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相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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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監,廣文館號舍內。

    張瑞與周隆同舍,今日自賈琮攪局後,雖經周隆收尾,場麵沒有下不來台,可氣氛到底不如從前,眾人也就散了。

    回到號舍後,張瑞怒不可揭,連連謾罵不止。

    與張周同舍的還有二人,一為林陽林東明,一為餘靖餘子孝,亦皆為舉監。

    林陽勸道:“賈清臣年幼,不懂是非,明友何須動怒?”

    餘靖卻搖頭道:“我倒不這樣看,回頭想了想,總覺得今日那番話,怕不是賈清臣真心之言。”

    林陽奇道:“子孝,不是真心之言,那又是什麽?”

    餘靖苦笑道:“這我就猜不出了……”

    一直沉著臉靜靜而坐的周隆淡淡道:“東明,子孝所言多半不差。我也是事後才反應過來,賈清臣多半是故意如此。

    至於為什麽……想來他根本沒有和我們辯論的心思。”

    周隆麵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林陽這才反應過來,道:“他自然是不屑和我們這些寒門子弟辯論,縱然舊黨蒙難,也傷不了他的根本。

    他是國公府子弟,何等貴重……”

    語氣隱隱豔羨。

    張瑞卻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他也算貴重?哪個不知道他在榮國府差點沒被苛虐而死。他還貴重,他娘更貴……”

    “誒!住口。”

    周隆沉聲喝斷道:“明友,君子當修口德才是……沒的輕賤了自己。”

    張瑞被喝斷,本來還不服,可聽到後麵一句,卻登時哈哈大笑起來,連連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劍文說的對,和那樣的人計較,的確沒的輕賤了自己!”

    周隆聞言,淡淡一笑,搖頭道:“我並不是此意,隻是……君子不言人短。”

    其實還是這個意思……

    誰也不是聖人,總有勝負心。

    既然比不了出身,就比清白。

    張瑞高興了會兒,又嘟囔了句:“不怪他生的那樣好,有那樣一個娘……”

    見其他三人都眼神嗔怪,忙又改口道:“我是說,今天這事,不能就這樣過去!

    咱們不是勳貴官家子弟,全憑咱們自己走到這一步。

    原本還想趁機揚名一番,讓世人知道我……們的威名。

    可如今全被那小賊攪和了!

    過了今日,哪裏還再有這樣的機會?”

    聽他這般痛心疾首的說起,周隆、林陽、餘靖三人也都沉下臉色來。

    他們能走到這一步,的確不易。

    隻是……

    周隆搖頭道:“賈清臣不比尋常勳貴紈絝,他勤學之心,不亞我等,更工於書法。

    整個國子監,從祭酒到司業到教諭,就沒一個不愛他那書法的。

    我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從今日他對明友之行事手段可以看出,此人絕非良善之輩。

    我們若惡了他,他回過頭來,不好收拾……

    十年寒窗不易,咱們莫要輕易壞了前程。”

    林陽、餘靖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寒門子弟,到底底氣不足。

    隻有張瑞極不服,今日張瑞麵子大失,更被賈琮當麵斥為心存陰私的奸邪之輩。

    若不能出口惡氣,前程就毀了大半!

    焉能就此罷手?

    目光掃過周隆三人,張瑞心中大失所望,以為不能倚之,還得靠他自己,心中轉的飛起。

    隻盼能尋一良法,將賈琮踐踏於腳下,借此翻身。

    可一時間,哪有什麽良法?

    正當逐漸絕望時,忽地,他想起一個傳聞,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抹陰狠得意的笑容……

    ……

    布政坊,尚書府。

    “恭喜先生,恭喜子厚……”

    書房內,賈琮滿麵含笑,與宋岩和宋華祖孫道喜。

    今日雖非三日之期,但卻是金殿傳臚之日,宋華高中進士,賈琮自然要回來道賀。

    見賈琮如此,宋岩難得麵帶笑容,微微頷首。

    兩年過去,隨著舊黨日漸式微,宋岩滿頭花白頭發,也變成了徹底的皓首。

    老邁了許多。

    宋華則性子寬厚,這會兒笑了笑,道:“多謝小師叔,運氣使然。”

    賈琮搖頭道:“子厚的文章火候,縱是位列三魁都不氣虛,哪裏是什麽運氣?

    我隻是奇怪,你先前不是說,寫策論時會變通一下麽?

    如果你策論寫成附和新法,斷不會隻二甲十二名才對。”

    宋華又笑了笑,道:“我雖未反對新法,但也不全讚成。我有同年去了豫省,寫信於我言道,河南節度邰文國搜刮之烈,破家滅門,豫省烏煙瘴氣,萬馬齊喑。

    所以我在策論中書道,新法變革,宜緩不宜急。”

    賈琮聞言,哈哈一笑,道:“我知矣!新黨一派恨不得新法立刻就成浩蕩之勢,席卷天下,而後即時生效,天下成大治之世,方能顯出他們的能為。

    子厚你卻非要說什麽宜緩不宜急,這般唱反調,若不是看在先生的麵上,怕得滑到三甲去。”

    宋華搖頭苦笑不語,宋岩卻岔開話題道:“清臣今日在國子監之言,是出於本心,還是不願與那些監生辯論?”

