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世言如刀,能耐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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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外麵遊廊下丫頭的傳話聲,榮慶堂內忽地一靜。

    這二年來,賈琮之名在勳貴圈中如雷貫耳。

    其實早先,賈琮是以文華之名名動京華的。

    隻是武勳將門之家,喜好文詞的多是內眷姑娘。

    她們卻不會在家裏長輩太太跟前露出什麽對男子的傾慕……

    但是,太後侄孫女兒葉清對賈琮青睞的傳言,還是讓賈琮進入了各家誥命的視線。

    葉清這樣一位地位超然的存在,便是親王王妃都不會無視,更遑論其她外臣命婦?

    隻是隨著太後的斷然否定,賈琮的消息便沉寂了下去。

    等到他從黑遼回來,受封二等伯、錦衣衛指揮使時,卻再度成為圈子裏的話題。

    但也隻興了一小段時間,畢竟區區一個二等伯,對於公候夫人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

    待到賈琮在南邊兒的種種傳奇故事傳回京後,都中這些誥命對他的印象才進一步加深。

    可是到底離的遠,那些傳奇聽起來總是不怎麽真實,大家也就當樂子一笑了之罷了。

    真正相信,或者願意相信的人並不多。

    直到賈琮回京後,接二連三、石破天驚的掀起陣陣滔天巨浪,連執掌十二團營的武侯都因其連折了五人之後,其大名,才終於響徹神京。

    以貞元勳臣為首的勳貴圈子,才算真正接受了他成為武勳的一員。

    生子當如賈清臣,也成了流傳在各家的名言。

    當然,罵他的更多……

    但無論是讚還是罵,都不妨礙各家誥命對賈琮到底是何其人也的好奇心大盛。

    且她們還聽說,賈琮肖母,生的極好……

    堂上一二十雙眼睛齊齊看向門口方向,一時間榮慶堂上竟鴉雀無聲。

    而後眾人就見一道身影,不疾不徐的入內。

    紫金冠、蟒袍玉帶、文朝靴,君子劍……

    形容雖清秀之極,然眉眼如神,自帶威勢。

    雙眸平靜無瀾,氣度逸若謫仙。

    之前見寶玉,眾誥命便好誇一陣白淨喜人,然而此刻看到賈琮入內,眾誥命一時間竟想不出該如何去誇讚。

    有些膽大風評不算太好的年輕誥命,眼神更是火辣的炙熱逼人……

    不過對於這一切,賈琮恍若未睹,以他如今的爵位和地位,在外姓功臣中,需要他躬身行禮之人,屈指可數。

    再加上他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實無人當得起他冠軍侯一拜。

    當然,賈母不在此例……

    “賈琮請老太太安。”

    賈琮平靜持穩的下拜見禮。

    賈母見之眉頭擠了擠,往日裏行禮倒不見這般恭敬……

    不過她也是要體麵之人,“家醜”不會外揚,因而叫起道:“起吧,這是從哪兒剛回來?”

    她平日裏從不過問賈琮之事,今日當著外人麵,總要表示一下關心。

    賈琮起身後回道:“剛在西市菜市口監斬完罪囚,去宮裏陛見後歸來。”

    “……”

    賈母聽聞賈琮剛殺完人回來,心裏說不出的膩味。

    因為她害怕……還覺得不吉利。

    倒是史家忠靖侯夫人趙氏問道:“哥兒是監斬順天府官倉案的罪犯吧?”

    賈琮聞言看向趙氏,道:“三嬸嬸也知道此事?”

    不知怎地,趙氏被這一聲“三嬸嬸”叫的熨帖之極,滿臉堆笑道:“前兒還有人拿著銀子到我們府上,求你三叔叔幫忙說項說項,看能不能保下一條命,讓你三叔叔給打發走了。今兒你這一提,我便問問。”

    賈琮點點頭,賈母卻不想再聽這些晦氣事了,岔開話題道:“這位是成國公府太夫人,先見了外客。”

    賈琮目光落在那滿麵淒慌,可憐之極的老婦身上,微微躬身禮道:“賈琮見過太夫人。”

    孫氏竟抽泣著起身還禮,見此,賈琮避開一步,賈母等人也忙勸其重新落座。

    賈母又為賈琮介紹了其她各家公侯伯誥命,多是貞元一脈。

    賈琮被一雙雙眼睛盯著,卻絲毫無動於衷,禮數不缺,但也不見什麽熱情的一一招呼到後,就再度聽到成國太夫人孫氏的哭聲……

    賈母眼中閃過一抹無奈,看向賈琮訓斥道:“琮哥兒,怎太夫人說她家裏的哥兒和你起了衝突,你就抓人打了板子?”

