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假亦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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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比起盛京城中亂翻天的情景,明珠與蔣玉衡落腳的小鄉村卻顯出別樣的平靜。

    目送又一眾官兵從張家小院外呼嘯而過,蔣玉衡抬了一碗小米粥進了屋子。清晨的陽光斜斜照入小屋,把光所能及的一切都籠罩出一層淡淡的光暈,蔣玉衡跨過門檻,注視著已然一身農婦打扮,刻意遮掩了光華的明珠,不由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珠兒,你果然舍不得我去死。”

    明珠隻做沒有聽見,微微側了側身子,騰出一隻手拉了拉肩上掛著的衣裳,擋住懷中吃奶的女兒。這孩子並不是足月生產,好在身子骨還算不錯,能吃能睡。或許也知道現在處境艱難,除了生產當日讓明珠吃了一番苦頭,而後一路乖巧很是體貼母親,讓第一次身為人母的明珠鬆了一口氣。

    看女兒吧唧著小嘴似乎已然沉睡,明珠小心翼翼地把她柔軟的小身子用繈褓裹好,放在了床上。她整理好衣襟,目光戀戀不舍地從女兒身上移開,看向門檻邊亦是一身布衣的清俊男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蔣玉衡,你這又是何苦,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偏生要拿這個要挾。”

    明珠產女清醒過來後,聽張家夫婦說盛京城中到處在找大腹便便的孕婦,當下就明白定然是百裏瑕的意思。她現在暫不能移動,蔣玉衡也不著急,與她在張家安心地住了下來。雖說張家夫婦淳樸,而接生的夏婆子暫時未對他們產生懷疑,不過遲早兩人的行蹤都會暴露。

    明珠幾次勸說蔣玉衡把自己丟在張家獨自離開,然而蔣玉衡卻都隻是但笑不語。他拿定自己對他心中那一份不忍,越發有恃無恐。果然這幾日這座荒蕪的小村子也偶有官兵路過時,明珠非但沒有自證身份,還主動把那華麗的裙裝首飾藏了起來,換上了布衣麻裙。

    而麵對小村子中其他人好奇的打探,她也沒有揭穿蔣玉衡那番荒唐的私奔說辭。

    不過兩人之所以這麽多日尚未暴露,卻還是得益於姬塵擔心明珠名節受損,並沒有道情其中緣由,且未大肆張貼明珠與蔣玉衡的畫像。所有的一切,除了被某些敏銳的朝臣猜出了真相,便隻有容家、壽王府等知曉來龍去脈;加之這座不起眼的小村莊並沒有孕婦,很多知情者便忽略了此處的搜查,反讓明珠與蔣玉衡再三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逃過。

    蔣玉衡笑著上前把小米粥送到明珠的手中,俯身看著熟睡的小嬰兒,神色分外柔軟。

    “這裏沒有什麽好東西,過幾日我去集上看看有沒有什麽好東西買來給你補補身子。小丫兒今日好看了很多,越發像你了。”

    似乎聽到他的聲音,小嬰兒睫毛顫了幾下,忽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儼然和明珠一個模子出來的,襯著那已然褪去了紅皺的皮膚,說不出的粉白可愛。她看著蔣玉衡,忽然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蔣玉衡奇道。

    “她,她居然笑了。”伸手便把小嬰兒抱住,那小丫頭顯然不排斥蔣玉衡,瞬時精神奕奕,一雙眼死死盯著蔣玉衡,完全不認生。

    恰在此時張家大娘推門進來,看到一幕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果然女兒都和爹親。這小丫頭,她娘抱著還會啼哭兩聲,換成公子你就不一樣了。”

    有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注意到明珠臉色一變,蔣玉衡也有些尷尬。他意興闌珊地把孩子遞給她,然而小丫頭卻不知是不舒服還是怎的,在明珠將將接手的瞬間,又咧開一張嘴大哭起來,明明隻是個單薄的丫頭片子,那大嗓門卻生生震得人耳朵疼。

    “看來小丫頭喜歡爹爹抱啊!”

    明珠與蔣玉衡對望了一眼,終是鬆了手。果真一回到蔣玉衡手中,小丫頭立馬止住了哭聲,一雙眼含著淚水一眨不眨地盯著蔣玉衡,生怕他跑了一般!

    張大娘嘖嘖稱奇。

    “真是個小人精,知道她娘辛苦,白日裏就折磨她爹爹了!”

