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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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經過外殿,  再邁進一重殿門,  終於見到了正在說話的母子二人。

    陳尚宮行過禮,  向太後稟報道,“娘娘,司苑處的那名惠侍到了。”

    接下來的禮數不用教,  靜瑤也曉得如何做,  她跪地俯身行了個大禮,  一旁的倚波也陪著她一起,  她出不了聲,  隻能由倚波代勞,尊呼道:“奴婢等給陛下,太後請安!”

    晚膳已經進行到尾聲,母子倆均隻是在飲茶罷了,  太後正端起茶盞,聞言朝二人撇過一眼,垂下眼簾揭起茶蓋,慢條斯理的問道:“不是聽說隻是一個嗎?”

    陳尚宮趕緊解釋道,  “回太後,昨夜當差的是隻有一個,  因被濃煙熏壞了嗓子,  出不了聲了,另一個是來替她回話的。”

    “哦?”聽見陳尚宮這樣說,  周身華貴的太後又抬起眼皮來,  好好看了看地上跪的兩人,  “那昨夜出事的是哪個,抬起臉來叫哀家瞧瞧?”

    靜瑤便乖乖的直起身子,雖然抬了臉,眼皮卻依然規規矩矩的低垂,並不亂看。縱然沒當過宮女,出嫁前也好歹由王府裏的嬤嬤們調.教了幾個月,這些規矩,她還是懂的。

    依稀記得她初嫁進惠王府,惠王妃帶她進宮向太後請安,座榻上的太後也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抬起臉來,叫哀家看看。”

    不過三年,已是前塵往事。

    ……

    內殿中燈火豔曜,使她的容貌極清晰呈現了出來,太後瞧了個清楚,當下便心中一頓——此女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雖然未施粉黛,但那張底氣十足的美人臉,真叫人過目不忘。

    母子倆並坐,太後意外完,下意識的朝皇帝看過一眼,卻隻見他依然一副淡漠表情,心思似乎隻在飲茶上,瞧都沒瞧下跪著的人一眼。

    太後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重新投到靜瑤身上,輕輕頜道:“倒真是個福大的,聽說佛堂裏麵燒了個幹幹淨淨,連房梁都燒斷了,人卻安然無恙。可瞧過禦醫了?怎麽說?”

    陳尚宮今日一直在太後跟前忙活,手下這名惠侍醒來時已是下午,她還沒來得親自過問,自然不甚了解,便把目光投向倚波,倚波心領神會,馬上代靜瑤回話道:“回稟太後,醫師說妙淳吸入過量濃煙,一時損壞了咽喉,暫時不能開口說話,肺中亦有殘留,所以還需靜養些時日。”

    倚波知道這問題不能隨便回答,說的太過輕鬆不可,會叫阿淳這一番死裏逃生不值;說的太嚴重也不可,萬一叫主子們以為人廢了,惹來嫌棄也不好;她得既道出阿淳的辛苦委屈,又不能太過誇張。

    而她的這番措辭似乎很好,太後聽了,臉上果然露出憐憫,連連歎道:“畢竟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聽說今兒下午才醒?真是可憐見的!”說著抿了口熱茶,又問道:“哀家怎麽瞧著她有些麵生?是一直就在雨花閣待著的嗎?今年多大了?”

    這話是對著陳尚宮說的,靜瑤心中悄悄鬆一口氣,幸好不是在問自己,她才做了不到半天的李妙淳,除了名字,對原主幾乎一無所知……

    陳尚宮似乎對李妙淳的情況了若指掌,從容回答道,“李惠侍是去年才來的尚宮局,此前並非惠侍。”

    “哦?”太後訝異一聲,“去年尚宮局招過女官嗎?哀家怎麽不記得了?”

    陳尚宮繼續答道:“太後說的正是,去年尚宮局並未進過新人,這位惠侍……是從西六宮過來的。”說著悄悄向鹹和帝投去目光,隻見這位君王的臉上依然一派淡漠,僅僅眉間似有微皺,但很快又散去了,短暫到叫人以為,那根本沒有出現過。

    東西六宮,向來是後妃們居住的地方,李妙淳出身西六宮,倒也叫靜瑤自己有些意外,難道李妙淳曾是哪位後妃身邊的人嗎?因為犯了事,才被遣到了佛堂?

    太後與她想的似乎一樣,又問陳尚宮,“原來是誰身邊的?”

    太後日理萬機,看來記性不太好,陳尚宮微微一笑,“李惠侍兩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宮,來尚宮局前,位份是美人。”

    太後乍聞此言,意外不小,再一次好好打量了一番她,靜瑤心間的疑惑也更重了,“美人”即是妃嬪,位份雖不高,卻也是上了玉牒的主子,怎麽又成了宮女呢?