    賈琮還未說話,那孫氏忙道:“老夫人萬不可錯怪了好人,老身家裏那孽障我自己清楚,那點年紀送去九邊苦熬,能熬回一條命回來已是幸事,其他規矩體統一概不能入眼,他又是打落草就沒了娘的,脾性極壞,衝撞了冠軍侯也是有的。再者,我聽說打他板子,還是天子的旨意,實不幹冠軍侯之事。”

    “……”

    賈母一陣心累,既然不幹賈琮的事,你帶了這一屋子誥命上門哭什麽?

    孫氏滿頭霜發,哭的可憐,道:“太夫人,我那孫兒自歸府後,就犯起急症來,高熱不退,滴水難進,昏迷不醒。太醫和都中名醫都看了個遍,多說不中用了。唯有太醫院的白太醫說,若能尋著病根兒,還有一線生機可救。那孽障平日裏都好好的,唯衝撞了冠軍侯後才生的病,可見他福分薄,擔不起衝撞的罪過,才遭到這等報應……”

    聽聞此言,賈母臉都唬白了,她素知賈琮命硬,卻沒想到命硬到這個地步。

    忽然間,賈母也覺得身上有些不自在,莫非她也在被克中……

    就聽賈琮淡淡道:“太夫人,賈琮與蔡暢或許有些私人恩怨,曾經也起過一些衝突,但和昨日之事,並不相幹。昨日是公事,蔡暢觸犯國法,琮以錦衣衛指揮使之職,緝拿他歸案。至於為何如此,太夫人想來也知道前因後果,賈琮就不再贅言了。而蔡暢身上的病根,今日也有人責問於我,是否是我暗中下的毒……

    嗬,琮自束發以來,受教於鬆禪公,。

    學蒼鬆之正氣,法竹梅之風骨,別無長處,唯敢作敢當。

    現在當麵,琮也可問心無愧的告訴太夫人一聲,我未下毒。”

    孫氏一雙老眼一直死死的盯著賈琮,可在他臉上,卻看不出半點心虛和閃避……

    孫氏眼中閃過一抹狐疑,難道果真不是賈琮所為,她孫兒真的是突發惡疾?

    不!

    這個懷疑剛一生起,就被孫氏按滅在萌芽中,絕不可能。

    孫氏這一生,先教養出了一個國公兒子,又將整座成國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如今雖不管事,但她那個續弦兒媳,卻在她跟前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可見她手段之強。

    她這一生見過了太多事,最信奉的一句話,便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從不相信什麽意外!

    所以,她孫兒蔡暢落到這個境地,一定是賈琮弄的鬼。

    堅定了心誌後,孫氏麵上更加淒慘,道:“老身豈有不信冠軍侯之理?隻是老身聽聞,如今都中年輕一輩以冠軍侯為首,其他人皆遠不及也。連天家出了大案,皇帝都下八百裏急詔,招冠軍侯回來相助。所以老身今日才厚顏上門,求太夫人和冠軍侯一求,想讓冠軍侯幫忙,查出我家那孽障到底是因何發了急症。無論能否辦成,老身都萬分感謝太夫人和冠軍侯,我成國公府,必銘記賈家恩德,老身先給你們磕頭了……”

    說著,顫巍巍的起身,就要拜下。

    一個頭發蒼白,梳的紋絲不亂的老婦,滿麵老淚縱橫,為了失恃孫兒的安危,跪下哀求的形象,就出現在眾人麵前。

    不說旁人,連賈母都動容的無以複加。

    她這一刻,甚至代入其中,想象寶玉有朝一日落到這個局麵,她會不會也這般給人跪下磕頭求救。

    一迭聲的喊人攙扶住孫氏後,看到滿堂誥命大都紅了眼圈,榮慶堂悲憫之勢大盛,賈母長歎一聲道:“咱們這些婦人,一輩子都為了爺們兒操心。老爺在時為老爺,臨老了,又要為兒孫,哪個也不易啊!”

