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後姚欽第一次犯了錯誤後，沒有硬著頭皮回到巡撫老爺身邊。他開始將大把的時間花在風月場所、茶舍、酒樓，因為在他自詡世事洞明的眼中，自己的腦袋早已被巡撫老爺標上了大紅記號，時刻都有被摘走的可能。目前最最緊要的就是把錢花光，花光，奶奶的，姚欽時常這樣告誡自己，最後竟然成了口頭禪。

    “爺，您怎麽醒這麽早啊？讓奴家再給您暖暖身子嘛。”身旁的花魁一朵梅坦胸露乳，媚眼如絲，一睜眼就瞥見姚欽瞪著綠豆眼，呆呆看向屋頂，趕忙主動貼了上去，抱緊他的肥大臂膀，嬌滴滴道。

    沉思被人打斷，姚欽默默叨咕道：“花光，花光，奶奶的”。這幾句話有如魔咒一般，才念了兩遍，癱軟的身子瞬間重回生龍活虎。就見他嬉皮笑臉，在一朵梅白花花的胸脯上摸了幾把，擠眉弄眼道：“看來昨晚沒有快活夠啊，來，讓爺再疼疼你，嘻嘻”。

    就在兩人打算重溫舊夢的當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隨即傳來夥計馬六的聲音：“爺，有位官老爺找您，說是 ”不等馬六說完，姚欽不耐煩破口罵道：“找個屁，就說沒這個人，有種讓他來這裏砍了老子！沒事少打擾老子，快滾！”

    “哎，爺您盡興！”馬六本以為搶到報喜的好機會，能多少討到點賞錢，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隨口答應了一句，心情鬱悶地走下樓去。剛剛行至樓梯口，就望見那位托他傳話的官老爺焦急地轉來轉去，不等對方問話，搶先陰陽怪氣道：“托大爺您洪福，姚大人說您如果有種就自己去房中找他。”說罷，快走幾步，一溜煙沒了身影。

    替傅宗龍跑腿的李參將，一聽這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想到上峰催逼的急迫，隻能硬著頭皮走上樓梯，。到了姚欽所在房門口，李參將略略有些遲疑，還是有節奏的敲著門板，輕聲道：“姚老大人，您老安好啊，傅大人要小將請您回府，有要事相商啊，姚老大人，您老 ”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兩扇雕花木門突然被人打開，姚欽穿著一件裏衣喜出望外道：“李兄弟，您說什麽，大人果真要找我嗎？！”

    “正是。”李參將答應一聲，馬上低下頭來，因為他在姚欽打開門戶的一瞬間，無意間瞥見了花魁的身子，此刻正有些心旌搖曳。

    半個時辰後，在李參將的帶領下，姚欽熟門熟路的來到了巡撫衙門的議事廳。前腳剛邁過門檻，就發現傅宗龍正打算轉過身來，馬上撲通一聲跪倒地上，拚命磕起響頭，口中呼天搶地道：“傅老大人，真是佛陀在世啊，姚某糊塗啊，無能啊，姚某恨不能以死謝罪啊，姚 ”

    才嚎啕了三五句，姚欽偷偷瞄見傅宗龍正鐵青著臉打量著自己，趕忙將大聲哭喊改為小聲抽泣，同時將全部心思放在揣摩傅宗龍的心思上。

    冷眼觀瞧了姚欽半天後，傅宗龍忽然眼神詭異，壓低聲音道：“老姚，你知道嗎，那個狗賊李闖最近又鬧出了不小響動。”

    “啊，是嗎，不是都在商洛山中困死了嗎？”姚欽立即附和了一句，依舊沒摸清傅宗龍的真實想法。

    聽到姚欽的話，傅宗龍嘴角習慣性浮出一絲得意，嗤之以鼻道：“你懂個什麽，哪裏是“困死”，分明是闖賊“突圍”了，朝廷的事，不是你輩可以胡亂猜測的。”

    “懂了，大人，您是讓小人 ”

    “沒別的，你去和柳霸說，如果他甘心替大人我平定境內匪患，老爺我本著一貫的慈悲大度，暫時留他們幾條狗命，懂了嗎？”

    “懂，懂，懂。”

    摸清傅宗龍的心思後，姚欽的心情舒暢了不少，連聲答應幾句，轉身輕快地離開了巡撫衙門。

    三五天後，柳霸換上一身嶄新的五品守備的官服，心中著實不是滋味，抬眼瞥見月底鷂等人穿著遊擊袍服，各個眉開眼笑，氣更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罵道：“就這點出息！”罵畢，幽幽感歎道：“要是當時運氣再好點，柳某已然是將軍了，哎 ”

    聽到這話，月底鷂和浪頭鯊等幾名門中骨幹快速交換下眼神，同時閉緊嘴巴，等著柳霸吩咐。

    果然過不了多久，柳霸眯起眼睛，冷峻說道：“功名利祿都在你我手中，有種的跟老子一起大幹一場！”

    “好！”

