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話: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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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宣轉身進了後院,留了個緊繃而僵硬的背影給含月。以她對阿宣照顧的經驗和觀察的心得,可以斷言:小家夥現在的心情,很糟糕。
不能惹,不能惹!
昨晚拒絕他習武的請求,就已經惹他不快今天如果再無視他,絕對是火上澆油。萬一他一怒之下,真跑到街上,拉個三教九流的武林人士學武、從此遠走江湖,那她豈不是功虧一簣!
想到這裏,含月嗖地起身,俯首對方暮初道:“方公子,我得幹活去了,就不奉陪了。你想喝茶就慢慢喝,但我建議你還是走吧。刀劍不長眼,茶鋪裏又這般狹窄,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你長得結實,不容易受傷,但砸壞桌椅板凳,可就給老板娘添麻煩了……
手腕處還留有她指尖柔軟滑嫩的觸感,方慕初盯著手腕微微起伏的青筋,仿佛沒聽到她後半句話,兀自回道:“含月姑娘先忙,我在這裏坐著再喝會兒茶。”仰起頭,嘴邊揚起一抹客氣又不失友善的笑容,接著道:“方才和你交流武功,相談甚歡,還未盡興。等你忙完了,你我二人可以接著再聊。”
一聽他還想探問自己的武功家底,含月大感緊張:總共就學了三門功夫,其中兩門的名字都被他給問出來了他聊天時套話的手段高明,而她卻涉世未深、防範不及若再和他接著聊,隻怕門派、山頭還有雙親姓名都瞞不住了。
含月肩膀一耷拉,無奈道:“方公子,我武功淺薄,能說的差不多都說與你聽了,不知你到底還想從我這裏問些什麽。”頓了頓,口吻一轉,似警惕又似害怕地問道:“你表現得如此中意我家心法和輕功,又一直纏著我問東問西,難不成……懷了想套我家功法口訣的意思……?”
強搶其它門派武功,是武林大忌,各大門派皆不齒同樣,巧言令色地騙取其它門派武功,也並非光彩行徑。方暮初一聽她說話的內容犀利、語氣委屈,儼然對他有防範疏遠的意思了,立馬伸出三指朝上,澄清道:“含月姑娘你誤會了,我絕沒懷著這般下作的心思來接近你。”收回手,他沉聲凝色,強調:“我隻是對含月姑娘你的來曆感興趣、單純想和你聊天罷了。若你不想再討論武功,我們可以聊些其它的。比如你抓夜鳶……”
含月反應快,沒等他說完便覆掌啪在他唇上,將他嘴巴一下子捂得嚴實了然後在茶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將方暮初連拉帶拽地拉出了茶鋪。
茶鋪外的大街上,此刻,還倒著幾名挑戰方暮初失敗的江湖人士。他們或哼唧,或抱怨,或拚命搓揉受傷的部位。見到方暮初出來,都是眼前一亮,翻滾挺身而起,抄起身邊的wǔ qì,想要再戰。
後者雖然嘴巴被捂住了,但眼睛越過含月的肩膀,朝那些躍躍欲試的手下敗將們、甩去一個不溫不火的眼刀子。
這樣的眼神,出現在他溫潤如玉的臉上,瞬間被襯出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挑戰者們駐足、麵麵相覷,雖不曾言語,但從彼此的目光中,都讀出了同一個意思:看到沒,人家方公子正和新認識的美貌少女正嬉戲打鬧呢!現在根本不是請他賜教的時機!
眾人隻是想討教招式,並不是想找死。於是彼此默契地點了點頭,收起wǔ qì,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茶鋪外,大街上,好歹算是恢複如常了。
含月將方暮初懟到牆邊,這才鬆開了他的嘴。她後退半步,抽回手,雙臂環抱胸前,用不滿的目光打量方暮初,質問:“你打聽我家武功門路也就算了,但夜鳶的事,你不是答應幫忙隱瞞的嗎?”
“當然當然。”他滿臉歉意,抱拳認錯道:“隻是一時口快,不小心說出來了,絕不是故意的。”沉吟須臾,他又歎道:“不過含月姑娘乃是目前,唯一追上了夜鳶、又和他過招取勝之人,我實在是很想聽你詳述當時的情景……畢竟過了這村,就再也沒這店了。下一個能挑戰夜鳶的人,不知再等多久才能出現……”
還詳述?她著急回去洗碗啊!
然而聽他說得惋惜和惆悵,含月終究還是心軟,決定敷衍一番、給他點心理安慰,便開口道:“那晚的情景很沒什麽好多說的。就是他跑我追,交手,最後他把畫讓給了我,說讓我好生保管字畫,有空再來找我拿。”連珠炮似的說完,一抬眼,發現方暮初居然聽得一臉激動,還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雙肩抖個不停。
怎麽……?難道她無意間……竟說了一段言簡意賅又不失精彩的評書?