    被那雙赤城純粹沒有半點雜質的目光注視,蔣玉衡心中也有些古怪。分明她是姬塵的種,他一開始對她是分外排斥與厭惡的。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幾日的相處,小丫頭也越來越像明珠,竟讓他漸漸對她反感不起來……

    他何時變得這般心軟,從前多少女子為他前仆後繼都難以讓這位清貴的公子動容,偏生這話都不會說的小嬰兒……

    難道真的是因為老了?

    張大娘取了一隻撥浪鼓逗弄孩子,偏生那孩子對這個玩具的興趣遠遠小於蔣玉衡,大大的眼珠隻滴溜溜轉了一下,便立馬轉到蔣玉衡臉上。

    張大娘笑道。

    “公子與尊夫人都是好相貌,小丫兒以後定是個美人胚子,也不知道哪個小子有好運氣娶了她去。”

    這一口一個的夫婦,讓明珠尷尬不已,偏生女兒又不爭氣,大抵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目睹她對蔣玉衡濃濃的依戀,明珠內心發苦。

    似讀懂了她的表情,蔣玉衡拿了兜布把孩子裹得嚴絲活縫。

    “我帶小丫兒去曬曬太陽。”

    聽著屋門輕輕合攏,張大娘由衷道。

    “公子人真不錯,先前什麽都不會的人,現在照顧夫人月子如此周到。一開始夏婆子說是個女孩,還當公子不喜歡,不想現在還不是寵得似個寶,有這個的爹爹,也是那令千金的福氣,不像咱們莊稼人,生了女兒就是賠錢貨……”

    張大娘喋喋不休,聽得明珠頭痛不已。不過她說的確實是實情,這麽多天,蔣玉衡的進步有目共睹。她生產完畢,身子很是虛弱,縱是內心不願,很多東西不得不勞以他手,蔣玉衡便自然而然地擔負起了那個“夫君”的角色。

    在崇明一次次怒視反對中,衣不解帶地照料明珠,說來起先做得也是一塌糊塗,他做慣了世家貴公子,哪裏會這些侍候人的活,被夏婆子恨鐵不成鋼地罵了幾頓,現在完全上手,說是輕車熟路也不為過。如此十來日崇明也懶得說了,忽然有一日明珠發現沒有聽到崇明的聲音,猜測他大概是被蔣玉衡派去打探消息了。

    不過現在還沒有歸來……

    反觀已然陷入育兒樂趣一直平靜的蔣玉衡,明珠內心卻焦灼不已,可小山村偏僻閉塞,自己月子中足不出戶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和女兒還是蔣玉衡的“俘虜”,很多東西都不好攤開明麵發問。現在蔣玉衡抱著女兒出去了,盡管不抱期望,明珠還是故作無聊地向張大娘發問。

    “這麽幾日外麵來了很多官兵,不知盛京城現下如何了?”

    “還不是那樣!”

    張大娘做著針線活,看了左右一眼似乎在確定有沒有人,這才放低聲音道。

    “都說是在找人,不過這樣大的陣仗,還沒有消息恐怕也難尋了!”

    說完又慶幸道。

    “不過這樣也好,那些追公子夫人的,也不好動作,夫人隻管出月子後與公子去一個無人找到的地方,隱姓埋名便成了。”

    因為蔣玉衡對外皆說二人是私奔,還有家中人找尋。被如此陣仗一攪合,縱是出身富貴也不可能大過官府,倒是方便渾水摸魚。

    明珠不愛聽這些,“除了這些,就沒有其他消息?”

    “這個嘛……”

    張大娘放下手中的活,托腮想了想,“好像說前些日子捉了六公主殿下那個海匪被擒了,叫萬什麽來著……”

    “萬太歲?!”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張大娘一拍大腿。

    “你說一個海匪哪裏來的熊心豹子膽,居然敢綁架當朝公主!現下被朝廷拿下,還不知會遭遇什麽極刑!不過這一年京城真是不消停啊,先是鎮西侯府、而後衛長卿和端陽縣主……現在又蹦出一個萬太歲……也不知會不會變天……”

    張大娘喃喃,明珠卻已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萬太歲被擒了,這麽說當日營救六公主想來成功了,三哥大抵應該不會有事吧,就不知表姐王璧君有沒有脫險……

    而與此的舊王府,知道季明錚拷打萬太歲又無功而返,張長生再也忍不住,提出要見萬太歲一麵。

    “他三番兩次擒我無非是為了逆天改命,現在璧君下落不明,十三王妃也因為此被蔣三綁走,不如我和他談談,或許能打破僵局。”

    季明錚雙目發紅,這幾天一來擔憂明珠下落,二來也想找尋王璧君,三來還顧忌萬太歲布置在京中的無數多個勢力趁機反撲,可謂弄得筋疲力盡。偏生現在明珠與王璧君尚沒有消息,還不能把萬太歲一殺了之。否則憑借他對黑水灣昌州海匪的了解,那些人一旦群龍無首,或許會趁機生事,要麽便劃分為無數多個勢力重新來過,要麽首領位置便被旁人取而代之,他們這樣一番作為完全隻是為其他人白做嫁衣裳。

    在沒有把昌州勢力一網打盡逐個化解之前,萬太歲必須活著!