    隨著一聲答應，久違的驍勇氣概重又回到化身穀眾人身上。

    從春天開始的大麵積幹旱，無疑將崇禎十一年的盛夏推到了風口浪尖。人們苦苦熬過青黃不接的春末夏初，支撐他們繼續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是一則流言，這則流言不知從哪裏傳出，其內容卻言之灼灼，大致是說崇禎老兒的壽誕正是盛夏時節的某月某日，為了慶壽延年，這日朝廷將下旨讓地方府衙為每個饑民發放足夠吃到冬季的糧食，傳來傳去在饑民口中逐漸簡化為“吃壽糧”。

    然而當人們饑腸轆轆的終於數算到那日的時候，朝廷竟然毫無動靜，一些頗有見識的人物便在人前人後，無奈地慨歎“聖天子勤政愛民，隻可惜貪官橫行，私分了咱們的壽糧啊”。這幾句有意無意的慨歎仿佛病毒一般，不到半日便在饑民中傳開了。絕望的人們終於找到最後一根稻草，根本不需任何煽動，十來名膽大的振臂一呼，陝西境內數萬流民瘋狂湧向長安城。

    望著黑雲一般逐漸靠近長安城的人群，shā rén如麻的月底鷂心中沒來由的生出幾絲畏懼，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問道：“穀主，不，守備大人，這些人咱們是放過去，還是 ”

    離他三五步距離的柳霸，大略思忖一下，沉聲命令道：“殺！一個不留！”

    “討說法，吃壽糧！”

    “討說法，吃壽糧！”

    “討說法，吃壽糧！”

    饑民們喊著口號，相互攙扶，彼此鼓勵，即便如此能夠支撐到長安城下的人數已經不足出發時的一半。正是這不到一萬的人們帶著所有災民的最後執念，勉強向長安城門挪動。

    “啊！”

    不知是誰第一個中箭，接著無數走前前麵的人們相繼倒下，人們還沒來得及擦亮眼睛，就遭遇了厄運。

    “討說法，吃壽糧！”

    有人拿出最後一口力氣，大聲喊了一句，本已開始四麵散開的災民瞬間來了勇氣，重新聚在一處，跟著高喊了起來。然而口號畢竟不是刀劍盾牌，不到片刻功夫，無數的屍體有如禾捆一般橫七豎八地擺放在了長安城外皴裂的農田中。

    二三十個騎馬的漢子，沿灞河疾走，望見饑民後，四處散開，同時高聲喊道：“放賑了，放賑了，輞川鎮裏放賑了！”

    這句話一傳出，饑民們恍如在無盡黑暗中看到大團光亮，紛紛轉向聲音傳出的方向。不一會兒，長安城門外除了在屍體上起起伏伏的蒼蠅外，再無別的活物。

    人們實在擔心到嘴的吃食再次飛走，也不知從哪裏來的氣力，竟然跟著馬匹飛跑。當他們踩踏著滋水河河道靠近輞川鎮的時候，遠遠飄來的飯食香氣，讓許多幹涸的眼窩流出了久違的淚水。

    “走！吃賑飯，走，嗚嗚 ”

    古飛鳳站在鎮口要道，不住得向遠處眺望，當他看到白隨遠騎著一匹駿馬搶先趕回時，立即扯著嗓子招呼道：“柳兒姐姐，柳兒姐姐，快招呼相驂他們趕緊準備，饑民就要到了。”

    “哎，好勒！”

    白相驂親自抱著一捆柴和填入一口大鍋底下後，清了清嗓子吆喝道：“兄弟們，大家聽好了，呂盟主有令，今天就是吃窮了順義盟，大家也不能餓著一個災民！”

    “得令！”

    在眾人的喊喝中，半癡對楊沐風擠了擠眼，高聲打趣道：

    “放心吧，有咱們終南趙家呢，就是長安人都來吃，都沒啥，是吧大哥？”

    趙開源正在招呼人接收各地緊急運來的糧食、柴和、衣服等物品，突然聽到四弟沒心沒肺的一句話，氣得翻了翻白眼，卻也沒有與他計較。呂大省看在眼中，主動走到趙開源身邊，和顏悅色道：“常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趙員外這次功德無量啊。”

    “嗨，什麽功德不功德的，趙家既然入了順義盟，盟中有事自當盡心竭力”趙開源擦了擦汗水，繼續道：“有句話還真得跟盟主說說，你看這些災民，咱們賑濟得了他們一頓，卻沒法賑濟他們一輩子啊。不如趁此機會，補充各派元氣，也好讓饑民們憑本事吃飯，是吧？”

    聽到趙開源的建議，大省心中一喜，誠懇道：“多謝趙員外提點，呂某其實早有此意，隻是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嗨，這算什麽，一會兒看趙某怎麽幫你牽出話頭，哈哈”說我這句話後，趙開源再次忙碌起來。大省抬眼望去，災民們已經有序的排出幾條長龍，一些領到飯食的人們歡天喜地的拿到一旁，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地吞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