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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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懷修既然約了清溪一起看電影, 晚飯自然也要二人共用, 地點就定在柳園湖畔的遊船上。

    出發之前,清溪悶在閨房,遲遲拿不定主意該穿哪身衣裳。

    徐老太太對兒媳婦吝嗇, 對三個花骨朵似的孫女, 徐老太太很舍得花錢,經常帶玉溪、雲溪去買新衣服, 免得孫女們被外人看輕。清溪忙碌生意無暇逛街, 但徐老太太也沒忘了她最漂亮的大孫女,洋裝旗袍,每季都會給清溪訂做幾身。

    因此清溪的衣櫥滿滿當當都是漂亮衣服, 可清溪就是發愁啊,穿得太漂亮, 她怕祖母斥責她不夠矜持, 穿件普通的,清溪又不甘心,從七月到九月下旬, 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她與顧懷修隻見過一次,而今晚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約會,清溪想以最美的樣子出現在顧懷修麵前。

    猶猶豫豫變來變去, 不知不覺下午四點多了。

    花樣年紀的女孩麵對滿床衣裙搖擺不定, 時而皺眉時而嘟嘴, 林晚音站在一旁看著, 依稀在女兒身上看到了當年待字閨中的自己,巧合的是,那時她傻傻戀慕的男人,與今日女兒的心上人,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對顧世欽,林晚音早沒了感情,她隻希望女兒的姻緣順遂如意,希望顧懷修是女兒的良人。

    “娘,這身行嗎?”

    清溪重新換了一套女學生裝出來,藍布短衫黑色長裙,清溪沒有上過現代學校,但她一直都很喜歡這副扮相,正好做下偽裝,免得被人憑衣著認出來。

    林晚音眼中的女兒,當然穿什麽都好看的。

    “就這身吧,快去梳頭,不然要遲到了。”林晚音更擔心女兒約會遲到。

    得到母親的肯定,清溪鬆口氣,這就朝梳妝台走去,剛坐好,徐老太太來了,進屋看到孫女的裝扮,徐老太太登時皺眉,無比嫌棄地道:“趕緊換了,醜死了。”貶斥完孫女,徐老太太又瞪了兒媳婦一眼:“淨瞎出主意,你當顧老三是學校裏的男學生?”

    婆婆威勢如山,林晚音局促地低下頭,不敢吭聲。

    “祖母,是我自己要穿的,哪裏醜了?”清溪急忙替母親解圍,還很委屈地照鏡子。

    徐老太太不容任何人反駁自己,直接走到床邊,翻翻撿撿,拎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出來。這條裙子還是今年開春徐老太太幫孫女買的,清溪隻在去韓家做客時穿過一次,蕾絲花邊的領口,掐腰修身的設計,頗受年輕小姐們歡迎,徐老太太自己不追時興,但她很懂打扮。

    徐老太太是看顧懷修礙眼,可徐老太太更想看到孫女把顧懷修迷得神魂顛倒,言聽計從。

    “換這個。”徐老太太拎著裙子走到清溪身邊,催促道。

    清溪瞅瞅這條裙子,再次被祖母弄糊塗了,祖母明明不喜歡她去見顧懷修,為何還要讓她往漂亮了打扮?

    帶著疑惑,清溪心情複雜地去床後換衣服,她喜歡這條白裙子,更知道顧懷修也喜歡她穿白色,今晚她穿這件過去,對顧懷修來說,就像一隻兔子乖乖洗幹淨了毛,主動跳到他的狼窩去了吧?

