大事,本宮做不了主,隻能聽陛下的意思,你先好好養病,等我見到陛下,自會轉達,但至於成不成,本宮不能保證。”

    鄒淑容點了點頭,“謝貴妃娘娘成全,臣妾,臣妾感激……不盡。”

    匆忙說完,又咳嗽去了。

    靜瑤立起身來,吩咐殿中宮女們,“好好伺候主子。”

    宮女們齊齊應是。

    她又同榻上虛弱的人說,“你好好歇著,本宮宮裏頭還有事,不做逗留了。”

    鄒淑容應是,又想起身恭送她,她抬手,示意無須客氣,便往殿門外去了。

    一路乘轎往棠梨宮去,她一直在心間琢磨此事,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沒想到鄒淑容看似柔弱的一個人,竟會起這樣的想法。

    下了轎,入到殿中,她依然在想,倚波方才跟著她去的,也是一肚子話想跟她說。

    倚波問道,“娘娘是怎麽想的?要幫鄒淑容嗎?”

    靜瑤歎道,“她輕易不求我什麽,隻是傳個話的事。”

    這就是要幫的意思了,倚波有些隱憂,提道,“可是好好的宮妃不當,竟要自請出宮……奴婢擔心,鄒淑容會不會打了什麽別的主意?”

    “什麽主意?”靜瑤看了過來。

    倚波憂慮道:“她會不會想以退為進,借此博取陛下的注意啊?”

    靜瑤想了想,倒是笑了,“如果她當真是這樣打算,其實無需找我,自己想辦法給陛下傳話不是更好?而且……”

    她語聲頓了頓,又歎道,“陛下若果真是這樣的人,那我瞞著也沒用。別說我也是個妃子,就算是皇後,也無權攔著陛下去別人那兒啊,咱們這裏,又不是大理國……”

    今日所見,還是叫她心間有些不太舒服。

    從前她察覺逃不掉入後宮的命運,隻能接無奈接受,卻也沒有幻想過,皇帝隻寵幸她一個,不料一步步的,這些都成了現實,皇帝果真是他一個人的,其他的女子,隻是後宮的擺設而已。

    她愛他,但愛是自私的,她承認自己做不到不妒,倘若皇帝現在寵幸了別人,她一定會心傷不止,可今日親眼看到景福宮裏的情景,心裏難免會有些自責,她雖沒有刻意,但不得不承認,這些女人的寂寞成全了她的歡喜……

    她抬眼望著庭間,眼眸裏有些悵然,倘若不是身在宮廷,沒有這些煩心事,該多好?

    隻是才了一會兒呆,耳邊就傳來了小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原來是彥兒想她了,鬧著要見她。

    乳母把白胖的小娃兒抱到近前,她微笑接過來,輕輕碰碰兒子的額頭,柔聲喚著兒子的乳名,把小人兒高興的手舞足蹈,叫她的心瞬間化成了一灘水。

    算了,沒有什麽倘若,能有幸再在世上活一回,已是彌足珍貴了。

    ~~

    香蘭替主子恭送完靜瑤,見人已經走遠,便重回了殿中,關上門,走到主子身邊道,“娘娘,惠貴妃已經走了。”

    鄒淑容哦了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哎,整日躺著,也是難受。

    香蘭打濕了帕子,一邊為她擦去臉上的粉,一邊歎道,“病了又不吃藥,娘娘這又是何苦,生生的要把好身子拖累成病秧子……”

    話未說完,惹來鄒淑容一陣“呸呸”,鄒淑容氣的睨她一眼,“就不能盼我點好。”

    香蘭趕忙改口,“是奴婢說錯了,娘娘別在意。”

    說話間臉差不多擦幹淨了,沒了先前刻意塗在臉上的粉,臉蛋兒終於透出些紅潤來,香蘭替她在臉上點了些香脂,仔細著抹了均勻,又道,“依娘娘看,惠貴妃能幫您去求聖旨嗎?”

    鄒淑容想了想道,“應該能吧,我出去了不正好給她清地方嗎?她沒理由不管的。”

    誰能想到,平素向來膽小的人,居然也有如此膽大的一天,在闔宮上下麵前裝病,就為著能出宮……

    香蘭歎了一聲,“您說您這又是何苦?倘叫侯爺知道了,不定氣成什麽樣子呢!”

    鄒淑容撇嘴,“我何苦?我的苦你還不清楚嗎?要不是祖母亂出主意,我當初能進這個宮門嗎?這會兒沒準兒早就相夫教子了,哪裏像現在,姑娘不像姑娘,媳婦不是媳婦的……反正現在祖母也去了,我爹再生氣,也還有我娘呢!實在不行,我就找處院子單獨住,也比在這裏擔驚受怕的強。”

    哎,香蘭歎了口氣,主子這也是走投無路了,否則大好年華,眼看著要在這宮中虛耗下去嗎?便點了點頭,安慰她道,“不管主子在哪兒,奴婢一定跟著您,其實奴婢一直覺得這惠貴妃看上去人挺和善,沒準兒今次能幫您呢。”

    鄒淑容點點頭,也琢磨道,“我從前沒得罪過她。上回太後的事,也馬上就去辭了,我不想跟她爭,她應該能明白的……”

    正說著話,小廚房送了湯藥進來,香蘭接過,端到她麵前,詢問她的意思,“主子……喝不喝?”

    就見她依然搖頭,“等事成了再喝吧。”

    香蘭隻好應是,去到一旁將藥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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