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很快就開始了。

    孫楊果然把南州城內有名望的人都請來了，齊齊整整的十餘桌子，都擺在孫楊自己宅邸的後花園裏，把花園擠得滿滿當當。

    來自各府的賓客們相互打招呼，雖然是天氣逐漸寒涼的時候，但是熱火朝天的氛圍卻一點兒也不減。

    孫楊感念先前疫病時候老大夫的功德，所以把老大夫也請了過來坐了首座，並且在南州有名望的平民老先生裏麵勾了幾個名字，這會兒也一道請過來了。

    孫楊笑眯眯地跟寒霜說：“這次南州城的大難，是眾人齊心協力的結果，所以我們也不能忘記了百姓們做的事情，這次宴席，定定要與民同樂！”

    最後四個字說的斬釘截鐵，寒霜輕輕笑了一下。

    孫楊倒是個聰明人，這番與民同樂，既能加強官民關係，又能顯現他的官威。

    小醫童扶著老大夫一道進來了，看見寒霜，高興的不行，連忙去孫楊的小花園裏摘了一朵石榴花，獻寶似的來遞給寒霜。

    “大人，大人，這花可真好看，送給大人。”

    的確好看，石榴紅色的矩圓形花朵，上麵好像打了一層蠟，顯得質地非常光滑有質感，映襯著翠綠的葉子，漂亮極了。

    寒霜笑著接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謝謝你，小醫童。老大夫呢？”

    “大夫爺爺在那兒呢。”

    小醫童連忙指了指，又給孫楊行了個禮，“孫大人。”

    孫楊眼睛都笑的不見了，從身後的小廝那邊拿了個小紅封，遞給小醫童，“來來來，今兒喜慶，拿著這個。”

    那是孫楊專門給今兒shàng mén來慶賀的小孩兒封的小紅封，顯然是真的高興了。

    小醫童接過小紅封，眉眼彎彎的跟孫楊道謝：“多謝孫大人，我拿回去給爺爺。”

    說著蹬蹬蹬蹬地跑遠了。

    寒霜連忙在後麵叫了一聲：“小心些，別摔著了。”

    小醫童笑嘻嘻地回了一聲，“恩恩，知道啦寒大人！”

    她一路跑回老大夫那裏，把自己手中的紅封遞給老大夫，一臉的嘚瑟。

    “大夫爺爺，你看，孫大人給了我這個！好開心！”

    老大夫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哈哈，那你就收好了，等明兒還可以上街買糖葫蘆玩。”

    小醫童連忙應了。

    老大夫又轉過頭來跟身邊的老者說話。

    “莫老，那現在大家都是怎麽個看法呢？”

    莫老捋了捋自己長長的胡子，道：“老夫來之前，已經和各族中的人們說了小老兒對此事的想法，不少人都道，寒大人為我南州百姓貢獻良多，實在應該修個生祠，日日上香，請求蒼天庇佑。”

    老大夫“啊”了一聲，笑著道：“看來大家的意見倒是出奇的一致。”

    莫老笑了一下，“因著大家都是感恩戴德的性子，滴水之恩尚且當湧泉相報，何況還是寒大人這樣的救命之恩，為民清請命的官員本就不多了，若是不能為她做點什麽，也未免傷了青天的心。”

    老大夫點了點頭，道：“莫老說的有理。小老兒在南州水患和疫病的時候都跟著寒大人做事，見到了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立生祠一事，小老兒也相當讚同。”

    莫老笑起來，“既是如此，那待我去同南州大族講明此事，我們今兒也就把這件事定下來吧。”

    老大夫點了點頭。

    說服大家為寒霜立生祠這件事，進行的相當順利，在場來的大族，沒有一個不允的。於是在當日宴席開始不久，孫楊就在向寒霜敬酒的時候，說到了這件事。

    “生祠？”

    寒霜凝眉反問了一句。

    孫楊連忙在一旁笑道：“正是。大人為南州所做的事情，南州的百姓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百姓們一片拳拳的心意，還望大人不要推辭。”

    寒霜放下杯盞，讓孫楊坐了下來。

    她沉吟了一下，目光從參加宴席的rén miàn上掃了過去，看見眾人企盼的眼睛。她心中情不自禁地一動，卻站起身來，向著在座的諸位拱了拱手。

    “各位鄉親們”

    宴席上的聲音都低了下來，大家都看向寒霜，不再說話了。

    “霜知道鄉親們的一片拳拳心意，也知道鄉親們是希望霜能得天之庇佑，在日後能過得更加平順。霜明白鄉親們的這份心意，也感念鄉親們的這份心意。但是，卻不能受。”

    “霜聽聞，在鄉間傳聞著一句老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雖然俗話糙言，道理卻是非常鮮明的。霜不過是做了為官者應該做的一件事，此乃為官本分，實在不敢以此自矜。”

