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昭君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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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素被稱之為惡月,初入暑氣,白日裏天已見熱。

    但到了夜裏,涼風習習,又無寒氣,頗為舒爽。

    園子內,李蓉正帶著七八個福海鏢局出身的媳婦並十數名嬤嬤,拎著風燈,將園中各處看了一回又一回,不放過任何角落,今夜還要再看一回。

    江湖出身的她們,聽說過太多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卻能要人性命。

    福海鏢局如今數百人的性命富貴,都係於賈琮一身,所以斷不能讓他有什麽閃失。

    因此,再怎樣小心都不為過。

    正巧賈琮提著手燈,便看到從東北角兒走來一行人,為首幾個年輕些的,身上竟都是濕漉漉的。

    正是夏衫俏薄時,經水一浸,衣裳都沾在了身上,甚至隱隱能看到小衣下麵……

    不過隻一照麵,賈琮就壓低了燈籠,目不斜視,看著麵色微窘的李蓉問道:“這是怎麽了?”

    李蓉到底是江湖兒女,見賈琮這般規矩,心裏也感動,身後幾個嬤嬤走到前麵半擋著後,有些高興的笑著解釋道:“剛才巡查了圈兒,發現了處先前竟沒發現的缺口。從外河引進活水的水閘那邊,一點防備也無。若有歹人潛入外河中,從水閘那邊進來,一時間還真發現不了。我們幾個年輕體壯的,就下去做了些手段。若是有想從那裏潛入的賊子,保管讓他驚喜一番!這會兒再去取些荊條來,回頭再布一茬兒,再不會有事。”

    賈琮微笑道:“真是多謝你們如此上心。”

    李蓉身邊一眾人聞言,登時不好意思起來,紛紛屈膝行禮,說了些客氣話。

    賈琮道:“你們家都在南邊,家人多在南省各地的道上往返著,總這樣也不成。不過押運司現在是初創階段,等再過二年穩定下來,人手足了,就開始設輪調製度……就是,每個人可以幹幾個月,休幾個月。這樣你們也能家人團圓……”

    賈琮話剛說完,其中一個潑辣些的媳婦大著膽子笑道:“侯爺千萬別因為我們娘兒們耽擱了正事,男人們特意叮囑過,這是關乎一輩子……不,是關乎幾輩子兒孫正經前程的大事。咱們這樣的人家,讀書是讀不來的,就做不得官。如今得了天大的造化,能入了侯爺的眼,再不好好做事,替侯爺效命,豈不天打雷劈?跑江湖時聽說書先生說,天予弗取,必受其咎。這樣的機會要是都不抓住了,可真是世世代代的窮苦命。所以一點力氣也不能省,爭取能謀個世職,如此以後連子孫的前程也一並有了……”

    “五嫂好了,這些話也說……”

    李蓉止住了那媳婦的話頭,對賈琮歉意的笑了笑。

    賈琮笑道:“直爽也沒什麽不好……就衝你們這樣的細心和認真,一點也不比外麵的爺們兒差,日後計功時,總也要加上你們一功才是。如此,再怎麽算,世職也該到手了。李蓉,回頭將這幾個嫂子的名字報給魏晨,將我的話說給他,讓他在積功簿上加一筆。雖你們男人多半都能拿到,但世職也有高低之分。多了你們這一分功勞,說不得就官升一級了。”

    此言一出,那幾個福海鏢局的媳婦們立刻跪下,磕頭感激起來。

    賈琮擺手笑了笑,讓她們快回去歇息吧,並婉拒了李蓉提議的相送,一人往櫳翠庵行去。

    對於忠於職事之人,他怎會吝惜賞賜?

    更何況,福海鏢局是他手中一支中堅力量,本就要死死攏在手裏,給他們世職,是遲早的事。

    賈琮心中感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古人誠不欺我。

    福海鏢局門風古拙純正,能得他們相助,是為幸事。

    而相比之下,文士方麵,想要尋一可靠的幕僚,就太難了。

    當然,這也和他現在的身份有關。

    一個錦衣衛頭子,自不會有清高文人相投。

    若換一個身份,那就便宜了……

    君不見,崇康帝殺的人頭滾滾,舉世皆驚,楊養正卻依舊忠心至死,寧則臣更是以死忠君殉道……

    到時再說罷。

    現在想這些還太早,先苟過這二月再說……

    ……

    “哦喲!三爺來啦!”

    賈琮剛至櫳翠庵,見庵門開著,寶殿前庭,幾個小丫頭正在頑耍著。小角兒看到賈琮提燈進來後,奔上前驚喜叫道。

    賈琮撫了撫她的發髻,笑道:“哦喲……這是什麽感歎?”

    小角兒快樂的像一個福娃,忽然麵色肅然,雙手合十,躬身問道:“施主從何而來,又往何方而去。”

    她這樣一說,跟在她身後的方方元元也立刻不笑了,兩張一模一樣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認真,和菩薩邊的兩個侍者般,一起豎起一隻小手。

    “噗嗤!”

    賈琮正抽著嘴角,看這三小這般會頑,就聽客舍方向傳來一道笑聲。

    他聽這聲音不熟,側臉看去,卻見一道白衣身影,俏生生的站在那,凝眸而望,目光中帶有癡怨之意。

    賈琮上前數步,問道:“圓圓姑娘在都中過的可還習慣?”

