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雲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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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封後大典當日,天邊浮現大片火燒雲,呈鳳凰展翅模樣,引得街市上無數百姓跪拜行禮。

    看著這些人麵帶虔誠,頂禮膜拜的場景,雲端上懶洋洋飄來一聲女聲。

    “又結束了,好生無聊。”

    “怎麽,把天庭那班老頭子和地府的閻君贏得底褲都不剩,還無聊?”

    說話人聲調微揚,一身墨袍,從雲層後慢慢浮現,看著前麵一身華麗曳地宮裝,美不勝收的女子,似笑非笑道,正是明珠在地府拜的兩位師傅薑嫿與商季常。

    “贏了便贏了,又當如何?”

    薑嫿晃了晃手中的團扇,隨著她的動作,扇間有流光溢彩的光芒在她指間閃現。

    “現在天庭與地府也沒有什麽好東西了。這次閻君心不甘情不願地給本宮送來這把破扇子,那副表情和割了他的肉似的。”

    商季常似笑非笑。

    “天地至寶雲夢扇在你口中就是一把破扇子,閻君知道了還不氣得撕了生死簿?”

    薑嫿從鼻子中哼出一聲笑,滿不在乎道。

    “撕了便撕了,到時候三界中又多出一堆遊魂,最後心煩的還不是他們!或許又能增添幾個夥伴給我們做做伴。”

    商季常不語。百年前,他與薑嫿兩個顛覆了天地的生魂,陽壽尚未完結便被閻兵強行勾魂帶入地府,一度遭遇天庭與地府雙重懲處。最後還是二人聯合起來使計與閻君打了一個賭,再次攪得三界不平,最終讓閻君把二人的名字剔出了生死簿,真正讓二人逃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而後天庭與地府那些保守派屢屢還不願放過二人,三番兩次來找他們的麻煩。這也難怪,任誰被擺了一道難免憋了一股氣。薑嫿、商季常也不是逃避之人,而明珠便是他們與這些人擺局弄的第二場賭約。

    明珠雖有振翅鳳凰的命骨,然而在第一次選擇衛長卿遭遇背叛開始,整個人生與命運便遭遇了徹底的顛覆;而薑嫿、商季常助她躲過地府陰兵的追捕,再托夢點化王璧君使其助她重生,其被地府察覺發動煞鬼追捕時,更是現身相告,雖說是因賭而生,卻也算結了一時師徒善緣。

    “明珠丫頭也算是守得雲開了,我真為她高興。”

    聽一向深沉的商季常竟發出這般類似傷春悲秋的人生感慨,薑嫿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入眼便是明珠與姬塵攜手入了高台,帝後二人皆是生得如同畫中人,二人相視一笑,背後萬頃霞光照得二人恍若世間的神祇。一抹笑浮上了薑嫿的唇角,看到徒兒終於與自己所愛的人走上了無上尊榮亦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這般的笑容已經多少年沒有在身側這個女人臉上看到,商季常一時之間看呆了眼,不由自主道。

    “阿嫿,你應該多笑笑。”

    薑嫿不自然地收起了笑。

    “看百裏瑕那小子笑得多刺眼,本宮忽然有些不爽。”

    商季常突然湧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你要幹嘛?”

    薑嫿打開手中的雲夢扇。

    “好不容易得來這份彩頭,我們便拿去用用,看看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商季常一瞬變色,他雖然唯恐天下不亂,卻還是比薑嫿多了一份原則。

    “老妖婆,你可不要胡鬧!冒然改變凡人命數,你不想活了嗎,那些人和明珠的情況截然不同!”

    前麵還有些癡纏地管自己叫“阿嫿”,轉瞬便原型盡露,稱呼自己“老妖婆”了!薑嫿氣得柳眉倒豎。

    “誰說我要去改變凡人的命數,你忘了咱們偷偷拿走明珠在地府的千年光陰,與其在外放著,何不用雲夢扇重鑄一個全新時空。”

    商季常恍然。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人間一日,地府一年。明珠重生時距她前世慘死不過三年光陰,按理說她在地府應該度過將近千年,然而明珠卻實打實的隻過了三年,剩下的一千多年,其實卻是薑嫿與商季常搞得鬼,唯恐漫長的地府時光讓明珠忘了仇恨,磨損了棱角,兩人瞞天過海用星落轉移之術從她身上偷走了。

    而這些超出三界的時間,在他們手中遲早都是一個定時炸彈,而雲夢扇有重建空間的作用,不如就此消化。

    於是商季常不再反對。

    “我陪你去。”

    他突然軟和的語氣並沒有讓薑嫿心情好起來,華妝的娘娘涼颼颼地看了他一眼。

    “你還不知道我要怎麽弄呢。”

    這番惡狠狠的口氣,越發翻不出什麽花樣。商季常對她的脾性心中有數,態度越發和緩。

    “左右閑著沒事,你想怎麽弄就這麽弄吧。”

    “這可是你說的!”