似在細細咀嚼她所說的每一個字,方暮初閉眼半響,才緩緩開口問道:“照這麽說,夜鳶還會再來找含月姑娘?”
這些日子以來,含月壓根就沒把“還會回來找你的”這句話放在心上,搖了搖頭,嗤笑道:“不過是隨口留下的話,應該不會了吧。即使來了,也不會再來找我。畢竟畫在馮員外府上,又不在我手上,他再來找我也沒用。”
“話雖如此,但夜鳶身為雅盜,行事頗有原則。”方暮初將雙手負在背後,來回踱步道:“但凡他留下的訊息,向來都是嚴格遵守的。就像他每次提前發出作案通告、並且絕對按時按地現身一樣他若說了還會再來找你,就一定會再回來找你。”他的語氣極為肯定,甚至還有幾分讚許夜鳶守信的意味在裏麵,就差最後沒再加一句“我用人品擔保,夜鳶就是這樣的人!”
“啊,這麽麻煩……”含月聽完,嫌棄地猛搖頭,“我可一點都不想再見到他。”
方暮初好似完全沒聽到她的抱怨,他停下腳步,一把抓緊含月的肩膀,懇求道:“若夜鳶真的再回來找你,不管和你說了什麽,都請務必轉達給我!”
含月被他弄得生疼,見周圍路過的人又在圍觀和指點他倆,一個旋身、從他手臂下方鑽了出來,躲過了鉗製,不情不願地回道:“好好好,我答應你,總之你先回去吧。如果夜鳶真的再來找我,不管他說了什麽,我都會一五一十轉達給你的。”
方暮初大喜過望,作揖道:“多謝成全。若含月姑娘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也但說無妨。我會在縣裏待到月底,這期間,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來悅來客棧找我便是,自當鼎力相助。”
現在最想你幫忙的就是,趕緊離茶鋪遠遠的……
話都已經懟到嘴邊了,含月望見方暮初滿臉誠摯和熱情,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敷衍道:“好、好的,有困難,就找你……”
終於擺脫掉方暮初,含月覺得不止耳根、連帶著整個世界都清靜了。回到茶鋪一看,座位霎時間空了一半大部分茶客因為方暮初的離開,都草草結賬走人了。
唉,山下的這些人,怎麽這麽現實?含月搖頭感慨著,回到後院,蹲在一盆被浸泡了大半天的杯碟碗筷前,擼起袖子開始清洗。
“方公子回去了?”許娘突然湊到她身邊,小聲詢問:“你沒留他在這兒吃頓便飯再走?”
“他要再在這裏坐下去,咱們店被砸爛隻是遲早的事。”
心疼大堂裏碎落滿地的茶杯,許娘默然讚同。靜了片刻,她又湊近含月幾寸,嘀咕道:“不過話說回來,昨晚方公子俠義出手,幫我們捉到了火雲寨的綁匪,請他吃頓飯或是送他點禮物什麽的,還是應該的。”
含月停下手裏的活碌,回頭調笑:“你若想要答謝昨晚的事,那得按功勞來排個先後順序,先謝了袁捕頭再考慮方暮初吧。”
許娘嗔她一聲,無視這個回答,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活這麽久,一直以為,男人要麽粗俗,要麽下流,不然就是呆裏呆氣的。今日見了那位方公子,真稱得上開了眼界,顛覆了觀念。原來世上真有這般出眾的男人,端得是能配人中龍鳳這四個字。不僅出身名門世家,還有行得善良俠義之舉不僅武功蓋世,而且詩畫雙響加上相貌出眾,待人親切……”
“……所以呢?”含月聽她誇得起勁,腦內浮現出各種猜測,脫口而出地問:“老板娘,你該不會喜歡……方公子吧?”
許娘一巴掌拍在她後腦勺,皺眉道:“瞎說什麽呢?開這般不正經的玩笑!真是被茶館那幫閑人給帶壞了。”
含月嘿嘿一笑,反問道:“那你在我麵前說這麽些有的沒的,為什麽啊?”
許娘認真回道:“我想說,這樣出色的男子,若能多到茶鋪坐坐,或是請回咱們茶鋪、大家一起吃頓飯,對阿宣的成長、想必大有益處。”
“阿宣?”含月一頭霧水,問道:“方公子來不來,和阿宣有什麽關係?”