    畢竟萬太歲還頂著是淑靜皇後與先帝親子的名頭,如若他死之後被人以身世做文章,對即將登基為帝的百裏瑕很是不利。

    於是雖不是很讚成張長生的建議,季明錚略一思索,還是點點頭。如今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正所謂死馬當活馬醫,難說還能找到什麽破綻!

    萬太歲便關押在姬塵舊王府的地牢中,由季明錚所率領的暗部親自看守。張長生在季明錚的帶領下,走過狹長暗黑的甬道,撥開各個機關,終於在一間四麵皆是石壁的囚室停住。周身被鐵索綁住的萬太歲聽聞動靜,大力掙紮起來,一看到囚室門口出現的季明錚,便扯開嗓子咆哮。

    “快讓百裏瑕那小子來見我,他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大哥?鄭明,你當初帶著那隻匣子來黑水灣找老子,可別忘了之前和我們結下的盟約,百裏瑕的人都是那樣言而無信?”

    被萬太歲喚為“鄭明”的季明錚冷冷一笑。

    “你我的盟約早已在萬爺要對張氏夫婦動手時便化為烏有!

    要說言而無信,你先後插手到皇族角逐之中,妄圖坐收漁利,萬爺,我記得當初我帶著玄鐵匣到黑水灣,你的願望不過是想推翻百裏衡,而後與百裏瑕南北劃分,互不幹涉,然而你後麵的所作所為卻是一次次打破了結盟的初衷,到底是誰先出爾反爾?”

    一年前紅先生打開了玄鐵匣意外得知了萬太歲的真實身份,對其很是同情。作為先帝最信奈的暗部之首,紅先生一再叮囑季明錚去談判時以和為貴,最好能彼此保全。本來他們和萬太歲因王碧君夫婦產生了間隙,本著避讓原則盡量不要發生衝突,可直到萬太歲的手越伸越長,眾人才發現萬太歲與百裏瑕結盟,一開始便存了利用心態,他要的不隻是南北劃分,各自偏安,而是想借百裏瑕之手,最終問鼎江山,坐上帝位。

    “這本來就是爺該有的一切!憑什麽先是被百裏衡那家夥李代桃僵,現在還要被百裏瑕名不正言不順地取而代之!老子隻是取回自己想要的一切,有什麽錯!鄭明,你和我說,到底哪裏錯了!”

    萬太歲惱羞成怒嘶吼,那張詭異的臉因為扭曲難看至極,他的聲音在不大的囚室中聲聲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這真的是你本該有的一切?”

    一道和煦的男聲悠悠響起,萬太歲激動得正要反駁,卻忽然看到牢室中踱進一個青衫長袍,頭戴布巾的讀書人打扮男子。

    那人緩緩走到離萬太歲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不屬於塵世的麵上滿是嘲諷。

    “萬家二公子。”

    “你是誰?”萬太歲如蛇眼一樣的豎瞳猛然凝聚,他死死盯著那張臉,忽然想到什麽,猙獰一笑。

    “原來你就是張長生?”

    “正是。”張長生話音冷冷,“在你企圖在半路綁架在下與拙荊的時候,我們便對你的身份產生了懷疑。蒼天有眼,我們意外得到了萬家幾位公子的生辰八字,最終斷出你乃萬家二房那位對外宣稱早夭的二公子。”

    他盯著萬太歲,聲音平靜。

    “想來當年淑靜皇後送來的那位獨眼皇子,已經被你們殺了吧。”

    聞言,萬太歲哈哈大笑,眼神玩味。

    “不愧是張天師,看來那個逆天改命的傳說果然是真的!”

    看他竟然不狡辯,季明錚聽得一愣一愣的,對張長生忽然的言語更是大吃一驚。

    “你說什麽,他不是淑靜皇後的親子?”

    而後不免氣怒,看向張長生。

    “你怎麽不早說!”

    “如何早說?”萬太歲猖狂地接住季明錚的話頭。

    “憑老子這幅模樣,憑先皇後的親筆書信,你去和世人說我不是那個狸貓互換的皇子,誰會相信你那一番裝神弄鬼的說辭?”

    他的似笑非笑,表情陰毒。

    “不信你們去看看,世人到底相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