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弦歌問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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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河莫名其妙:“那邊、怎麽啦?”突然想起進淮南王陵時的情景,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菱紗,你又想學老鼠打洞吧?嗬嗬,這招真好用,哪天你教教我好不好——”話沒說完,肩頭已中了韓菱紗狠狠一拳,痛道:“哎呦,你幹嘛又打我……”
柳夢璃明白過來,道:“菱紗,你說我們從窗子進去?”菱紗點點頭,狠狠地瞪天河一眼。
琴姬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試試看吧。”菱紗悄聲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推開了窗子,索性窗內無人把守,五人趁機跳入塔內,隻見這千佛塔分內外兩層,外麵一層圍牆隻起裝飾之用,塔中各層建築和樓梯均在內層圍牆裏,武僧隻守在外層的門旁,內層卻是無人把守。
韓菱紗走到內層的窗口處向裏張望,隻見塔底三三兩兩地坐著幾個僧人,背對著大門,或誦經、或打坐,不由皺眉道:“我們該如何上去?硬闖還是智取?”隨即掃視在場幾人,忽然驚道:“小蹠呢?怎麽沒見他?”
柳夢璃道:“剛剛還和我們在一起的,怎麽會不見了呢?雲公子,你看見沒有?”
雲天河摸摸頭道:“不知道,沒看見……”
“笨蛋!”韓菱紗氣道,“連個人都看不住!”
琴姬忽道:“若是如此,不如我們先找小蹠,我的事不著急……”
韓菱紗道:“沒有不要,他武功那麽好,應該不會出事的,你別看他是小孩子,其實比我們都大……我們先走。”
“這……”琴姬有些許遲疑。
柳夢璃笑道:“沒事的,走吧!”話畢,柳夢璃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道:“這本是普通的香料,常人聞了有寧神靜氣的功效,我為了加強它的效力,多加了一些沒藥,一般人聞多了便會昏昏欲睡,我看門口就是香爐,不妨試試。”頓了頓,又道:“一會大家進去時,盡量屏住呼吸,動作也要快一些,我的香不多,恐怕支持不了太多時間。”韓菱紗點點頭,接過香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趁那些僧人不注意,將香囊裏的香料全部倒入香爐,隨即屏息離開。
不一會,隻見塔內一層的僧人大多打起了瞌睡,偶有幾個沒睡著的,也是眼皮打架、哈欠連天,連經都念不下去了,哪裏還注意得到門外的四人。四人見機會已到,連忙悄無聲息地從門口走進來,繞開這些僧人,順著樓梯一路向上走去。
剛到二層便看到許多僧人倒躺在地,韓菱紗奇道:“夢璃,你的藥效沒有這麽強吧?”
柳夢璃道:“確實如此,那這……”話還未說完,蒙蹠的聲音忽然傳來,道:“你們才來了?”
韓菱紗佯怒道:“小蹠,你剛剛幹嘛去了?”
蒙蹠笑道:“我見你們磨磨蹭蹭也不走,於是用輕功直接從上到最高層,然後慢慢將僧人打昏,一直清理到這裏,想不到,你們才上來……”
“你……”
“走吧,還貓著腰幹嘛?”蒙蹠直接道,話畢,麵上似乎想起什麽,又道:“其實,唉,算了,你們上去便知道了……”
五人一路順風,毫無阻擋來到了千佛塔頂層。此處卻沒有僧人把守,塔頂中央安置著一尊巨大的佛像,金光閃閃,十分華貴。佛像麵前乃是一排靈位,一個女子正跪在正中央的牌位前,隻見那塊靈位上,赫然寫著“秦逸”二字。
琴姬驚道:“相公!”眼中滿是淚水,幾乎站立不穩。那女子聽見琴姬的聲音,緩緩站起,隻見她穿了一身盛裝,頭上還戴了鮮花,全然不像是來此祭祀之人的裝扮。她掃了四人一眼,目光最終停留在琴姬的臉上一動不動,眼神微微一顫,卻沒顯出絲毫驚訝之色,臉上悲哀之餘,竟有幾絲憤怒和無奈。隻聽她緩緩說道:“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來的……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但是我一眼就能認出你……隻不過,你比我想象的差遠了……”
琴姬疑道:“你是……?”
那女子目光凝聚,死死地盯住琴姬的雙眼,似要看穿她心裏的一切,冷然道:“你想不出我是誰嗎?我卻是一眼就認出你了。如今相公麵前,也隻有你我二人而已。”
琴姬驚道:“你是秦逸他、他的——”
那女子冷冷地道:“他的妾。”
琴姬如遭雷擊,呆呆地站在那裏。那女子微歎一聲,帶著幾分輕蔑道:“你盡可安心,直到相公過世,我也做不了他的妻子,我的名份永遠都隻是一個妾而已。”
琴姬囁嚅道:“不、不是……我……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那女子卻以憤怒之極的語氣打斷了她:“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在相公和公公婆婆心裏,我卻勝過你這個妻子百倍千倍!若不是相公心腸太好,顧念一點舊情,今天又哪裏輪到你坐正妻之位!你捫心自問,你配嗎?你——”手指著琴姬,指尖輕顫,幾年來心裏的怒氣和不甘一下子發泄出來。琴姬雙手抱頭,痛苦地顫抖著。
韓菱紗見她難受之極的樣子,不由怒道:“喂,你別這麽尖酸刻薄地欺負人!人都過世了,爭這些有的沒的名份還有什麽用!”
