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誰扮演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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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icu出來,已經是三天後。

    陳家寧所料不差,邢天航醒來後發現自己在醫院,果然又大發脾氣。林輕語哄了半天,答應他一出icu立刻回家,這才稍稍聽話。

    家裏有全套的醫療設備,跟住院也沒差。

    但至少回家不用穿條紋的病號衣服,他穿了太多次,穿得看到條紋就想吐。

    前兩天似乎好了一點,陳家寧拿走了呼吸機,讓他試著自主呼吸。

    切除的那片肺葉理論上可以由其它的肺葉來代償功能,但這個過程有快有慢,因人而異。他長期被失眠和厭食症拖累,身體本身毀損得太厲害,車禍後究竟還能不能恢複,能恢複幾成,陳家寧都避而不談。

    邢天航亦從來不問。

    從這裏望出去,是南陽最繁華的商業圈,精英與高樓一樣層出不窮。太陽斜斜地穿過雲層,灑在它最寵愛的那幾座尖頂上,反射出金燦燦的光。

    他的正天大廈正是其中一座。

    林輕語看他發呆,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現在倒沒有熱度,希望今天開始退下去就好啦。”

    邢天航笑笑,“小語說不燒,我自然不敢再燒。”

    林輕語吐了吐舌頭,現在也就自己才能沒什麽忌諱地談他的健康,而不會被罵的。遇到他心情好,還能像剛才那樣開個玩笑。

    “天航哥哥在想什麽?”她問。

    “沒什麽,”邢天航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望著她溫柔一笑,說:“我在想是不是得去重新練練遊泳,那天也太丟人了。”

    “也好,遊泳本來就能鍛煉心肺功能,改明兒我跟陳醫生說說,你本來遊得就好,撿起來應該很快。”

    林輕語順著他一本正經胡說,盡管她曉得邢天航絕對不可能是在想遊泳的事,但他不承認,問了也沒用。

    從加國回來後,他就把心藏了起來。藏得很深,深到連自己都夠不到的地方。

    她的天航哥哥變了。

    林莫言他們隻覺得他是脾氣壞,覺得是長期磨人的病痛令他性情大變,而隻有自己才治得了他。

    其實不是。

    他隻是還在乎她,怕她難過,所以才給了那麽一點麵子。但其實,她現在根本不曉得他心裏在想什麽,就算問了,他也隻是給她一個虛假的安慰。

    就像剛才那樣。

    算了,慢慢來吧。回想剛回國那會兒,現在這樣她已是欣慰。

    那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木的。

    白天黑夜,不吃不睡,也不說話。他兩邊眼瞼都是青的,而眼中幾乎被紅血絲充滿,整個人極度消瘦。

    俊雅公子,形如鬼魅。

    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置若罔聞,就是痛到連床單都攥得皺成了一團,也照樣跟你說還好。

    他的沉寂令人心驚。而他自己並不覺得,隻要清醒著,他會一直盯著林輕語看,目不轉睛地看。一旦她離開視線,就急得要四處張望。

    卻一句話都不和她說。

    就這樣,直到一個多禮拜後的一天,他突然開口,微顫地問了第一句話。

    “小語,你是……真的麽?”

    林輕語怔住。

    什麽叫真的?難道還有假的不成?但直到邢天航說了下一句,她才明白過來。

    他說:“我看到醫生和你說話,莫言也和你說話……所以,你是真的麽?”

    他聲音極其嘶啞,膚色蒼白,眼眸卻又通紅。他像是已經退到絕壁,墜落前最後一次嚐試,而隻要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便會立刻崩潰。

    那一刻,她真的再也無法克製自己,抱著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哭到天崩地裂。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許久來,他始終不和她說話,光看著她,卻不理她。

    他不敢相信她是真的,他以為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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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天航蹙著眉喝下小半杯牛奶,就開始打惡心。

    林輕語也不再勉強,笑了笑說:“我煮了粥,過會兒我吃早餐的時候,再順便賞你一碗。”

    邢天航淺笑回應,“小語賞的,肯定要吃。”

    他隻是這麽說說哄自己開心罷了,林輕語並不抱多大希望。他本來吃點東西就很困難,這兩天病了,胃口更差,也不去逼他。

    屏幕亮了亮,邢天航手機上來了一條短信。

    林輕語拿起來一看,抱怨說:“又是這種亂七八糟的垃圾短信!天航哥哥,我跟你說,去開啟短信攔截功能,這種垃圾就都可以屏蔽掉!”

    “你拿給我,我刪了它。”他淡淡說道。

    點開短信,果然是一條位於xx路xx號的樓盤將於今日上午9時盛大開幕的垃圾短信。

    邢天航看了眼架子上琳琅滿目的輸液袋,皺了皺眉,動手拔了針頭。

    “小語,我今早還有些事,你叫阿德備車,我要出去。”他已經撐著起床。

    林輕語跳起來,“那怎麽行?你還病著!陳家寧曉得會殺了我!”

    “那我就先殺他。”邢天航漫不經心說了一句,語聲也甚溫柔,卻讓林輕語有一瞬間不寒而栗。

    “怎麽啦,我說笑的。”看到她愣愣瞪著自己,邢天航莞爾一笑。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憐惜笑說:“我家小語的膽子越發小了,玩笑都聽不得。好了,莫聽家寧危言聳,躺了一個禮拜今日已好很多。你若無事要不要去上班?我順道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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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九時,邢天航準時出現在那條垃圾短信上說的xx路xx號前。

    那裏並沒有什麽新樓開盤,隻是一家門麵很小的文具店。

    阿德開了車門,想扶他下車,卻被拒絕。

    除了剛下車時那輕微的一晃,邢天航的背脊一貫挺得筆直,步子也快,冷峻果決,王者氣度。

    誰能相信這是一個不久前還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人?

    阿德歎了口氣。

    他的先生已越來越會作假。

    有時候,甚至搞不清究竟病體虛弱的那個他是裝出來的?還是現在這個桀驁雷厲的他是裝出來的?

    誰是誰?誰又扮演了誰?

    阿德唏噓的時候,邢天航已經大步走進了小店。看店的是個老頭,抱著隻貓在打瞌睡。

    邢天航輕輕敲了敲櫃台玻璃,禮貌問道:“有《南陽時報》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