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遺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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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諭殿堂的地底長廊中,身披長袍的老人緩緩地走來,手中的拐杖碰觸地麵,發出規律的回聲。他是流水領域的主人,被稱為神之使徒的古拉克。



    古拉克走到長廊盡頭,高大的石牆門上的封印自我解除,多層石門逐一打開,迎接主人的駕到。



    石門裏麵是個寬闊的地域,地麵被厚厚的冰層覆蓋,頂部掛滿了像鍾乳石一樣的冰錐,正中間有一團巨大的橢圓形冰塊,散發著逼人的寒氣。



    古拉克伸出了觸媒,鑲嵌在觸媒端部的曜能水晶與周圍的水曜力產了共鳴,巨大的冰塊發生了震動,一瓣一瓣地往外傾斜,就像一朵巨大的冰花綻放。冰花花蕊露了出來,上麵安靜地蜷縮著一個人形冰雕,整個地下冰窖的寒氣仿佛都是從這塊冰雕的身上散發出來。



    古拉克放下了手杖,將皺巴巴的雙手交疊在胸口,靜默了片刻之後,才睜開了滿是滄桑的眼睛。



    “請原諒我的怯弱和自私,畢竟連你也無法”



    “這就是你見死不救的理由?”冰窖石門緩緩打開,走進來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艾加薩?”古拉克略顯驚訝地問道,“你怎可以自由進入玄冰墓穴?”



    “這是她的允許!”艾加薩嗤之以鼻,“這幾年蒼老地可真快啊,蓋拉,不,你現在叫古拉克了,你給了自己一個新的名字,就好像抹掉了蓋拉的一切汙跡?”



    古拉克沒有惱怒,而是選擇再一次閉上眼睛,任憑艾加薩諷刺,那深陷的眼窩仿佛藏著太多的無奈。



    “那晚你明明可以救下他,可你卻藏在了暗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孩子被人推入深淵!如果不是黑翼之子聞到了他瀕死爆發的氣息,如果不是我們及時趕到,恐怕那個可憐的孩子早已經摔得粉碎了。”艾加薩靠近了古拉克,眼睛看著冰雕,好像這些話都是對著冰雕所說,“那可是一條生命啊!而你,大賢者,違背了科妲莉亞的意誌!”



    艾加薩最後一句,每一個字都在極力地諷刺著古拉克,古拉克的身軀不明顯地顫了一下,他拄著拐杖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正如艾加薩所言,三年前的那一晚,蓋拉在刺月峰的臨雲亭找到了深陷危難的迪文和霏婭,但他沒有及時出手,而是等到敵人將迪文推入了深淵後才現身。



    尤蕾娜所譜讀出的關於赤紅之子的預言,都是不詳,雖然尤蕾娜也曾表示,很多預言太過遙遠,而又朦朧難測,她的譜讀並不準確。尤蕾娜從來都不允許借縹緲的預言來左右他人的生命。



    其實古拉克並不是一開始就想置迪文於死地,他一直都和尤蕾娜站在同一個立場,隻是目睹了那一夜災禍的古拉克終於明白,他和尤蕾娜的一切努力沒有任何效果。當他看到迪文深陷危機,極度無助的那一瞬間,他卻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一切禍亂的源頭死去的話,也許所有的事都會變得通透明朗,說不定濘嶼城也能因此保住。



    “聰慧的賢者,難道你也認為,濘嶼城是因為什麽預言而走向毀滅的嗎?連你也擁護命運注定的說法?”艾加薩問道。



    古拉克望著艾加薩,那滿是皺紋的臉仿佛在問:難道不是嗎?



    “真是遺憾。”艾加薩冷笑了一聲,“曾經的你是如此地自信。”



    “無論是我,亦或是尤蕾娜,我們做得已經足夠多”



    “可還是沒能改變命運,沒能守住濘嶼城,這就是你想表達的,對嗎?”艾加薩粗魯而失望地打斷了古拉克的話,“但別忘了,那些都是人為的陰謀,雖然我還沒查到是什麽陰謀,但迪文隻是解封了古靈結界,這並不至於招來惡龍和黑衣部隊,更不至於使王**一萬精兵在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慘遭覆滅之災。而這些,才是導致濘嶼城失守的根本原因!”



    “可毫無疑問,不管其中是否有陰謀,他是這一切的連接點!”古拉克回答。



    “毫無疑問?你憑什麽說毫無二字?如果沒有迪文,那本身存在的陰謀,照樣存在,那本該發生的一切,照樣會發生!是你沒本事守住濘嶼城,卻將這些沉重的帽子扣在一個一無所知的孩子身上,真不怕令人恥笑。”艾加薩說得斬釘截鐵,毫不避諱,哪怕他麵對的是一位審判者。



    艾加薩又壓低了聲音,繼續批駁:“你畏縮了!甚至畏縮到能夠親眼看著一個孩子死在你麵前而選擇沉默,你再不配被人稱為賢者!”



    古拉克的內心被深深觸動,艾加薩所言不虛,在命運麵前,他確實屈服了。



    艾加薩看到古拉克默認的樣子大笑了一聲,笑聲中充滿了譏諷,是對賢者古拉克,也是對這個甚至打敗了賢者的世界。其實無關乎迪文,艾加薩已經見識了這個世界以及所謂的命運的無情,他認識很多人,都因為無法抗爭命運而選擇了屈服,賢者隻不過是無數疲憊靈魂中的一員而已,迪文也隻是無數被詛咒的人中的一員而已。



    “關於迪文,剩餘的事你就不用費心了,你隻需要在旁邊看著就行了。尤蕾娜或是水曜之神也不會責怪你,畢竟你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不!”古拉克思考了一會後突然喊了一聲,周圍湧起一陣寒風,將他淩亂的白發吹得狂舞。古拉克明白艾加薩的意思,便朝他吼道:“迪文不能離開!至少等尤蕾娜蘇醒,等一切預言明曉之前,他必須在命運巨輪的掌控之中!”