    暖榻上忽然有人說話,此前一直沉默的君王將茶盞擱下,跟太後道:“兒子前朝還有些事,要先回去忙了,母後早些歇息。”語罷便起身。

    他身形修長,一身玄色帝王常服,立起身來後,格外紮眼,周身透著一股冷峻氣勢,聯想到他桀驁的名號,叫人不寒而栗。

    太後沒有起身,隻在暖榻上和藹叮囑:“夜裏早些歇息,千萬要注意身子。今日前朝的事,既已生,便不可逆轉了,吏部侍郎以身試法,死有餘辜,他自己要將一家老小牽扯進去,也賴不著別人,你不要多想,以免鬱結於心。”

    宇文泓麵色依然冷凝,語聲卻稍和緩了些,“兒子知道,母後也早些歇息。”

    太後頜,他便要往外走了。

    殿中所有宮人立刻跪地行禮,恭敬齊呼,“恭送萬歲。”那玄色身影似一陣風,大步從殿中掠過,隻留下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龍涎氣息。

    恭送聲次第在外麵響起,漸漸越來越遠,太後對陳尚宮輕歎,“身邊又沒個知心的人,難免叫人操心。”

    陳尚宮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兒了,但再怎麽得器重,也還是仆,麵對太後這含著疼愛的抱怨,隻是微笑恭順道:“陛下心懷社稷,是我大梁之福。”

    太後道,“不提這個了,賢妃淑妃最近在做些什麽,陛下可有召見?”

    陳尚宮有些無奈,麵上卻絲毫不敢流露,依然微笑道,“陛下近來一直歇在乾明宮,並未召娘娘們侍寢……”見太後一臉失望,馬上補充道,“聽聞今日早些時候賢妃娘娘曾去探望,但陛下忙於政務,未曾接見。”

    這個太後倒知道,輕歎一聲,似是跟陳尚宮解釋,“前些日子朝中出了大案,有人暗中買官賣官,甚為囂張!陛下責令嚴查,今日早朝,都察院遞了折子,據說竟牽扯出吏部大小官員十餘名!罪魁禍便是那吏部左侍郎郭誌。好好的一個朝廷,成了這些人中飽私囊的交易所,試問誰不憤慨?陛下今中午正在氣頭上,賢妃去的不是時候,自然是見不著人的!”

    事關朝廷大事,陳尚宮不敢妄議,隻是垂尊了聲是。

    在底下眼看著太後跟陳尚宮東扯西扯,倚波心裏很是著急,阿淳眼下身子虛弱,又沒吃東西,走了這麽遠的路不說,進了門就一直跪著,不知能不能受得住?側目瞧瞧她,現她確實有些不適了,麵色不好不說,身體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倚波又悄悄看看陳尚宮,太後跟前沒有她們這些低等女官說話的份,不知陳尚宮可有注意到阿淳?好歹替她說幾句話,好叫太後早點放人走啊!

    陳尚宮在宮中浮浮沉沉二十餘年,早已練成眼觀六路的本事,眼下一麵同太後回話,一麵也瞧見了她們這裏的情況,等太後一時無話,便主動提道,“啟稟太後,雨花閣此番走水,損失不小,佛堂需重新修繕,約莫要花費些時間。”

    太後頜,“那就傳命下去,叫好好操辦就是,那處雖然清淨,卻是自這大德宮建好就有的,幾十年了,若是一朝毀了,確實可惜。”

    話題跑了一大圈,總算又扯了回來,太後說完,又把目光投了下來,在靜瑤身上轉了幾圈,話道,“你此番也辛苦,早點下去歇著吧。”

    靜瑤也求之不得,趕緊磕了個頭,同倚波慢慢退出了殿門,出了福寧宮後,終於徹底鬆了口氣。

    倚波還如來時攙著她走,一邊安慰她,“聽見沒有,佛堂還得重建,太後又話叫你好好歇著,你就安心歇息幾天吧,什麽事都等養好了身子再說。對了,一天沒吃東西了,餓了吧?我方才叫人留飯了,回去熱一熱就能吃。”

    靜瑤衝她感激笑笑,身體確實疲乏的不行,迎麵又刮起瑟瑟寒風,她勉強裹緊身上的寒衣,隻想找個舒適些的地方,好好歇一歇。

    而福寧宮暖烘烘的內殿裏,太後還在跟陳尚宮說話,“越是大的節日,越要當心,今早惠王來請安,哀家才知道,原來昨夜他府上也走了水,聽說毀了一處院子,還歿了一個側妃,損失委實不小。”

    陳尚宮跟著附和,“那位6側妃一向深得看重,今日殿下神色哀戚,想來心中難過的緊。”

    太後倒是沒當回事,淡淡道,“難過不難過的,過些日子有了新歡,這一程子就淡了。”

    陳尚宮微微頜,不再說什麽。

    今上是個怪人,明明正值盛年,卻寡欲得像個出家人,兩年前的選秀,宮裏一下進了十餘位佳麗,他卻連看都不看一眼,連位分封號都是太後張羅著安排的,事到如今,更是誰都沒臨幸過,連女人都不碰,子嗣又從哪裏來呢?