    衣服換好了,徐老太太從清溪的首飾盒裏選了一條珍珠項鏈,親自幫清溪戴上。連衣裙的衣領偏低,清溪脖子都露出來了,瞥見那瑩白的嬌.嫩肌膚,徐老太太不禁有點後悔,但此時再換衣服已經來不及了,徐老太太就散開女孩的一頭烏發,叫頭發垂下來,多少擋住脖子。

    “牽手可以,其他都不許。”送清溪出門前,徐老太太再次告誡道。

    清溪胡亂地點點頭。

    林晚音將雨傘遞給女兒。

    “娘,祖母,你們進去吧。”清溪撐開傘,站在台階下勸道,顧懷修派了黃包車過來接她。

    徐老太太早就估測過電影院到自家的路程了,點著腕表提醒孫女:“最晚九點半,必須回來。”

    清溪小臉燙得很,撐著雨傘逃了,傘沿壓得低低的,肩膀都擋住了。

    細雨如霧,徐老太太望著孫女纖細的身影,鬼使神差想到了自己的年少時光。清涼的雨天,爹娘午睡了,她坐在窗邊聽雨繡花,突然一顆石頭砸中木窗,她生氣地掀開窗戶,有個姓徐的傻廚子冒雨站在巷子裏,咧著嘴朝她招手。

    歲月如梭啊,一晃眼,孫女都到了出嫁的年紀。

    歎口氣,徐老太太轉身回後院了。

    .

    清溪又見到了顧懷修,他與記憶中一樣,一身黑色西服坐在沙發上,眉峰冷厲神色淡漠。祖母總是嫌顧懷修不敬重她,殊不知顧懷修在誰麵前都是這幅模樣,即便麵對他口中的他的女人,顧懷修也很少會笑。

    可就是這個渾身冒寒氣的男人,當他看過來,那視線就像無形的火,燎得她心亂如麻。

    將雨傘放在船門旁的傘桶中,清溪努力鎮定地往前走。

    女孩穿著白色的長裙子,清秀靈動,如湖裏的荷花幻化成的小妖,緊張乖巧地來到了他身邊。

    目光掠過她裙擺上的幾點水跡,顧懷修終於動了,幫她倒了一碗茶。

    “謝謝。”清溪落座,趁機打破沉默。

    “客氣了。”顧懷修看著她道。

    清溪抱著茶碗,小臉緋紅。

    “下不為例。”顧懷修又說。

    清溪抿唇,雖知他是讓她別太見外,但男人硬邦邦的語氣,她不太喜歡。

    放下茶碗,清溪瞄了眼他搭在膝蓋上的右手,偏要繼續客氣:“該謝還是要謝的,如我祖母所說,三爺幫我們抓出仇人,我們一家都會銘記三爺的恩情。”

    其實清溪路上就想好要為此道謝的,奈何被顧懷修破壞了氣氛,一賭氣,就顯得這番話不是那麽真心實意。見顧懷修沉沉地盯著她,清溪心虛了,低下頭,重新調整情緒,輕聲道:“真的,如果不是你,我們這輩子可能都報不了仇。”

    顧懷修之所以今日才叫她出來,就是想多給剛報完仇的女孩一些時間平複情緒,現在話題又要落到徐家的傷心事上,女孩眼裏也浮現喪父的苦澀,顧懷修動了動手指,問她:“你打算怎麽謝我?”

    男人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外,清溪暫且忘了父親,與顧懷修對視一眼,她坦誠地道:“徐家人微言輕,也無奇珍異寶,應該沒有你看得上的,但隻要有機會幫忙,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顧懷修意味深長地道:“如果徐家沒有我想要的,那我不會插手。”

    清溪又開始慌了,隻覺得顧懷修的眼睛,顧懷修的話,都像火。

    她低頭喝茶,柔和溫暖的燈光灑下來,她緋紅的臉蛋比初夏的櫻桃還誘.人。

    顧懷修看眼腕表,五點半了。

    他叫人上菜。

    清溪一聽,緊.繃的身體放鬆了大半,真怕顧懷修過來親她。

    遊船在細雨裏緩緩前行,潺潺的水聲便是最動聽的音樂,清溪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一邊吃飯,一邊與顧懷修閑聊。顧懷修沉默寡言,但隻要清溪主動找話題,顧懷修也會配合她聊,譬如清溪打聽來福,顧懷修便問問富貴。

    “富貴滿周歲了?”