    國子監作為官家第一學府,素為都中清流重點陣營之一。

    今日發生的事,涉及內閣大臣,甚至到了喊打喊殺的地步,自然瞞不過朝廷。

    至於賈琮那番話的心機,朝堂上那些拔出根眼睫毛都是空的人精們,自然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隻是摸不準他到底是哪種動機。

    在宋岩麵前,賈琮直言不諱道:“兩者皆有,後者為重。弟子從不妄圖用言語去說服對手,也不會執著的去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嗬嗬嗬……”

    對於賈琮早熟和偶現的妙語,宋岩已經見怪不怪了,他道:“你能有這樣的想法,旁人以為你是用套話在壓人,可我卻以為,你心中怕當真是這樣想的。

    這不是天真,而是站的高度更高,遠比一國子監監生的位置高。

    那些嘲笑你幼稚之輩,隻能說他們的高度遠遠跟不上你。”

    宋華對其祖父對待賈琮不同的態度也已經麻木了,同樣見怪不怪。

    他考中進士,宋岩也不過點了點頭,哪裏這樣點點滴滴的分析過?更別提褒讚了。

    隻是他心思醇厚,不會生嫉,反而笑著提醒道:“小師叔,廣文館數人我認識,周劍文算得上是君子,今日之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但那張瑞張明友,心胸卻並不寬廣,多半會再生事。”

    賈琮點頭道:“我知道此人,在廣文館中風評都不佳。他自身是沒什麽底蘊的,真要再生事,多半是借刀殺人,嗬……”

    宋華聞言,抽了抽嘴角,道:“是我白擔心了……”

    宋岩見之,嗬嗬笑了聲,道:“你師叔年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不用你擔心。日後,說不得還要你師叔照顧你。”

    賈琮看著麵呈窘態的宋華笑道:“相互照應才好。”

    宋華倒是個實誠人,看著賈琮道:“論臨場機變,我的確不如小師叔……對了小師叔,恩榮宴之後,下月初一瓊林社要在芙蓉池和曲江池舉辦一次瓊林宴。

    適時在都中長安最優秀之年輕俊傑多會收到請柬,我亦有邀請函,小師叔可願來否?”

    賈琮還未說話,宋岩就道:“清臣,去瞧瞧也好。讀書雖要勤,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禮曰: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

    再者,學業之道,閉門造車不可取也。

    汝與子厚一同去見見,交一二雅友,閑暇時書信往來,可去枯燥沉悶。”

    賈琮笑著應道:“既然如此,我去就是。隻是不知,為何會在兩處舉辦?”

    這個問題,宋岩就不答了,而是目光淡淡的看向了宋華。

    宋華卻是老臉一紅,在宋岩的注視下,訕訕笑道:“小師叔,我等讀書男子,自然是在曲江飲宴。不過那芙蓉池,卻是都中負有才名的名門佳媛相聚。

    兩處自然不通,不過會有侍童來往兩處,將曲江池的好詩詞送往芙蓉園內紫雲樓,由她們點評排出瓊林榜。”

    賈琮見宋華越說越忸怩,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子厚,太常寺穀寺卿家的閨閣,莫非就是瓊林榜執事?”

    宋華聞言,臉色登時通紅,羞愧之極,幾無容身之處。

    說起來,這點還是與禮不合的。

    宋華與太常寺穀家千金去年就訂了親,隻待金榜題名大登科後,再來一次小登科。

    如今看來,兩人卻不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麽簡單。

    在此之前,想來已有才子動佳人的戲碼。

    這會兒賈琮來取笑,宋華自然羞愧難當。

    到底是教養在身邊的長子長孫,又這般醇厚老實,宋岩以目示賈琮,適可而止……

    畢竟,以才華博得美人心,也算不得醜聞。

    賈琮見之一笑,岔開話題道:“不對吧,曲江也就罷了,可那芙蓉池紫雲樓是皇家園林,誰能進得去?”

    宋華借著台階趕緊下,解釋道:“瓊林社會首出身不俗,芙蓉公子乃太後嫡親,備受寵愛,所以……”

    賈琮明了,道:“好,下月初一我便不回國子監了,在家等你恩榮宴罷,一起去曲江池。”

    二人相約後,宋岩道:“子厚先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去禮部赴宴,少不了詩詞考校,稍做準備才是。”

    宋華忙領命下去。

    待宋華去後,賈琮便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遍,從發現陳然不妥之處說起。

    待說罷後,靜靜等宋岩指點。

    他雖是穿越眾,心智遠比十二歲的孩子成熟的多。

    但他不認為,他在處理人心算計上,就天下無敵了。

    實際上,他還差的遠。

    論起心計謀算之道,那些當朝做了一輩子官而不倒的巨頭們,哪一個不是祖宗級的厚黑巨擘?

    或許治國大道上未必多有才華,但在人心算計上,若不爐火純青,也站不到金鑾殿上。

    即使僥幸站在那,也難持久……

    所以,有宋岩這樣的大家為師,賈琮沒有不虛心請教的道理。

    實際上,這二年來他一直都在認真的學習這方麵的道行。

    也因此,進步神速,對人心的算計把握日漸嫻熟……

    宋岩閉目想了片刻後,緩緩睜眼,一一點評道:

    “子川這孩子,身後必有人設計。趙倫之流有問題,不可信。”

    “趙倫、曹子昂、李文德……”

    “唉,當日雖盡可能將你脫出李征案,但如今看來,還是有人懷疑到你身上了啊。”

    “今科狀元曹子昂極可能因李文德之死,遷恨於你。”

    “清臣不可大意,從此人行事手段來看,頗工於心計,此刻他根基尚淺,未必會對你如何。”

    “但我所料,他若有動,必先壞你清名……”

    這些年輕一輩的算計手段,對於浸淫了一輩子權術鬥爭的宋岩來說,幾乎一目了然。

    聽著老人一點一點的分析脈絡走向,賈琮緩緩的點了點頭。

    星辰般的眸眼中,眸光閃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