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拆帕為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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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猛然掀開,匪首一張滿臉橫肉的臉探了進來,抬頭見了明珠,隻覺麵前是個花團粉霧的仙女兒,腹中那股邪火猛地升騰起來,蒲團大掌伸手便去拉明珠腳踝,要把她拖下馬車就地享用。
冬鶯驚叫一聲,舉起翡翠柳枝一氣亂砸,可是這不僅沒能擊退匪徒,反而惹惱了對方,那匪首反手一巴掌將冬鶯打暈過去,繼而便要撲上馬車。
明珠一顆心突地吊起,本能地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準備自保,哪知那悍匪手指還未觸到她的裙擺,兩隻眼睛便凸了出來,隨後一口鮮血噴出,趴在車沿邊不動了。
銀鞭嗖地自匪徒背部抽離,帶出一串長長的血花。明珠瞪大眼睛,還來不及反應,那匪徒的屍體便被人踢到地上,雪白駿馬上,姬塵銀甲青衣,傾身向車中伸出一隻修長手臂。
“可還能走?”
明珠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人,他沒有什麽表情,那雙清泉般的眼睛,盯著車中不知哪一處,心髒一陣狂跳之後,明珠漸漸冷靜下來,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入他的手掌中。
修長白淨的手指異常有力,輕輕一帶,便把她拉到馬背之上,穩穩坐在自己身前,明珠見他似乎要打馬揚鞭,想起冬鶯,一時情急,回身一把拽住姬塵的胳膊。
“我的丫鬟還在車裏。”
她這一動作,本來姬塵刻意保持的距離便被拉近了,她幾乎整個人貼在了他懷中,兩人俱是一怔,明珠忙放開手退開些許,姬塵點點頭,輕喚一聲。
“趙策。”
在他身後,正與匪徒廝殺的一名年輕男子回過頭來,答應道。
“大人先走,等屬下解決了這些雜碎,便把那姑娘一同帶上!”
明珠這才放了心,這趙策方臉直鼻,濃眉大眼,一幅耿直之相,不似張衝那般油滑,料想應是信得過的人。
姬塵於是掉轉馬頭,手中韁繩閑閑握著,口中發出聲短促清嘯,那白馬耳尖一顫,撒開四蹄往前跑去,似能自己認路,明珠不由感歎,他雖有眼疾,但行動卻與常人無異,也是難得。
耳邊風聲獵獵,也不知走了多遠,為防再度碰觸到姬塵身體,明珠挺直脊背,身體維係得很是辛苦。加之心慌神亂,眼下已有些支撐不住。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不適,姬塵微拉韁繩出聲輕嗬,那馬兒的速度終於緩了下來。明珠心下放鬆,正想揉揉僵硬的雙肩,可想到身後的男人又頓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肩膀上的酸脹感覺越發明顯,纏德明珠坐立難安,再轉念一想,反正他看不見,自己這般也不算失儀,於是慢慢鬆開其中一隻抓緊馬鬢的手慢慢往肩上移去。
她一邊輕揉,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姬塵的動靜,發現他似乎麵色未變,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鬆開另外一隻手huó dònghuó dòng以舒緩肩膀的麻脹。誰知剛一動作,馬兒卻突然毫無症狀好地往前一跳,明珠身體不穩,一聲驚呼還沒有衝出喉口,腰間已被一隻有力的臂膀環住,等她從驚魂未定中恍過神來,這才發現卻有三人從樹上躍下,手上銀刀雪亮,已是把她和姬塵團團圍住。
那三rén miàn色陰寒,饒是明珠不懂武功,卻也能在他們身上感受到濃鬱的殺氣!她雙眉倒豎,冷靜地觀察著這些人,直覺並不是那麽簡單!如果說前麵那夥劫匪是因為千兩黃金見財起意的話;可眼前的三人,更像忙命天涯的流寇,且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
果真,其中一人對姬塵沉聲道。
“識相的,放下明珠,我們便留你一命!”