    這位揚州瘦西湖上的第一花魁,追隨賈琮的腳步進京,便在賈家後街民坊的一處尋常宅院內定居。

    隻是從來沒能再見賈琮一麵,數次寫書信求見而不得。

    若非上月兵變時,賈琮曾派人守護於她,讓她免於兵災,才讓她差點淒苦而死的心又活過來,此刻不知是否已經香消玉殞。

    鼓起勇氣後,她倒知道變通,沒再直接尋賈琮,而是尋上了曾在瘦西湖上有過一麵之緣的黛玉。

    圓圓姑娘曾在畫舫之上,為黛玉和葉清撫琴,算是故人。

    這才有了讓她登門賈家的機會……

    此刻看著這絕情負心之人,還問她過的可好,讓她怎能不傷心……

    不過見賈琮眉頭微微皺起,圓圓姑娘立刻就收了眼淚。

    她是花魁出身,自幼所學,也不過察言觀色二字,知道賈琮是真的不喜她這般作態,強笑一聲,道:“都好呢。”

    賈琮微微一歎,搖頭道:“你又何苦如此?前段時日太過忙碌,外麵有諸多要緊之事耽擱不得。否則你我也算故人,待客之道我總明白的。”

    此言雖是解釋,但是……

    圓圓姑娘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淒美的眸光,卻是笑了出來。

    她能體諒賈琮的難處,畢竟,他的生母就是花魁出身。

    所以,賈琮從來不去青樓妓館,也從不和任何花魁來往。

    這是他的孝道,世人皆敬之。

    圓圓姑娘也敬他如此,隻是心裏到底悲苦造化弄人。

    她從不覬覦什麽名分,隻要有資格為一紅袖添香的奴婢,她此生都無憾矣。

    可是她也知道,便是如此,賈琮也不會做。

    他是個真正的君子,恍若謫仙,高不可攀……

    看到能歌善舞,還會撫琴寫詩的圓圓姑娘淚如雨下,哭成這般,小角兒等一眾小丫頭子都被這氣氛感染,都不敢鬧騰了,巴巴的看著她。

    而客舍裏麵之人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紛紛笑著迎了出來。

    不想剛一出來,就看到眼前一幕。

    旁人則罷,還在思量發生了何事。

    可寶玉卻麵色大變,幾步上前,看到哭的傷心不已的圓圓姑娘後,跺腳瞪向賈琮,道:“哎呀!賈琮,你怎好唐突姐姐?快賠不是!”

    賈琮:“……”

    圓圓姑娘正要解釋什麽,趕來的探春、湘雲二人將寶玉扯到後麵去,不讓他瞎摻和……

    她們還想看戲裏才會有的大場麵呢……

    圓圓姑娘歉意的對賈琮道:“我不知會這般……”

    賈琮哼了聲,笑道:“我早就知道,紅顏禍水,古人再不誆人。”

    圓圓姑娘聞言也是輕輕一笑,隻那再度落下淚後的目光,幽怨憐人的讓人心碎。

    賈琮還好,可寶玉見之卻簡直目眥欲裂。

    他平日見鮮花衰敗了都要心疼的落淚,更何況此刻見到一神仙一樣的姐姐被如此蹂罹虐待?

    他怒發衝冠的掙脫了探春和湘雲,走到賈琮麵前,就要發怒教訓,卻聽賈琮輕飄飄說道:“老爺請你去書房問話。”

    “劈啪!”

    如一道晴天霹靂斬在頭上,一瞬間將寶玉滿值的怒氣斬的煙消雲散,他可憐巴巴的看著賈琮,問道:“什……什麽?果真?你別唬人……”

    賈琮嗬嗬一笑,道:“信不信隨你。”

    雖心中認定賈琮大半可能在唬人,可就算隻有一成的可能,寶玉也不敢賭啊,簡直生無可戀的一步三回頭,到底還是含淚離去。

    等他走後,一直垂淚的圓圓姑娘卻忍不住破涕為笑。

    她何等聰慧,怎看不出賈琮一出手就打人七寸上,輕描淡寫就化解了難堪?

    也笑世家子弟多如寶玉,縱然兩人相處時,恨不能將天上月亮摘下相贈,天下溫柔深情第一。

    可遇到自家親長老子,也隻能身不由己。

    這樣的故事,圓圓姑娘聽說過太多,也見過許多,所以,她無法感動……

    然而眼前之人雖能托付,卻是郎君無此情。

    念及此,圓圓姑娘又潸然淚下。

    自古紅顏多薄命,她這一生,怕要淚盡而亡。

    寶釵等人見她如此,也不好說什麽,都知道賈琮的身世,知道他絕不可能留一個花魁在身邊。

    不然,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沒了他。

    再者,她們內心深處也不願看到一個如此出眾的女孩子在賈琮身邊。

    花魁與大家閨秀不同,她們不習女紅,不讀女戒,自幼所學,除卻討好男人的本領外,便是琴棋書畫。

    後世都說會彈吉他的女生最帥,連女孩子都向往喜歡。

    那麽在這個更加封閉對女人更加拘禁的時代,一個會撫琴吹簫的女孩子,或許不被大人們喜歡,但對少女姑娘們來說,卻極有傳奇色彩。

    而且,她們也忌憚花魁女子引.誘男人的手段……

    卻不想正這時,就見黛玉搖搖上前,一身桃花雲霧煙羅裙裳讓她絕美於世間,她笑著問賈琮道:“三哥哥,圓圓姑娘在京中孤身一人,她是我的同鄉,我想請她做個教我器樂的女先兒,得行不得行?”

    此言一出,圓圓姑娘登時美眸睜大,看向賈琮。

    賈琮則好笑的問道:“教你器樂?林妹妹想學什麽器樂?”

    黛玉微微偏著頭,抿嘴笑道:“洞簫啊,圓圓姑娘吹的《昭君怨》,最動人心。”

    賈琮眼睛漸漸明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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