    也難怪太後會著急了。

    其實私底下也有傳言猜測,莫非今上有龍陽之好?但一直以來,也尚未見他與任何男子交往甚密,所以這個說法也根本站不住腳。

    也許……他隻是天生不近人情吧!

    事關君王,陳尚宮不敢隨意置喙,隻是安撫道:“陛下心係社稷,乃蒼生之福。”

    太後搖了搖頭,輕輕苦笑,“他是個心高氣傲的,後宮那麽多美人,竟都入不了他的眼,眼看明年又該操辦選秀了,前些日子哀家跟他提,卻被他一口否決,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歎了口氣,忽然想到方才跪在麵前的人,又問陳尚宮,“剛才那丫頭原是西六宮的,怎麽又去了尚宮局了?”

    陳尚宮其實料定了太後會問,回答道,“李惠侍出身淮南西路,其父為舒州知縣,去年受私鹽案牽連,一時入了獄……李惠侍受母家連累,主子們話,將她調出西六宮,往尚宮局。”

    “主子話?”太後似乎當真想不起來了,“是哪個主子的話?”

    陳尚宮垂,“令倒是賢妃娘娘下的,但賢妃娘娘說,當時已經請過您的旨意,是您允許的。”

    太後仔細回想了一下,竟是根本沒什麽印象了,又轉而問道,“她母家現在如何?”

    這個嘛……

    在西六宮時是主子,但人來了尚宮局,便是奴才了,陳尚宮手底下數不清的宮女,還能一一查證去?所以隻能含糊答道,“聽聞後來查清,李惠侍的父親確實無辜,便無罪釋放了,隻是身子骨不甚好了,今年年初,在舒州病逝了。”

    聽到這兒,太後便也大致了解了,她在深宮中熬過半輩子,大約能猜測出這名小女官進宮後的曆程——偏遠地方進京的秀女,因為容貌出眾,大約曾被寄予厚望,但母家小小知縣的出身,在這佳麗雲集的後宮,簡直滄海一粟,是以從開始便落了劣勢,沒能進到她的眼中,最終隻得了個美人的銜兒……

    美人之上有婕妤,婕妤之上還有昭容,昭儀,往上更有淑儀,貴儀,四妃貴妃……一個小小的美人,若無聖眷殊待,僅憑著閱曆熬位份,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對於太後而言,這種事見多了,便無關痛癢了,掌管諾大一個皇宮,很多時候,都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太後心中自有取舍,又問一道,“她今年多大?”

    陳尚宮答道,“虛年應不過十九。”

    太後感歎,“大好的年紀,在佛堂埋沒了一整年,倒也可惜……罷了,等她養好,不必再回去了,另找份差事給她吧!”

    陳尚宮忙應下,“是。”

    深宮長夜漫漫,說話倒是打時間的好辦法,今晚東拉西扯的說了一堆,很快就到了就寢的時間,宮人過來伺候洗漱,太後便命陳尚宮告退了。

    陳尚宮低頭尊是,緩緩退出福安宮。

    在這深宮中生存,不可全然相信任何人,無論說話做事,時時要保持警惕,幾十年如一日,其實也很累人的,陳尚宮抬頭看看天,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時日,凜冽寒意正在墨色中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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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中瑟縮了一路,倚波跟靜瑤終於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小小的一間屋子,跟其他宮人們的居所並不二致,好在大約由於她們的品級不算太低,住的是二人間,勝過其他更低級宮人們的大通鋪。

    進到屋裏來,倚波趕緊把門關上,擋住外麵的寒風。屋裏有一個火盆,是唯一可以用的上的取暖工具,靜瑤此時真是虛弱極了,一頭倒在褥子裏,再也不想起來。

    白日裏初醒來時,還沉浸在上輩子的痛苦裏,然而經曆了這一出,那些悲傷絕望暫且拋到一邊去了,她隻想讓自己變得暖和一些,方才回來的路上,她真懷疑自己會不會暈過去。

    倚波也是又冷又餓,往常天一擦黑就可以吃飯,今天卻遲了一個時辰,肚子早就餓得咕咕直叫了,底下的人雖給她們留了飯,隻是放到現在,早已涼透了。

    不過她有自己的辦法,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塊銅篦子,擦洗幹淨後放到了炭盆上,把冷掉的饅頭切成薄片,放在篦子上翻烤,不一會兒功夫,饅頭片就被烤熱了。

    鼻尖傳來麵食的香味,靜瑤不由得睜開了眼,倚波瞧見她醒了,笑著給她遞了一塊饅頭片,“餓了吧,快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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