姬塵雙唇緊抿,卻是越發用力地環住了明珠的腰,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同時手中銀鞭一揮,已呈蓄勢待發之態。
明珠心中一凜,她自問不想連累他人;可經曆了慘死重生,她自是異常惜命,若是還未能和仇敵一較高下便殞命在此,實在心有不甘!
猶在內心掙紮,姬塵已抱著她從馬上縱身躍起,明珠條件反射抬眼一看,卻是一片晃目的白。耳邊wǔ qì激烈碰撞,她心如擂鼓,全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卻在下一秒覺得重心回歸,竟是被姬塵重新放回了馬背。
“你先走,驚雲識路。”
話音剛落,手中的銀鞭重重往馬臀上一揮,馬兒吃痛,立時撒開四蹄狂奔起來。風聲呼嘯中樹木芒草飛速後退,明珠顛得幾乎從馬背上跌下,她大腦一片空白,茫然間唯有抓緊馬韁,好不容易適應了急速飛奔的疾馳,才後知後覺反應過姬塵話中的味來。
他是讓自己先走,自己擋在後麵?
一時間,明珠一顆心霎時再不能平靜,
她是貪生怕死,卻實在做不到讓別人以命相抵!!!
可是若貿然回去,那些人擒住她又會如何?是侮辱一番,還是取她性命?可是她若是不回去呢……
以姬塵的實力,能否以一抵三,安然無恙?
一時間,明珠心亂如麻,嘯嘯風聲吹得她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憑借前世的記憶,她知道再半個時辰便能回到京城,可是如果找到援兵一來一回也要一個時辰之後,屆時一切已塵埃落定,又有何用?!
但是,自己現在貿然回去,無異羊入虎口……再退一步往樂觀處想,姬塵若落於下風,隻要能撐到趙策的人馬趕來,便能安然無恙……
天邊雲層翻湧,瞬息萬變。驚雲速度太快,明珠盤發的簪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遺落,一頭及腰的長發被風揚起,猛然間,明珠倏地勒馬調轉了方向!
似乎知道自己的主人有難,驚雲折返的速度比來時更為迅猛,不過一會再度回到兩人分別的那片芒草間時,入眼處除了風吹草動,別說姬塵,便是那三個流寇的身影也決然不見!
明珠內心悚然,逼迫自己鎮定下來;驚雲也頗通人性,沒有看到自己的主人,不等明珠吩咐,帶著她便往草叢間跑去。
“大人,京兆尹大人——”
下意識的,她非常抗拒姬塵這個名字,這個獻帝賜予的別有用心的稱號。想到他曾經飽受的苦痛,明珠內心更為難受,這種驚惶的感覺讓她越發失魂落魄,驚恐難安!這一刻,她隻恨當時留在這裏的為何不是自己!這樣,她便不會欠他人情,更不會白白欠他一條命了!