    清溪算了算,道:“快一歲半了,去年七月生的。”

    顧懷修很滿意:“明天我派人去接富貴,讓它在我那裏住幾天。”

    清溪不解,茫然問:“為什麽啊?”富貴現在已經很懂事了,雖然還是不如來福聰明能幹。

    “看完電影再說。”用餐結束,顧懷修用餐巾擦擦嘴角,示意清溪可以出發了。

    清溪的心思就飛到了電影上麵。

    遊船停在了南湖另一側,司機已經在岸邊的馬路等著了,走出船艙,顧懷修一手撐傘,一手將壓低帽簷的小女人摟到懷裏,保證外麵的行人誰也看不見清溪的臉。

    而這個短暫的擁抱,就是今日二人的初次身體接觸。

    上了車,清溪立即發現,前座後座中間的擋板已經放下來了。

    清溪緊張地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裏好,小聲地找話聊:“今晚的電影,你知道是講什麽的嗎?”

    顧懷修看看她,隨手撿起提前備好的書,遞給清溪。

    車裏開著燈,清溪接過書,然後遺憾地發現,這是本洋文書,從封皮到內容,她一個單詞都不認識。

    她有點不開心,顧懷修明知她不懂洋文。

    “前年剛出版的小說,國內沒有譯版。”看著她微嘟的小嘴兒,顧懷修低聲解釋道。

    “那你借我洋文的,我也不認識啊。”清溪還是生氣,氣自己沒文化。

    顧懷修笑了下:“我講,你聽。”

    清溪的杏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忍不住往顧懷修那邊靠了靠。

    獨屬於她的淡淡體香飄過來,顧懷修目光微變,但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先陪她看書。

    顧懷修八歲逃出匪窩,隨即被人抓到船上當童工,出海遇到洋人海盜,顧懷修又成了海盜窩裏的童工,也就是在那裏,他學會了說洋文。十四歲,顧懷修帶著幾個生死兄弟投身雇傭兵,賺夠了錢,二十歲的他踏上美國大陸,一邊讀書一邊經商。當二十五歲的顧懷修重返國內,隻要他想,他說自己是留洋學者,以他的見識與淵博,也不會有人懷疑。

    顧懷修的聲音低沉清潤,他的翻譯,精準簡潔,又極其富有感染力,清溪越聽越入迷,比小時候聽戲文還全神貫注。

    隻是一本書才譯了三四頁,電影院就到了。

    清溪戀戀不舍地看著顧懷修合上小說。

    “下次見麵,我教你洋文。”顧懷修承諾道。

    清溪重新高興起來。

    電影院一片漆黑,顧懷修包了場,但讓電影院掛出了因為機器故障停業一晚的牌子,如此就保證電影院外連好奇誰包場的閑人都沒有。顧懷修摟著清溪進去,能容納兩百多人的放映廳空空蕩蕩,昏暗幽深,莫名嚇人。

    顧懷修一直握著清溪的手,落座時,兩人緊緊挨著。

    過了一會兒,屏幕亮了,開始放電影。

    清溪看得很認真,顧懷修也心無旁騖,他很欣賞原著小說,在影院,他隻是單純的觀眾。

    電影裏的男主出身貧寒,他愛上了一位出身豪門的美麗姑娘,可惜當他功成名就,卻發現女主已經嫁給了一個富有的紈絝子弟。男主依然癡戀女主,貪慕虛榮的女主因為婚姻不幸,才在男主身上尋找刺激,最後男主受女主連累喪命,美麗的女主竟連葬禮都沒參加,繼續與丈夫尋歡作樂。

    清溪眼睛都哭紅了,年輕的女孩,關注最多的還是主人公可憐的愛情。

    顧懷修幫她擦擦眼睛,聲音暗啞:“走吧。”

    他對虛構人物的感情沒興趣,此時此刻,他隻想享受這次約會的最後一步。

    再回車上,顧懷修吩咐司機開往南湖。

    清溪一驚,低聲提醒道:“祖母要我九點半……”

    顧懷修抬起胳膊,腕表對著她。

    清溪瞪大了眼睛,不是說電影九點結束嗎,怎麽才八點半?

    她看向顧懷修,卻跌入一雙墨般眼眸,身形高大的男人,坐著也像山,隨時都可能壓向她。

    清溪終於明白,這多出來的半小時,是顧懷修留給他的討債時間。

    閉塞的車廂,驟然升溫。