“你想啊。阿宣這孩子,前些年和你們家人被迫分離、遭受了許多不幸待遇,以至於現在就算生活穩定了,也是性格孤僻,不愛言語。明明是個機靈可愛的孩子,將來大有前途可為。然而卻成天板著個臉,幹著雜活,腦子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我們倆都是女子、沒什麽遠大誌向,而茶鋪裏進進出出的又都是些閑人,現在阿宣正是心智漸長的年齡,沒個好的榜樣給他樹立楷模,又沒有個靠譜的父輩給他指點今後的方向,萬一給耽誤了怎麽辦?”
含月聽得迷迷糊糊,但關於阿宣成長的事,她向來特別上心,是以就算沒怎麽聽懂,也是連連點頭:“老板娘說得有道理。很有道理!”
“所以我就想啊,要是方公子這般出色的男子,若能抽空和阿宣聊聊,點撥一二,定對阿宣的成長大有幫助。”
“沒錯沒錯,是這樣的。”含月不住地響應。
許娘的了鼓勵,接著侃侃而談阿宣的教育問題,“我雖沒讀過書,但聽說,古時的先賢大儒,往往都能以品格感化人,更能以一兩句話就影響弟子一生。方公子雖非聖賢,乃是武林中人,然而我見他品格高尚,又聽茶鋪的人說,他精通學問和詩詞,從小便是遠近聞名的神童,聰慧過人,學養深厚,十五歲時更是一試中舉……”
“方慕初居然中過舉?”含月突地來了興趣,竄到許娘跟前,搓著濕漉漉的手,聲音裏難掩驚喜。
“是的……”許娘被她的氣勢嚇一跳,“我、我聽茶客們說的……”
含月倏地起身,將雙手在裙上胡亂抹了兩下,嚷道:“老板娘,多謝你的提醒”話沒說完,身影已經奪門而去。
她腳程極快,方慕初又是信步而行,在街角處便趕上了後者。
“方公子”含月攔到他跟前,沒有腳步聲也沒有氣息,無聲無息地閃現,著實將方慕初嚇了一大跳。他捂了捂心髒,訕訕而笑,“原來是含月姑娘。我自習武以來,好久都沒被這麽嚇過了……”
含月對他成長史不感興趣,打斷道:“方公子不是說,我若是有什麽需要你幫忙的,可以和你說嗎?那話還算數嗎?”
方暮初見她語氣急促,顯是對他的答複期待至極,豪氣頓起,一拍胸脯道:“當然。含月姑娘盡管吩咐便是。”
含月展顏甜笑,撫掌道:“太好了,我想請你……”
……
……
阿宣正在廚房裏掰裹柴火。
見含月撩起門簾,興衝衝地朝他招手,身後還拽著方暮初。
怎麽還把這人帶到後院裏來了……
阿宣細眉一蹙,麵上陰雲陡起。
“阿宣,阿宣。你昨晚上不是說,傷好之後,不想成天隻是埋頭打雜嗎?”含月將方暮初拽到身前,拍著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為了充實你的日常生活,我決定請方公子來教你……”
提到方暮初,武功乃是青年一代俠士中、當之無愧地的翹楚。
長虹山莊五百餘名弟子,九接受過他的教導而由於他古道熱腸的性格,遊曆江湖時,對於請他賜招或是在招式上指點一二的委托,幾乎也是來者不拒。因此,即便名下未收任何弟子,但在傳授武功這件事上,他也稱得上是經驗豐富了。
一聽含月說“請方公子來教你”,阿宣先是一愣,接著便反應過來:她終於拋下無謂的固執、允許他學武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了!隻一想到長虹山莊神乎其技的劍法、以及方暮初技冠群雄的武功,小小的心髒雀躍得幾乎要升天了。
不堪的過去,病弱的身體,再見了!
報仇雪恨,洗清屈辱,成長為獨當一麵的男人、照顧和保護含月,新生活的大門正在向他敞開。
見阿宣陰鬱的臉色霎時間轉晴,一溜煙地衝出廚房,連蹦帶跳地跑到自己麵前來,含月暗自高興做了個正確的決定,聽從許娘的建議、把方暮初給拉回來了。
她倍受鼓舞,低頭垂眼,迎上阿宣那張被期待和興奮情緒染紅的小臉,喜笑顏開地說:“瞧把你這副高興的樣子。果然,咱們家阿宣還是喜歡讀書學習的!”
誒!
……什麽?
阿宣身子一僵,停住了腳步,轉喜為困惑,“你說什麽?”
含月笑得格外溫柔,一字一字地重複道:“我說,我請方公子來教你讀書寫字了。”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阿宣突然很後悔。不僅後悔他居然對含月心存期待,更後悔剛才從廚房出來,忘了順個盤子或是碗……
此情此景,不摔碎點什麽東西,怎麽向含月表達他的憤怒
請個武林高手來教書,虧她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