    “鄉親們的一片心意，霜今日在此心領了，卻實在不能生受，還望鄉親們原諒霜的不識抬舉。南州諸事，現今已是盡數了結，霜明日即將同劉大人一同歸京，今日遂在此相祝諸位父老鄉親，日後且多珍重。”

    她抬手，將杯盞中的清酒一飲而盡，最後向在座的人們，都鞠了一躬。

    在座的人們，不少都熱淚盈眶，盡皆喚道：“大人”

    很少能夠有人像寒霜這樣，隻把一切當做本分。很多官員做出漂亮的事情來，都是為了名，為了利。

    生祠是個能夠成就其名聲的大機遇，誰也沒有想到寒霜會拒絕得這樣爽快，爽快得讓人心裏極其震動。

    繡媽媽在下首看了看她，半晌，才終於垂下了目光。被麵巾遮住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翹了起來。

    寒霜她做的很好，非常好，不愧是她的女兒！

    那邊的莫老聽了寒霜的話，心中卻震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已近耄耋之年，見過的官員眾多，雖然很多人嘴上說著一切要以民為本，為民做主，卻沒有一個人像寒霜這樣，真正把這些事當做是本分。

    他手中端著酒盞，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寒大人”

    寒霜看向了他。

    她知道莫老。

    他是南州城裏非常有名望的一位老先生，雖是個平民身份，但曾中過舉人，有些功名在身，南州的世家和百姓，都非常敬重他。

    莫老站起來，扶著桌子，慢慢開了口，“生祠的事，是我等考慮不周。大人的高風亮節，我南州的百姓，會一直記在心裏，雖無生祠之實，卻有一片冰心。大人歸京之日，南州父老欲十裏長亭，相送大人，還望大人顧念南州百姓的心意，不要推辭。”

    話說的相當懇切。

    寒霜躬了身，“如此，便多謝南州城的百姓了。”

    她沒有再推辭，隻是恭敬地受了南州百姓的好意。莫老終於放下心來，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孫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沒人出來了，連忙上前來給寒霜敬酒，一邊敬酒一邊問道：“大人什麽時候回京？陛下可還有什麽別的吩咐不曾？”

    寒霜道：“後日便會回京。”

    她看了看孫楊，知道他這是想問曲飛泠對他的想法，隻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京中局勢的，怎麽說？

    她笑了笑跟孫楊碰了碰杯盞，將盞中的美酒飲盡了，“大人放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心裏定會有數的！左不過我們這次將功補過了！”

    聽的她這樣說，孫楊本來忐忑的心，又慢慢放了下來。

    此時寒霜已經起身，從他們這一桌開始，一個一個地將酒敬了過去。

    南州的百姓記掛著她，她又何曾沒有記掛著南州的百姓？在南州的日子，其實於她而言，才是快樂的，因為上無心機之累，下有眾人扶持，做事辦事，盡都如臂使指，順利得讓人快樂。

    她一個一個的，從寧莫琦到老大夫，從莫老到繡媽媽，一個一個的人，都敬了個遍。

    寧莫琦在她敬酒的時候，向著她拱了拱手。

    “寒大人，寧某人今日方知寒大人的一片為民之心，大人的心意，南州人記在心裏，寧某人也記在心裏。日後但凡有用得上寧某人的地方，還望寒大人不要推辭。”

    他一麵說，一麵遞過來了一塊玉佩。

    和之前的空口無憑不一樣，這一次，寧莫琦真正給出了信物，也真正表明了自己為寒霜所驅的一片心意。

    寒霜接過了玉佩，她向著寧莫琦拱了拱手。

    寒霜既然敬酒，就斷然沒有中途而廢的道理，當真是實打實地給在座的所有人都敬了酒。南州的世家們看在眼裏，對寒霜其人，更是讚賞有加。

    為民做事，其心始終如一，辦事情也辦的漂亮，可謂德才兼備，讓人心儀。不貪圖名利，對待百姓和對待世家、對待官員的態度非常一致，表裏如一，實在是大有可為。

    他們敬佩寒霜，也深覺寒霜日後必非池中之物，於是和寧莫琦一樣，紛紛給寒霜拋出了橄欖枝，紛紛許諾下：寒大人但有所需，我等必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寒霜都笑著對他們行了禮。

    劉奮說的沒有錯，百姓真的是一群相當可愛的人，即使是以狡詐為名的商人們，其實，也都非常可愛。

    她的目光從前來的賓客麵上一一劃過去，心裏少見的平安喜樂，當敬完最後一個人，喝了很多酒的寒霜，已經難免微醺。

    春風上前來扶住她，將她慢慢帶著往回走。

    寒霜靠著她的手，抬頭望向了天邊的一彎明月。

    今夜月色正好，月華落下，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顧懷淵。他轉過臉來，月華在他的側麵打上一片柔和的光。

    寒霜的腳步頓了頓。

    她扶住腦袋，心中微微一動。

    不知道顧懷淵，現今，如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