    薑嫿一掃羅袖,周遭的風景突得產生了翻天覆的變化。隻見方還人聲鼎沸、氣勢磅礴的都城皇城盛京如遇水則融的畫卷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竹外籬笆三兩枝,水邊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倚窗而立坐著一個眉目出塵的公子,似乎是感受到旁人的視線,那公子放下手中的書卷,走向內室。

    商季常目光跟隨著他的腳步,驀然發現不大的房間中放著一隻竹編的搖籃,裏麵一個孩子睡得正酣。

    “這……不就是明珠和百裏瑕的孩子?你要送他們一家團聚?”

    “誰說我要他們一家團聚!”薑嫿白了商季常一眼,唇邊一抹捉黠。

    “我想讓蔣三重新來過,不知道他這一次會如何選擇。”

    說話間她默念咒語催動了雲夢扇的陣法,商季常同情地看了忽然陷入昏睡的蔣玉衡一眼,反正一切不過是幻像,他也有些好奇凡人的欲@望到底能達到什麽程度……

    ……

    浮光琉影,暗香浮動,蔣玉衡單手撐額被身邊的女子推醒。

    “蔣三公子,該到你了!”

    “三公子又夢到什麽,竟然雙眉緊皺,難不成是開始想念那位遠在奉縣的未婚妻了?”

    “噓,小點聲!那也不隻是蔣三公子一人的未婚妻啊!”

    旁邊一人壓低聲音。

    “別引了對麵那位蘇小霸王跑來惹事,他剛剛已經找了一輪茬,還嫌架打得不夠少嗎?”

    “呃,糟糕,他走過來了!”

    看著對方氣勢洶洶過來,周遭人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喂。怎麽,今天的曲水流觴宴也要動拳腳嗎?蘇小公子未免太不雅了!”

    聽到這個聲音,方還有些混沌的蔣玉衡猛地清醒過來。他循聲望去,看著崇明一身勁裝擋在前麵,黝黑的臉頰完好無損,完全不似記憶中已經被烈火焚毀的可怖模樣,而年歲也要年輕好幾歲。

    “崇明……”

    崇明一愣,回頭一看卻見蔣玉衡定定的看著自己,麵上的表情也不似往常的倜儻風@流,而是寫滿了激動與感懷。

    這個眼神實在太過炙熱,讓崇明有些悚然,他摸摸自己的臉,確定還是皮糙肉厚那一張,暗道難不成蔣三又要給自己安排什麽難題。

    “公子是有什麽吩咐嗎?”

    聲音中不由有些忐忑。

    那天在客船上目睹他被追殺明珠的人亂刀砍死,哪想竟還能看到完完整整的崇明,蔣玉衡強行逼退欲奪眶而出的濕意,調整了一下思緒看向左右,對上對麵虎視眈眈欲上前一較高下的蘇蕩與廖武,忽然反應過來此時此刻是何時。

    那一年,明家為長子明瑛捐了個七品的京官,明瑛為巴結權貴,借醉在酒席上唱了一曲《佳人曲》,他有一絕色妹子的事跡便名揚盛京。而後素有集美之好的自己果真上了心,隨意給明瑛送了幾樣寶貝,明瑛便把他那名喚明珠的妹妹許給自己為妾;而死對頭蘇小霸王偏要橫插一腳,也如法炮製,明瑛那膽大包天的居然來者不拒,也收了蘇蕩的聘禮。

    而今日,兩人再次在盛京貴公子圈的曲水流觴宴上對上,他們共聘一女的事跡早先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現下總算當事人遇到了,周遭人難免存了看熱鬧的心態。

    “無事。”

    蔣玉衡從桌上站起,上揚的桃花眼淡淡瞥了蘇蕩主仆一眼。就在眾人以為蔣三要做出什麽文章與方才蘇蕩的叫板一決勝負時,哪知其卻走到一頭霧水的崇明跟前。

    “走了!”

    “啊?”崇明越發摸不著頭腦。

    “公子,您才到了半柱香時間!”

    “有什麽問題嗎?”

    蔣玉衡側身躲開流觴曲宴中請來熱場的歌姬嬌客們欲攀過來的倩影,一展折扇。

    “蘇蕩,我本無意與你作對,從今往後你我各不相幹,就此別過!”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帶著崇明離開了宴廳。廖武看著他的背影,不確定地眨了眨眼睛。

    “少爺,這蔣三莫不是吃錯藥了,什麽就此別過,不和你作對,難不成他要離開京城不成?”