“百裏瑕,你可千萬別死,不然我季明珠拿什麽來還”
她急得幾乎要哭出來,聲音中帶著哭腔,喃喃幾句,透著無限的絕望。
突然,驚雲仿佛發現什麽,忽地往前飛奔,明珠心中一動,順著方向也看到了芒草後似有人影,明珠屏住呼吸,等不得靠近便從馬上跳下來,幸得她從小擅騎,這一番顛簸總算找回了記憶中騎術,下馬一個旋身便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甫一站定,她便提起裙子飛奔到那人跟前,然後待撥開足有半人高的芒草,才發現倒在血泊中的人竟不是姬塵,在他身邊不遠之處隱隱綽綽另兩個身影,明珠一一看去,卻是那三個流寇,三人都是被自己的wǔ qì一刀貫穿心髒,入眼處並沒有其他的外傷。
死的是這三個人,或許姬塵沒有事
這個想法一湧出,明珠內心便興奮得狂跳起來。然而下一秒記起他身有眼疾,那好不容易出現的歡欣情緒也在一瞬間化為了焦急。她利落地翻身上馬,在天地芒草中搜索姬塵的影子,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可是回應她的除了呼呼風聲,再無其他。
“明姑娘,你是在找我嗎”
就在明珠幾欲奔潰時,身後一聲清冽的男聲響起,明珠渾身一震,胸中忽地湧出一股情緒,逼得她幾欲落淚,好半天才壓住情緒,盡可能地從容轉身。
眼前人視線依舊空茫,襯得清俊的臉盤無意識間都帶上了一層飄渺仙氣。注意到他袖上的血汙,明珠內心一緊,想也沒想便飛奔過去,情不自禁捧住他的手,試圖拉起了他的衣袖查看。
姬沉袖口上是同色的銀甲護腕,明珠解了半天不得其法,正想抬頭詢問,這才發現身邊人身形僵硬,臉頰上已透露出些許不自然的薄紅,明珠心中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id唐突,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還好吧……” 想起他看不見,明珠咬了咬唇又解釋道。
“我看到你衣袖上有血……”
姬塵茫然地抬了抬手,言簡意賅道。
“那是他們的。”
一句輕描淡寫,仿佛方才經曆的並非是地獄修羅場,而是從郊外踏青歸來一般。明珠內心一緊,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能讓一個人把生死之事看得如此無關痛癢?
芒草浮動,兩人站在夕陽之下,一陣沉默。
“我……剛才聽到你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明珠一愣,有些不自然地道。
“……是民女逾越了,還請大人勿怪。”
姬塵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也不計較她突然恢複的疏離,隻慢慢道。
“姑娘與蘭家是什麽關係?”
腦中轟然,明珠猛地抬起臉,警覺地看著眼前人,試圖在他臉上找到一絲端倪,可是姬塵除了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外,卻無多餘的情緒。她飛快搜索記憶,母親一族似乎與這位瑕皇子並無交集,為何……
“大人……何出此言?”
姬塵往前走了幾步,摸了摸不斷蹭他的白馬驚雲的頭。
“天下最好的香,都產自蘇南蘭氏,蘭氏之香又以國公府的蘭夫人為尊,她素有‘懷香夫人’之雅號,調製的熏香能使百蝶迷醉起舞,可蘭夫人三年前死在了國公府的謀逆案中,蘭家也被遭到牽累,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如今已是七零八落四散天涯……”
他聲音一頓,說不出是惆悵還是惋惜,看向明珠的方向。
“今日姑娘在折柳會上調製的香料味道,讓在下有似曾相識之感。若沒記錯的話,上次聞到這樣的香,還是三年前……”
明珠內心揪痛,想起疼愛自己的母親在死牢中和她恩斷義絕的場景,身體的力氣好似被抽離!她搖晃了一下,勉強站穩身子。或許知道姬塵看不到,這一次她沒有掩飾情緒,一行淚飛快地從眼眶中滑下,明珠用手背狠狠抹去,盡管刻意壓製,聲音中還是帶上了一層哽咽。
“明珠出身低微,自是不認得蘇南蘭氏。”說完從袖袋中取出那塊絲帕。
“大人若喜歡這香,這塊帕子便當作明珠報答大人的救命之恩吧。”
姬塵有些錯愕,“自古贈帕……取自橫也絲來豎也絲之意,恐怕不妥。”
雖是拒絕的話,聲音卻一如既往溫和。
世間苦痛,能讓一個人徹底喪失本心,違背倫德;可也能讓一個人珍惜所得,溫柔回應。顯然韋澤、衛長卿就是前者,而十三皇子百裏瑕便是後者!
明珠抽出他腰間的短刀,將那絲帕裁做幾段,又從袖中取出針線,飛快連成一條長長的發帶,重新舉至姬塵麵前。
“如此便不是帕子了,大人可願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