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府對問願嫁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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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風府的衝天佛意,幻作漫天金蓮,灑遍京杭,關於今晨潘風兩家的衝突之事,更被京城諸家進一步解讀。而遷居江南不過十載的:河西玉氏,更是成為其中繞不開的部分。無數雙或明或暗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算著、謀著、望著:要看看風家如何回應、要看看玉家如何抉擇、要看看潘家如何繼續。



    風伊神情冷漠,不發一言,徑自出府,無視一切,向著玉府大步流星而去。



    輕車熟路,宛若寒風,無人敢攔、敢問、敢阻、敢言,玉家守衛、仆從、婢女,就這麽看著風伊一路過廊入戶,再無平日裏對待下人的親切和藹。



    再見璧人,風伊那顆堅硬剛愎的心,不由己地劇烈跳動起來:玉兒已至武師之境,倒是比霜冰還高上一境;服飾妝容也大氣了許多,若有若無的疏離感,並不能顫動風伊那顆滾燙的心。



    “小玉,我來娶你!”風伊生硬地道。



    “這就是你的態度嗎?”一襲華服的玉燁完全沒有被風伊未曾散盡的氣勢震懾,低首輕道,“這就是你們風家、你們江南四家的態度嗎?”



    風伊聞言,默然無語,屋中靜的放佛死寂,壓抑的氣氛甚至讓玉燁的侍女垂首屏息,不敢喘一口氣。



    “此事賴我,家中本已備好厚禮,準備由家父帶著前來拜見伯父……”



    “如今呢?”玉人打斷對方的話,“我是該歡喜自己的男人拒絕了他人的窺伺,還是該痛恨自己的家族被無辜牽連、居於風口浪尖?”



    “我……”



    “風逍逸,你可真的準備好了,娶我?”玉人出言,打斷風伊想說的話。



    “自然!”風伊神情一正,認真答道。



    聽著這個長不大的“男孩子”的“豪言壯語”,玉燁苦澀一笑:



    “我完全感覺不到安全感,你懂嗎?”



    抬手製止張口欲言的風伊,玉燁語氣低沉黯淡地說:



    “生作武林世家嫡子,固然風光無限、錦衣玉食,但同樣身肩重責、風險巨大,我自知之。可你看看你這些年來?隨軍出征、遠赴西域,武聖大戰、舉國廝殺,我於這京杭城裏,日日掛念、夜夜祈盼。從一開始的書信往來不斷,到戰事升級、大軍西進,再無音訊;及至捷報傳回,這顆提著的心才算落入胸中。可,你呢?”



    玉燁一席話說得風伊不自然撇開目光。



    “你那寡廉的自尊心,就讓你可以無視這一城之中、滿門親眷、諸家友伴、掛肚牽腸?!”



    麵對玉燁的厲聲質問,泰山之戰痛失至親、閩中之行險死還生的風伊,再無初出江湖時的“沒心沒肺”,麵泛愧色,垂首不語。



    “泰山之戰,怪事連連,群傑束手,準聖無成;北周之境,是敵非友,孤身一人,奔馳無蹤。你可想過當時的家人是何等掛心?你可知道當時的京杭謠言四起?你可知道你一去兩載,我玉家拒絕了多少婚嫁之議!”



    泰山戰後,悲兄長之喪、愧先行之私,風伊無顏麵對、雨夜狂奔,和家中斷了聯係,這才有了後來珈藍寺禪功傳承、相遇孫恩、搏殺輪回者等一係列事情。即使風伊是根正苗紅的江南世家子弟,宋廷中傳言風伊投敵為間的猜測,尤不絕於耳。



    “兩載方歸,相逢一麵,就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你已是大家男子,就隻有這麽一點兒心胸氣度?你我兩人之事,風玉諸家皆知,何故不提一句?”



    玉燁話音未落,風伊言詞已然跟上:“你怎知我一字未提?我在家族議事堂說的清楚明白,南援之後,立功授官,行禮chéng rén,同你提親!”



    “結果呢?南行閩中,噩耗驚傳,你知道京中掀起了多大的波瀾?你的兄弟越發沉穩幹練,境界不至先天,倒是符合了京中諸多權貴勢力對你四家的定位;你的紅顏知己劍意驚天、氣衝牛鬥,京杭之中,冠絕巾幗;那麽你——以為我呢?我呢!”



    風伊被問得啞口無言,呆立當場。



    “你說不出了吧,你也不曾關注過吧,好,讓我告訴你!”玉人仰首閉目,卻無論如何也堵不住流淌的淚珠。



    “雙十年華,夫家未定,你可想過我玉家嫡女的名聲?母親大人一再敦促,莫以為我玉如意當真是嫁不出去?!我以死相逼,立誓為你守身一年,你卻明明安然無恙,何使一載方有消息傳回!”



    一而再、再而三的喝問,宛若魔音貫耳、炮火轟鳴,風伊聽得神魂皆顫,氣息粗重淩亂,血液滾燙奔湧,雙目之中紅芒大綻,一陣陣危險的氣勢自風伊身上緩緩升起,往複盤旋。



    玉府後院,精瘦幹練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這風家子要幹什麽!把我玉家當成什麽了!”言罷飛身而去,直撲玉燁閨閣之處。



    卻是玉燁之父、玉家家主感知到風伊的氣息波動,誤以為要對自jiā bǎo貝女兒不利。



    此時的風伊心跳如鼓、血湧如漿,寸寸筋肉縮緊、凝結,雙目通紅地瞪著。



    對於風伊的異常變化,再沒有誰比當下的玉燁感受更深:自己仿佛化身驚濤駭浪中的一尾扁舟,狂風暴雨未至,小舟已近乎散了架。



    “這……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被風伊氣勢壓製地坐倒在桌椅上的玉燁,甚至連張口呼喚都難,苦苦支撐著,從牙縫裏問出了幾個字。



    “吾若娶妻,妻必名玉!”