    被蔣三如此無視,蘇蕩也有些惱羞成怒。

    “鬼知道他要幹嘛,想從此洗心革麵出仕不成?他蔣三什麽本事,不過就在胭脂堆裏逞英雄!不過是個遊手好閑的二世祖……”

    注意到廖武一副想讚成又糾結的神情,蘇蕩摸摸鼻子。

    “怎麽覺得是在罵小爺自己!罷了,我們也回去了!”

    蔣玉衡與崇明各自跨上坐騎,打馬從柳林河岸踏舟橋而過,他才真正地意識過來自己竟然回到了過去。正是三月好風光,河水潺潺,萬般明媚,不是那個蕭索的冬日,他抱著殺父仇人的孩子,望著滔滔江流,在放手與掙紮中艱難抉擇。

    崇明活著,父親蔣忠活著,姐姐蔣玉媛活著,二哥蔣玉涵尚未殘疾,家中一切如故,他還是那個滿城紅袖招的翩躚三郎!

    一時間蔣玉衡情緒非湧,重活一世,他這才飛速感受到到自己以往曾經的荒唐,本來有無數多個能救家族於水火的機會,可是都被他拋擲浪費,把很多的大好時光用在了無謂的鏡花水月之中,多麽地可悲!

    如今,趁著一切還沒有開始,鎮西侯府尚未覆滅、姬塵還未現出獠牙、明珠也還未入京……

    提到這個名字,蔣玉衡的心尖還是控製不住地抽痛了一下。之前把她拱手還給姬塵,無非是不忍再看她繼續心潸,如今算著時間也是差不多明珠重生歸來了,如果他努力一把,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鳳藻宮,蔣玉衡規規矩矩坐在下首,恭恭敬敬地和姐姐蔣玉媛說著話。

    “你個沒良心的,怎麽突然想起來宮中看姐姐了?之前我請父親給你帶回去多少東西,也不見你來謝恩。”

    “不是想姐姐了嗎?”

    蔣玉媛才不理會弟弟這一套。

    “少拿這些花言巧語的哄我高興,對了,前些日子琉月又入宮了,你們早吃都要成婚,老是這樣曬著人家姑娘成什麽事,別讓姑姑難做。”

    提起梁琉月,蔣玉衡忽然產生了一種諸如恍若隔世的錯覺,蔣玉媛注意到他麵上一閃而逝的怔然,還以為自己這個三弟定然又是本能地反感那位梁家小姐,正想幫她說上幾句好話,蔣玉衡忽然道。

    “姐姐,你有沒有想過與鎮西侯府劃清界限?”

    蔣玉媛果然詫異,她讓心腹繡瑩在外守著。

    “你怎麽突然產生這個想法,我們與鎮西侯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侯府夫人更是我們嫡親的姑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如何劃清界限?”

    蔣玉媛眸光沉了下來。

    “你不會是因為不想和琉月成親,生出這個荒唐的主意吧?”

    “怎麽會呢?”

    蔣玉衡笑了笑,哪怕兩家注定反目成仇,此刻對於父親或者姐姐而言皆還有些無法想象,自己尚要徐徐誘之,斷不能操之過急。

    “鎮西侯府樹大招風,難保不成為下一個季國公府。況且姐姐已是當朝貴妃,而父親也是刑部尚書,斷不用再以侯府蔭蔽。我隻是覺得凡事盛極必衰,蔣家還是要留好退路為好。”

    蔣玉媛不料平素隻喜眠花宿柳的弟弟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些日子聽父親和二弟說其行為很是收斂,儼然像換了一個人一般,還主動擔起了家中的庶務,讓父母皆是欣慰。

    盡管覺得蔣玉衡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不過蔣玉媛還是不忍打擊他的積極性,含笑道。

    “三弟總算長大了,有你這樣為家中操持,以後姐姐的擔子也輕鬆很多。”

    知道她並未真正聽進去,蔣玉衡也沒有多堅持,隻呆了片刻便與蔣玉媛告辭。看他匆匆離開,蔣玉媛奇道。

    “怎麽看著像是有約似的。”

    繡瑩眼光閃爍了一下。

    “方才三公子向奴婢詢問了幾次明姑娘的行蹤,會不會……”

    蔣玉媛這才想起今日是獻帝百裏衡傳召那荒唐的“一女五嫁”的明珠入宮的日子,唯恐對方威脅自己的地位,她暗中讓人盯著,卻忽略了自己的弟弟也是其間的主角,咬牙道。

    “果真讓人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