    孫氏悲戚道:“這便是咱們的命,若是兒孫孝順倒還好,若遇到不孝不聽話的,那才慪心呢。”

    賈母聞言麵色一滯,看了眼孫氏,見她猶在悲傷,似是無心之言,又看向賈琮,道:“琮哥兒,此事你怎麽說?能幫一把的,總要幫一把。”

    一二十雙眼睛都看向了賈琮,有位候夫人讚賈琮高義,言其還未承爵時,便為了一位名喚杏花娘的可憐女子,生生打翻了一個狀元郎,義薄雲天之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會兒必會為成國太夫人解難的。

    又有位伯夫人言道,冠軍侯受天下師鬆禪公的教導,又得衍聖公牖民先生的偏愛,必在骨子裏刻下一個仁字,斷不會見死不救。

    還有一將軍夫人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人有好報雲雲。

    連保齡侯夫人朱氏和王子騰夫人李氏都開口說了兩句,無外乎人命關天之類。

    這一刻,仿佛是個人都能以大義之名對賈琮指手畫腳。

    在堂內侍奉著的王夫人、薛姨媽微微皺起眉頭,她們有些擔心賈琮拒絕後,會引起眾怒,往後,賈家的名聲就要壞了。

    王熙鳳則暗自冷笑這群婦人,都道人言可畏,世言如刀。

    可她卻知道,這些婦人之言,對賈琮來說,來母鴨子叫都算不上。

    她親眼目睹賈琮一步步從東路院假山後的那間耳房走到今日,心智何等堅毅,又豈是一老婦哭哭啼啼賣慘,一群娘們嘰嘰喳喳哄騙能動搖的?

    這群狗眼看人低的老婦,剛才竟沒人將她放在眼裏,真是豈有此理!

    果不其然,在眾人矚目下,賈琮緩緩搖頭,看著孫氏淡然道:“賈琮有兩個理由,無法答應太夫人之請。第一,賈琮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所有權勢皆來自陛下信重,所以,無法公器私用,去為成國公府出力,查蔡暢之病根。

    第二,賈琮也無法去幫助一個殺兄之敵。賈琮雖不是一心胸開闊之人,但也非睚眥之怨必報。隻是太夫人或許並不知道,指使手下殺害我璉二哥之東川候次子張亮,在臨死前數度喊冤,他與我二哥無恨無仇,素不相識,若非是受成國公世子蔡暢之挑唆,怎會下此毒手……

    嗬,此事是真是假,不好去辨別。畢竟蔡暢寫給劉亮的信已被焚毀,劉亮也被我斬下頭顱,用銅汁澆灌在我二哥墳前,以贖其罪,算是死無對證。

    但,賈琮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

    以蔡暢平日所為,我認定是他所為。

    所以,太夫人,榮國賈家和成國蔡家不會成為朋友,永遠不會。

    賈家不需要成國公府來感恩戴德,更不需要你們的友誼。

    如果不是賈琮受皇恩深重,身負皇命在身,不敢閃失,有愧君恩。

    早在當日,賈琮便提親兵家將,上門與成國公討個公道了。

    若連殺兄之仇都不能報,賈琮又有何麵目,承襲祖宗之爵?!

    不過……話雖說到這個份上,賈琮依舊可以問心無愧的說一句,我沒有下毒毒害蔡暢。

    我賈琮想殺他,也不需要下毒。

    太夫人,請回吧。”

    “是你,是你!果然是你害的我孫兒!”

    孫氏看著賈琮,麵容隱隱猙獰,厲聲指控道。

    賈琮麵色淡漠,目光深沉的看著她,道:“既然我所說之言太夫人皆不信,那琮又何必再贅言?太夫人想將殺孫之仇安在賈琮頭上也並無不可,因為,就算沒有昨日之事,等賈琮辦完皇差,也必將他千刀萬剮,為兄報仇!榮國子孫,焉能讓鼠輩殺害?

    孫氏,你最好給自己留些體麵,離開此處,不然,本侯不介意派親兵送你回家……”

    這等生冷殘酷撕破當麵臉皮之言,驚呆了諸人。

    而賈母、王夫人之流,也還在震驚於賈璉之死幕後真凶的暴露,唯有那孫氏,老眼陰毒的看了賈琮一眼後,再無悲戚可憐之色,起身離開。

    看著這老婦的背影,賈琮淡淡冷笑一聲,這老婦倒是個難纏的人物。

    若她為男人,未必不是一方豪雄。

    隻可惜……

    這個世道,對女人充滿了壓製。

    一個心思陰毒手段狡詐的老婦,對於如今的他來說,無足輕重。

    不過……

    為防備在陰溝中翻船,也還是可以做些手段的。

    賈琮眼中閃過一抹淩厲,又忽若有所覺,回頭往高台上看了眼,就見賈母仍在震驚的看著他。

    被他眼中的殺意一激,竟生生避開了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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