    “如果尤蕾娜無法醒來呢?又或是要等到三十年,五十年?說白了,你就是沒有勇氣去麵對一些未知的事件!”艾加薩也毫不退讓,衝著審判者大吼,“而因為這些未知,你要一直束縛他?你知道崇厭和他的奴隸遲早會折磨死他!你知道他不該被囚禁在你自己的固執和恐懼之中!”



    “你根本不明白,正是因為未知才可怕!”古拉克吼道,“迪文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甚至可以瓦解曜神之力,那會引來更多的禍端,雖然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尤蕾娜已經譜讀到了創世之神關於赤紅之子的部分記憶!而她的譜讀術,從未出錯!”



    “預言?那麽,如果是譜讀了這一切的尤蕾娜本人在這,你猜她會做什麽選擇!?”



    艾加薩相信,自己的朋友尤蕾娜也是一個不屈不饒的戰士。



    但濘嶼城的悲劇已經徹底改變了這位賢者曾經堅定的意念。



    “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這一次我會阻止她的選擇!”



    “那如果我偏要帶他走!?”艾加薩怒道,他是認真的,迪文是一個天賦極佳的戰士,身上更是閃爍著艾加薩久違的善良本性,他希望赤紅戰士能變成他,變成更多人的希望,而不應是預言的犧牲品,成為籠中困獸,任人欺淩宰割。



    “那你認為當關於赤紅之子未來的事情公開後,崇厭,或是其他審判者就會讓迪文全身而退嗎?”古拉克顯得有些激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麽卑劣的事。



    艾加薩一聽,眉頭便皺了起來,他頓了片刻,視線一直聚焦在古拉克嚴肅的表情上。而古拉克,也一直用堅決的眼神威脅著對方。



    “我真後悔當年同意將他帶至此,你贏了,偉大的賢者!”艾加薩朝著地上碎了一口,轉身離去。他深知力圖維持平衡的命運巨輪是不允許任何不利於安定的因素存在的,至少大部分審判者是不允許的。如果關於迪文的威脅論被他們知道,如果審判者議會超過三人要求除掉迪文,那艾加薩根本保不住迪文,他不能冒這個險。



    望著艾加薩離去後,老者背對著冰雕發了很久的呆,最後有氣無力地舉起了觸媒,他的臉上仿佛又多添了幾道皺紋。這張滿是溝壑的臉,和三年前朱顏鶴發的蓋拉判若兩人,蓋拉也好,古拉克也罷,他一直在命運漩渦中掙紮,隻不過沉重的事實改變了他,使他采取的方式顯得更加的消極和保守,但這種保守的方式卻能使無力回天的人得到一絲自我安慰。



    花中的冰雕靜靜地看著這場爭執,直到花瓣重新合攏。



    迪文躲在暗之領域和空港的臨界處,這裏是他經常修煉的地方,他腦海中的殘景還沒有完全消失,他依舊無法擺脫心中的罪惡感。



    罪惡感可以使畏懼它的人走向正途,也是世界上善良和邪惡之物最大的不同之處,如果內心不再因為自己的邪惡而感到內疚或是自責,那麽離妖邪化也就不遠了。



    艾加薩洞悉地很透徹,迪文心中難以消減的罪惡感正是他善良品質的體現,隻不過年輕的他采取了錯誤的心態來對待,而無法走出自己設下的心障。陷入迷茫的迪文需要人來拉一把。



    夜晚的風冰涼透骨,迪文凍得瑟瑟發抖,但他倔強地不肯披上艾加薩丟給他的衣服。迪文還在埋怨艾加薩對他的粗暴行為,或者說是跟艾加薩賭氣,因為他覺得艾加薩什麽也不明白,也沒有特別痛苦的經曆,他憑什麽對自己要求這麽多,如果他在麵對一些極其絕望的事時,說不定比自己還要沒用,還要懦弱!



    而迪文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可能已經到頭了,雖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但從體內爆發出來的能量確實重傷了聖光領域的副官,甚至殺死了他。不過,死一個副官在聖光領域實在算不上大事,因為那個肮髒的地方存在太多的陰謀手段,隻要有人想爬的更高,想讓心中的神主崇厭看到自己,那就少不了暗殺,而崇厭對這些極力趨附自己的行為向來都隻是睜隻眼閉隻眼。



    比起馬拉吉的死亡,更可能讓崇厭震怒的是迪文對太陽神主的褻瀆,他不僅接受了黑暗領域執行者的武藝指導,更是辱罵了太陽神主,在神聖的祭壇上放出了黑暗的能量,玷汙了那片淨土。



    迪文望著東方熹微的晨光歎了一口氣,他悲慘的生命很快就會被光明慈悲地了斷。迪文不打算逃了,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逃得出崇厭的手掌,就算艾加薩確實很有能耐,也根本不可能能夠從崇厭的手上救出他來,他反倒擔心艾加薩會被自己連累,他希望艾加薩能夠逃離這場劫難,不過以他的實力逃跑應該是沒問題的,更何況他還能得到黑暗領域和影的庇護——隻要自己,這一切的禍端消失。



    迪文站起來,走出了黑暗領域,他在晨光的沐浴下感到如釋負重一般的輕鬆。這樣也好,說不定還能在星河中遇見碧莎,霏婭或者南洋和伊幽他能親口向他們祈得原諒,也不會再感到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