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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宿將虎符交給紅先生後，他馬上遞給了季明錚。

    “寶刀久藏於鞘，再不舔血，眼見就要生鏽了，去吧，三年前那些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想必早已按耐不住了！”

    季明錚低首看著掌中的鎏金虎符，這曾是先帝賜給他的，輾轉數人後，終於又回到他的手中，他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脈都在湧動，但……現在是合適的時機嗎？

    “紅先生，我的兄弟，胸中都有豪情壯誌，他們是要跟我前往南蠻收複失地的，而不是替百裏瑕取他兄長的頭顱，他若不想變成和百裏衡一樣的人，便不該在此時將刀口對準七殿下。”

    紅先生眼中隱有怒火，季明錚確有將帥之才，但不適合待在廟堂上，他和季修賢一樣，太幹淨太講究原則了。

    “愚蠢！”

    紅先生一把奪過季明錚手中的虎符，扔給虛宿。

    “交給趙策，我相信他會做得更好！”

    季明錚沒說什麽，聳聳肩膀自行離開了。

    百裏瑕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妹夫，將來或許還是他必須效忠的君主，但他季明錚的人格是自由的，但觸犯他底線的事，隻能由他自己來決定做與不做。

    相比季明錚的孤高，趙策便沒有那麽多廢話，他拿到虎符，隻有感動，姬塵肯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他，是信得過他，他也會回報同樣的忠誠。

    趙策很快布置下去，不止京兆尹上下，城外的駐軍也都連夜起身，穿好戰甲，喂飽戰馬，連夜擦拭起長劍……

    宮中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便會伺機衝進盛京，發動政變。

    更深露重，今夜顯得格外漫長，明珠和姬塵對坐下棋，更夫的更鼓聲響過三遍，還是沒有睡，冬鶯和銀蓮不得不又泡了一壺新茶來添上，倒茶的時候，冬鶯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除了兩個主子，整個十三王府上下，都十分緊張，宮中傳來的任何消息，都會在瞬間改變闔府的命運，又有誰能安然入睡？

    終於，屋外傳來輕而急促的五下扣門聲，銀蓮忙丟下茶壺前去扣門，落梧落桐穿著夜行衣閃身進來，他們表麵上是王府的丫鬟，但幾乎很少在姬塵身邊伺候，更多的是在外執行任務。

    “有結果了？”

    姬塵落下一子，緩緩抬頭。

    “他們選了誰？”

    落梧落桐對視一眼。

    “殿下，事情有些複雜……百裏衡的命，暫時保住了。”

    姬塵果然意外，皺眉丟開棋子，往椅背上一靠。

    “保住了？沒記錯的話，太醫院那位提點可是親口說他已無回天之力，隻看能熬多長時間罷了。”

    落梧道。

    “是，本來百裏衡早該歸天了，可那個衛長卿，許是怕百裏衡死了以後咱們會對付他，愣是想辦法從宮外弄了個江湖野醫進來，說是能保住百裏衡的命，壽王和諸位大臣關於繼位的問題，爭執了一晚上，相互僵持不下，容太妃沒有別的辦法，幹脆死馬當活馬醫，讓那野醫給百裏衡拔刀，不料那人當真有幾分本事，拔刀後不知用什麽方法，護住了百裏衡心脈，百裏衡雖然陷入昏迷，但脈象卻平穩下來，恐怕還能熬個十天半月。”

    姬塵不語，他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快刀斬亂麻，一舉奪下高位，可現下百裏衡還活著，皇位暫時輪不到他和百裏賢，這麽做不僅危險，且不值得。

    衛長卿倒也有幾把刷子，為了自保，狗急跳牆，竟真的把百裏衡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明珠卻鬆了口氣，現在政變本就不是最好的時機，一個半死不活的百裏衡，能穩住朝綱不震，但局勢卻更為複雜，各方勢力由此將開始明爭暗鬥，此消彼長。

    “衛長卿想辦法保住了百裏衡性命，這是大功一件，那些反對你的人，為了結盟，必會借機向太妃施壓，要求讓衛長卿重回廟堂，如今皇帝昏迷，不可無人輔政，則繼位之爭變成監國之爭，最有可能的結局，就是雙方各讓一步，讓你和百裏賢同時監國，對我們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姬塵揉了揉額角，挑眉。

