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五)眾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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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天航終於開口。

    他也笑了一笑,淡漠輕鄙。

    “原來你是這樣的人。你是這樣的人,而且把我也想成這樣。”

    他的語聲很淡,就像對一個世界觀迥然不同的異類溝通,疲倦且無奈。

    “在下樓前,我本來還懷著……呃,怎麽說,談不上感恩,但至少感慨。

    父親說你以前對我很好,還從母親手裏救過我的命。我想即便後來因為各自利益,你孤立、排擠我,但至少在最一開始的時候,你對我是善意的。為了父親,我可以原諒你,與你和平共處。

    但你剛才的話讓我失望。

    你太精明。你認為我恨你,就一定希望你沒有好下場。你甚至給自己製造了一個淒慘的下場,以此來同我談條件。

    讓我為天堯頂罪?

    嗬嗬,宋小芸女士,你也算是國家高級幹部了,這種話說出來不覺得可笑麽?天堯犯了錯,理當接受製裁。你怎麽同柏靳文那種人一樣,認為法律是自家訂的,隨隨便便就拿條件來交換了呢?還是這麽可笑的條件!”

    宋小芸臉色發白。

    “你不想給你母親報仇麽?我害得她精神失常,也奪走你父親三十年,你最想的……不是我能離開他嗎?”

    邢天航緩緩站起,冷然說:“宋阿姨,我送你一句話。心中有恨,自然滿目荒涼。這三十年,你確實奪走了我父親,但也照顧了我父親。況且,這是你們倆之間的事,你拿你自己的事來與我談條件,不覺得好笑麽?”

    “邢天航,你不肯替弟弟頂罪就算了,莫說這些假惺惺的話。”宋小芸望著他背影冷笑,“何也又不在,你做這幅偽善的樣子給誰看!”

    “我不是你,我不需做任何樣子。”邢天航已走至門口,長身玉立,冷漠回敬。“天堯做事衝動,讓他得點教訓沒壞處。還有,莫讓父親得知你是這樣的人,我恐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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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鳳失血過多,但所幸搶救及時,暫時已脫離危險。

    她是ab型血,血庫恰缺少這種血型,林莫言二話不說,撩起袖子就獻了400ml。

    “莫言……謝謝。”鬱小凡囁嚅著,遞給他一瓶橙汁。

    林莫言看也不看她,自己去自動販賣機中重新買了一瓶,仰頭喝光。

    這是一家公立醫院。因為名聲大,有全國各地的患者趕來就診,走廊裏亦擠滿了人。一些外地患者的家屬將席子鋪在地上,圍坐一圈,就著鹹菜,吃食堂打來的稀飯和白饅頭。

    有人脫了鞋,味道慘不忍睹。

    鬱小凡捏著鼻子,剛想過去叱罵他們,突然有人呼嚕呼嚕一清嗓子,朝地上“噗”的吐了口痰。

    那位置就在她腳邊半尺。鬱小凡若再往前走一步的話,就正好能吐在她身上。

    她當即大叫起來。

    那人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小題大做。

    林莫言冷漠地望著鬱小凡,盡管已經兩天沒有好好休整,但她看起來依然光鮮亮麗。林莫言曉得,現在這樣的環境,她一定難受極了。

    “四年前,天航受了傷,送到這裏搶救。”林莫言緩緩說,“我記得也是在這條走廊裏,也是在這樣一個初秋的時候。”

    “天航受了傷?怎麽會?嚴重麽?”

    林莫言搖頭,“都過去了。當時我們覺得極其危險,但同現在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喏,當時我就坐在你對麵的這個位子,和小語兩個人,從半夜坐到天亮。”

    鬱小凡靜靜聽著。

    林莫言的聲音不像邢天航那麽低沉,有些偏亮色,k歌時飆林誌炫的高音,好聽極了。

    此刻混在一堆嘈雜的外地口音中,簡直猶如天籟。

    “你猜那幾個小時裏我在想什麽?嗬嗬,你一定猜不到。我在想天航這樣的,怎麽也會出這種事兒?”

    他看了鬱小凡一眼,繼續說:“你一定不曉得,其實天航也不曉得,從小到大,某種程度上我是羨慕他的。

    教養、學曆、家世……他幾乎是完美的,畢業了都不用急著找工作,喜歡讀書就可以繼續讀下去,追女孩時隻要對方喜歡,再貴的東西都可以閉著眼睛一打一打的買。

    可他說倒黴就倒黴了。

    一刀捅下去,或者一拳頭打下去,他不會比一個月入兩千的外賣員挺得時間更久一點。

    所以我想的是,原來‘眾生平等’這麽有道理。”

    鬱小凡抿了下唇,林莫言的話有些晦奧難解,她猜想他說的一定不是字麵上這些意思,但真正什麽意思,她又說不出來。

    “你也一樣,鬱小凡。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你出生在鬱家,從小比別人有更好的家庭條件,不意味著你就高人一等。”

    “我……沒有。”她為自己辯解,但聲音沒有力度。

    林莫言冷冷說,“你沒有麽?你說說是小語的朋友,卻從小欺負她。你從來沒有在心裏給過她一個平等的位子。”

    鬱小凡爭辯說:“我是有些支使她,可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給了她回報。她也每次都樂意去做。林莫言,我爸從小教我,不會白欠人情。”

    “你是指把你穿膩的衣服鞋子送給小語?哈,天航那麽寵小語,她要什麽沒有!”林莫言狠狠挖苦說,“你送給她的那些,她轉手就捐了,一次都沒穿過!鬱小凡,她不過看重你這個朋友——這個自以為是的傻瓜罷了!”

    “誰要她看重?”鬱小凡蒼惶著臉色說。

    林莫言厭憎地嘲笑,並不搭茬。

    “以前我們是同學,大家都在一個相對平和的環境裏,沒什麽過度的競爭,你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算自私些,驕縱任性些,但也沒有太多傷害別人的地方。

    但後來,當我們長大,你發現有些東西並不是憑你鬱大小姐的財力就能得到的。

    比如愛情。

    你無法接受,開始變得不擇手段。

    再後來,當你的鬱家王朝倒塌的時候,你為了維持原來的華麗,更是不惜一切代價,罔顧法律、道德,恣意妄為!”

    鬱小凡臉色慘白,顫聲說:“你胡說,我沒有!我不是壞人!”

    林莫言不再看她,站起來朝齊鳳的病房走去。

    “誰都不是天生的壞人!七年前的你也隻不過是個驕縱的大小姐而已。但七年的時光裏,你做的每一次選擇都令你在黑暗中墮得更深,也令你母親傷心欲絕。

    醒醒吧,鬱小凡。

    若時光倒流,我希望你能有所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