    “吾若娶妻,妻必名玉!!”



    “吾若娶妻,妻必名玉!啊!!!”



    風伊緊捂雙耳,仰天嘶吼,聲如雷霆,狀若瘋魔。



    玉父將將趕到,就被風伊聲勢所奪,待見到自己女兒飽受壓製,再顧不上其他,家傳絕學《碎玉掌》隔空拍出:“風家子,住手!”



    神智混亂,十數年的紮實功夫還在,氣機牽引之下,風伊一腳踢出,萬千狂暴、厲烈之氣,隨身而走,由武而發。



    “風神腿”大破“碎玉掌”!



    風伊身形不動,玉父仰天吐血、手臂應聲而斷,倒飛出去。



    清楚了風伊狀態不對的玉燁,體內真氣拚命流轉,張口念出:“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癲狂風伊像被中了定身術一般,聞聲立定,眼底赤紅血絲盡退,周身氣息消散,一瞬間汗出如漿,坐倒在地,粗氣劇喘,回頭看向玉燁。



    身上一鬆,再見風伊雙目清明,玉燁重重呼出一口氣,緊跟著想起來,躍起奔向門外。



    “爹!”



    同樣想起的風伊壓下心頭後怕,彈身而起,腳下生風,與玉燁同時攙扶住玉父。



    此時的玉父癱倒在屋外地上,壓倒了數株花木,右臂軟軟搭在地上。



    “伯父,小子該死。”風伊一看就知是傷了內息、斷了手臂。也顧不上同玉燁解釋,將玉父扶起,轉身坐於身後,起掌運息,抵住玉父後背,內息緩行三周天。



    “噗!”吐出淤血,玉父總算是喘過氣來,內傷得以遏製,不使進一步惡化。



    不敢看玉父麵上神情,自玉燁手中接過其右臂,一拉、一推、一拽,接上肘肩錯位之骨,又從懷裏一模,將一盒漆黑的膏狀藥物,在手上塗抹了厚厚一層,撕下身上衣物,將之整個包裹住,打了個結,環在頸上。



    “內傷調息幾日,配合著大禪寺的大還丹,當無慮;臂骨已經接上,至於碎裂的手骨,我留藥於你,此藥名為黑玉斷續膏,對於筋骨斷裂之傷最是靈效,一日一用,靜養一旬即可康複。”風伊平靜下來,有條不紊地交代著玉燁。



    “嗯,我曉得了,你先回去吧。”玉燁接過丹藥,目光掃了風伊一眼,大禪寺大還丹之名,天下誰人不知?能和這名丹被一同使用,雖是未曾聽說過這黑玉斷續膏,料來也絕不會是尋常之物。



    風伊起身後退幾步,跪倒在地,對著玉父三叩六拜,以示愧歉,起身不發一言,默默轉身欲去。



    “過些時日,你再請風伯伯前來……我願嫁你。”



    身後玉人的低吟之語,身為先天大宗師的風伊自然聽在耳內,神情一震,大步出門而去。



    地上,聽到女兒話語的玉父,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將來的女婿、“明麵上的”京杭城中年輕一輩第一人,默然無語。



    風伊走後,安頓好玉父身上傷勢,玉母拉著玉燁回到後宅,如意房中。



    隻聽玉母嚴厲問道:“你當真就非他不嫁了?你素來聰慧,這些你不會不知道啊!如今那風家子正處於杭州城中的風口浪尖,剛突破宗師就被遠派閩地,人尚未至就遭遇狙殺,你若真嫁過去了,以後擔驚受怕的日子能少得了?”



    見女兒低首不言,玉母複道:“他是江南才子,倜儻風流,有青梅竹馬之交在前,與你堂妹瓜田李下在後,怎能讓為娘放心把你交給他啊?”



    “再說這宋京風雲變幻,我金玉兩家已漸漸將南遷的資產逐步重遷回西北,風家將女兒遠嫁到金家,不也是為了在西北留下一條後路?你若嫁入風家,就是嫡親正室,一旦天下有變,縱然是我玉家想要保全於你,也是難上加難,介時你如何自處?咱們玉家不是小門弱族,不需要犧牲自家女兒去侍奉他人!”



    玉燁,這個從八年前就來到杭州的西北女子,如今更顯成熟魅力,直視著自己的母親緩緩開口:“娘親,自我十三歲與他初見,僅話一言,他就闖禍被罰,一別兩載,至他功力大進、重歸京城,我倆前後而坐,始有攀談。”



    好似陷入了曾經的回憶,玉燁一邊看著窗外的遠方,一邊慢慢講述:“他是少年俊傑,自幼名動京杭,武藝高強,天資奪目,詩詞歌賦,無有不通。女兒雖幼有慧名,不過是家中長輩抬舉,哪裏能不盼著得遇良人?再到試練殿中,我二人巧合相逢,際遇不斷,他數度護佑女兒,無避生死。雖免不了大族子弟脾性、輕狂孤高傲慢,但對女兒一片赤誠,三載朝夕,女兒豈能不識!他一路行來,非是獨獨他一人之成長,乃我二人一同成長。哪怕是他後來心緒不定,戰事、家事、國事,事事紛繁,親情、友情、愛情,情情變幻,女兒仍願陪他一道,劈荊斬棘,或立於江湖之巔,或葬於山嶺湖畔。”



    “你!你,你,你……你豈能如此執拗?”玉母摔了摔衣袖,“你既執意如此,我還有什麽好說?隻看他們風家的誠意了,是畏畏縮縮、還是風光無限地……娶你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