    “珠兒覺得是好事？”

    明珠點點頭，伸出兩根指頭。

    “其一，今夜支持百裏賢的人，並不是發自內心認可百裏賢。無非兩種，一是害怕遭到你報複的梁康餘黨，二是介懷你眼疾的守舊老臣。要瓦解他們很簡單。其二，百裏衡已經是個半死之人，不足為懼，你沒必要再掩飾實力，眼疾自然也可以慢慢恢複了，到時候誰是真正適合的人選，我想那些守舊的老臣，心中會有新的考量。”

    姬塵默然，他看得出來，明珠盡可能地分析益處，是不想他起兵，成為背負罵名之人。

    “罷了，珠兒說的也有道理，是我急於求成了。”

    姬塵終於微微一笑。

    “何況，你現在懷著孩子，我也不想你擔驚受怕。”

    晨曦撥開薄霧，盛京迎來黎明，百姓們紛紛起床洗漱，小攤販們沿街叫賣，街市上重新熱鬧起來，根本不知道惡戰差點一觸即發，趙策等了一夜，都沒有等到姬塵下令，卻是天快亮的時候，宮中傳出了陛下抱恙的消息，當即便明白了，立馬城外的駐軍原地休息。

    如明珠所料，百裏衡昏迷不醒，便由容太妃垂簾問政，百裏賢和百裏瑕兄弟監國，衛長卿因救駕有功，在數名大臣的推舉下，任中書舍人一職，僅次於侍郎之下。

    眾人都知道，這個平衡的局麵，隻撐得了一時，等百裏衡一斷氣，馬上就會土崩瓦解，可現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所以基本都滿意，除了百裏賢。

    他徹夜未眠，兩隻眼睛布滿了紅血絲，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消息，頓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從來沒有過希望也還罷了，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給了他莫大的希望，又剝奪掉這種希望。

    他心裏明白，和百裏瑕一起監國，他會被比下去，那小子是個蟄伏著的狐狸，等按著他頭的老虎倒下，他就會開始嶄露頭角，他毫無勝算，到時候他的平庸，隻會襯托出姬塵的能幹，因為守舊而反對姬塵的那撥人，最終可能會倒戈。

    不能這樣！

    想到失魂落魄的軒轅錦繡，他雙拳緊捏，他寧可百裏衡身體恢複，也不願意讓姬塵登上那個位置。

    “殿下，昨晚駐軍在十裏外的金刀營似有異動，聽說半夜起來整裝、擦刀，您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丹東的話，讓百裏賢心頭警鈴大作，但還是不相信。

    “你的意思是，他們……是小十三的人？這怎麽可能呢？那些金刀軍，乃是各個部隊的精銳，虎符原本是握在梁老將軍手中，梁老將軍死了以後，也該是梁家少夫人保管，將來傳給兒子，百裏瑕怎麽弄得到手！”

    丹東點頭，他不僅是西域公主的送嫁奴仆，還是可汗曾經的親信，在一些事情上，他的嗅覺遠比百裏賢靈敏。

    “殿下，老奴見過梁府的少夫人，她根本不是個有膽量上殿告禦狀的人，除非背後有人攛掇，要利用她除掉鎮西侯。既然此人能做到這樣，那麽讓她交出兵符也是輕而易舉。昨夜陛下如不幸殯天，大臣又選了殿下您繼位，十三殿下，一定會發動兵變！”

    百裏賢麵色劇變猛地站了起來，丹東的話，像一條滑膩冰涼的蛇，慢慢爬上他的後背。

    “二王監國的局麵不會太久，看陛下的狀態，遲早是熬不過去的，殿下若不做點什麽，到那個時候，便是任人宰割。”

    百裏賢方寸大亂。

    “沒想到皇兄竟被他蒙蔽了那麽多年，養虎為患啊！真是養虎為患！他如今爪牙已經長全了，而本王一無所有，究竟該怎麽做？你告訴我，究竟該怎麽做？”

    丹東能夠感受到百裏賢的暴躁，他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在這個扶不起來的閑散王爺眼中，看到了殺意與鬥誌，因為這次，除了對皇權的渴望，他還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他無路可退。