那女子看了菱紗一眼,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語氣一下子平靜下來,淡然道:“小姑娘,你說的太好了,本來我和她就沒什麽可爭的。畢竟相公生前,日夜侍候左右的是我,給他熬藥穿衣的也是我,我敬他愛他,他也待我惜如珍寶。”神色恍惚,似是回憶起了往事:“夫妻同心,心意相連,就算……就算他的病再也沒法治了,這短短數月,不也如神仙眷侶一般——”
琴姬痛苦之極,顫聲道:“不、不要說了!”
那女子看了看她,冷笑一聲,輕蔑道:“怎麽,你不愛聽?不愛聽我和相公是如何恩愛?”
琴姬痛苦地搖著頭,那女子的每個字都如一把尖刀刺在心上:“你可知,婦人妒忌,合當七出?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也難怪公公婆婆不喜歡你。……”想要捂住耳朵,那話語還是一句句地鑽入腦海中:“你不愛夫婿,不敬公婆,還指望著相公會喜歡你嗎?他是太念舊情了,要不然,還輪得到你棄夫而去嗎?……”
“何必呢?”蒙蹠突然開口道,“你這樣做有什麽意義?身前嫉妒得不到他的愛,身後便要如此折磨她嗎?怪不得,秦逸最後也隻是將你看作表妹,恐怕便是如此!”
那女子忽然吼道:“你閉嘴!你閉嘴!你什麽也不知道!”
“哈哈……”蒙蹠輕笑出聲道:“是嗎?”
那女子麵帶悲憤的神色,似乎她自己也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對琴姬的斥責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琴姬麵色痛苦,道:“小蹠,你別說了。”隨後看向那女子道:“……我今天來……隻是想給相公上柱香,很快就走……”
那女子冷笑道:“走?是啊,你又可以拋下他,就跟從前一樣。不是嗎?”
琴姬又是痛苦、又是著急,失聲道:“不是的、我不是——”
那女子厲聲打斷了她:“不是什麽!你知道嗎?自從相公去了,我怕他一個人孤單寂寞,每天都來這兒陪著他,從早到晚都待在他身邊。”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憤怒道:“可你呢?!你拋下了他整整四年!不是四天、四個月,是四年!四年了,相公墳上的土都幹了,你才假惺惺地來這裏!你不用解釋什麽了,沒什麽好解釋的!你如今要說的話,相公他若泉下有知,也不會願意聽的!”
琴姬無話可說,痛苦地低下了頭,隻聽那女子道:“你要上香,可以!但須得答應我一件事,你上完香之後,即刻離開陳州,永遠不許再回來!你根本不配待在這裏!”
蒙蹠又道:“果然不過最毒婦人心!秦逸死前對琴姬一定是念念不忘的,你卻如此做,硬要拆散他們兩個,若是他泉下有知,此生也不會再見你!”
“你……你……”
韓菱紗也怒道:“沒錯,你這種人,怪不得隻能做妾!”
琴姬卻無力地點了點頭,微聲道:“好,我、我答應你……”
韓菱紗急道:“琴姬姐姐,你……”
蒙蹠也回頭看向琴姬道:“何必管她?她是對你嫉妒才這樣諷刺你,若是你真的離開陳州,那麽秦逸豈不是遺憾而逝?我相信他在死前還是想見你的!”
琴姬顫抖著擺了擺手:“心願了卻,我、我也再不踏進陳州半步!我……走……”
那女子冷然道:“這樣最好,我想相公他也不願意再見你的。”說完退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琴姬。
琴姬走到靈位前麵,徐徐跪下,眼前一陣模糊,仿佛回到了成親之時,兩人新婚燕爾,琴瑟和諧,說不盡的快活時光一幕幕地在眼前閃過。忽然一陣冷風吹來,眼前景物一晃,盡皆消失,隻留下麵前冰冷的牌位,不由悲從中來,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滴在佛前的地麵上。
三炷香很快就燒完了,琴姬勉強起身,麵向那女子,微微一躬身:“多謝……告辭!”
那女子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再不言語。韓菱紗怒上心頭,剛想痛斥那女子,卻被柳夢璃拉住,擺了擺手,悄聲道:“菱紗,走吧,孰是孰非,不是我們可以說的。”
看四人離去,蒙蹠開口道:“你死吧,就算這樣,冥界秦逸也是不願見你的,轉輪台前他是不會投胎的,一定會等琴姬的。”
那女子麵色慘然,道:“那又如何?她不配,要不是她,相公也不會死,全都是因為她!而我則會永遠陪著相公……”
蒙蹠冷哼一聲,道:“自欺欺人!”隨後揚長而去。
五人走出塔外,韓菱紗見琴姬黯然神色,安慰道:“琴姬姐姐,你別難過了。哼,剛才那個女的真是討厭!陳州又不是她家大院,要由她做主!琴姬姐姐,你不用管她,什麽時候想來看看你相公,隻管來便是!”
琴姬道:“謝謝你們,我想獨自一人呆一會兒,你們先走吧,明日弦歌台,我會去赴約的。”
韓菱紗、雲天河幾人對視一眼,悄然離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