    “殿下，您忘了阿穆爾可汗嗎？雖然您的母妃已經過世了，可血濃於水，他始終是您的親舅舅啊！隻要您開口，他是一定會出兵幫助您的！”

    百裏賢猶豫了。

    他從小長在先帝膝下，學的是中原的禮儀教養，而那個所謂舅舅，在自出生起就沒有見過麵，根本談不上什麽親情，在他眼中和茹毛飲血的蠻子沒有區別，何況西域人野心勃勃，即便他願意出兵相助，又會不會借機並吞大魏的領土？

    見狀，丹東諷刺。

    “殿下如果覺得信不過可汗，也可以去和王妃商量一下，或者她的娘家東秦，也是願意祝您一臂之力的。”

    百裏賢的麵龐瞬間憋成豬肝色。

    軒轅錦繡？別說笑了，若是讓她回去求助，那來的救兵，不知是會幫他，還是會幫姬塵！

    他走回內室，取出母妃生前佩戴的一條腰帶，上麵嵌滿西域特產的水晶雲母和羊脂白玉，交到丹東手中。

    “這是我母妃嫁到大魏時隨身佩過的東西，你替本王交給阿穆爾可汗，他日本王榮登大寶，定和西域結永世之盟，娶阿穆爾可汗的女兒做大魏的皇後。”

    說到最後一條時，百裏賢微微頓了下，因為他想到了軒轅錦繡，可是很快他就打消了那點猶豫，一心向明月，明月照渠溝，你若無情，就別怪我無義，將來他的後宮中，始終會有軒轅錦繡的一席之地，但她如此傷他的心，就不要指望得到六宮之主的尊崇！

    丹東收拾行裝，帶著幾個侍衛上路後，百裏賢依舊心神不寧，所謂杯弓蛇影，他的陣營中，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替他賣命的，就一幫烏合之眾，如果姬塵真的揮軍打進皇宮，他絲毫不懷疑梁康餘黨馬上就會俯首稱臣，而那些執拗的老臣則會閉嘴。

    而姬塵，無非就是落得個惡名，將來被知諫院拿著做個話柄罷了。

    百裏賢越想越擔心百裏衡的命熬不到西域救兵來臨，他害怕自己死在姬塵手上，卻不知該做些什麽。

    就在此時，下人稟報，新任的中書舍人衛長卿來了。

    百裏衡從前和衛長卿，也不過是酒桌上推杯換盞的交情罷了，談不上什麽推心置腹，百裏衡也深知衛長卿此人，城府極深，吃人不吐骨頭，也怕把自己繞進去，因此對他不算熱絡。

    可是眼下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於是當下人領著衛長卿走進大廳時，他起身笑得十分親切，命身邊的長隨將備下的禮物送給衛長卿。

    “長卿做了中書舍人，可謂前途無量，本王略備了些薄禮，算是給你道賀。”

    衛長卿命隨從接過，躬身道謝，抬眼時一雙眼睛彎起，似笑非笑。

    “多謝王爺賞賜，長卿的前途，全在王爺身上，若王爺不肯照拂，長卿的官途隻怕走不遠的……”

    百裏賢心中一動，卻佯裝不懂。

    “長卿說的是什麽話，等陛下痊愈，你自然又能得到重用，何必打趣本王？”

    衛長卿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

    “王爺，實不相瞞，為皇上續命的那位高人，並非什麽野醫，而是個走屍人，皇上早就死了，現在他不過是看上去活著……好在天氣轉涼，還能撐一段時間，等屍體長出屍斑，開始腐爛，真相就藏不住了。”

    百裏賢下意識倒退一步，震驚地看著衛長卿，他萬沒想到，衛長卿竟敢在重臣眼皮子底下，做這種瞞天過海的把戲。

    他連忙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地問。

    “你簡直膽大包天，這麽做若是被人發現，就是萬劫不複！”

    衛長卿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狠。

    “我知道，王爺，可是若我不這麽做，你我現在隻怕都已身首異處了，王爺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見百裏賢不語，衛長卿又道。

    “王爺，你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再不協力齊心對付百裏瑕，等皇上的事情敗露，你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百裏賢的臉色陰晴不定，最終，他慢慢看向衛長卿。

    “告訴本王，你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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